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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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司恩听到这话,垂下眼皮,淡声道:“知道了。”云芝便安静的退下了。
  韩司恩坐在那里,神色静然。
  一炷香的时间后,韩卓打发人来,说是在书房等他。韩司恩起身跟着小厮前去见韩卓。
  韩卓穿着官服,在书房里坐着,看到韩司恩后,指了指椅子道:“坐。”韩司恩从善如流的坐下。
  韩卓看着韩司恩,看了好一会儿叹息道:“明珠回来的事我都听说了,那门房目中无人已经被处理了。明珠这一路匆忙劳累,现在又生了病。我刚去看过她,已经是大人了。你们是同胞,她很想你,你该去看看她。”
  韩司恩嗯了声道:“今日太晚了,明日我再去。”
  韩卓注意到他口里得冷淡,便岔开话题又道:“我听你母亲说,有人说你那里缺银子了?”
  “也许吧。”韩司恩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无聊的说:“府上不缺吃穿。我一个月几两银子都忘了。以前几个月出门一次买点小东西,现在很久没出去了,也不知道缺不缺。”
  韩卓沉默了下,然后站起身从一本书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韩司恩,道:“哪家府上的爷们是看一个月那几两银子得,这是我私库里的,你拿着用,不够再问我要便是了。”
  韩司恩看着银票,接了过去。
  韩卓又道:“把欠下的银子还给人家,咱们府上就算是这几年开支大,还不至于缺你们这些小辈的钱花。”
  韩司恩难得看韩卓有那么些许顺眼,心情愉快的把这件事应下了。
  第19章
  父子二人说完那些话,气氛就沉默了下来,韩卓看着自己的长子,看着他那双清冷的双眼,那眼睛仿佛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透过这双眼,韩卓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前妻王氏。她在生产前也曾这么看过他,把他看得尴尬又狼狈不堪。有时他甚至在想,王氏在靖国侯府生产也许是天意,天意要留下这两个孩子。
  当时他站在产房外,周围都是人,来回奔波,血一盆盆的从他眼前晃过,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有害怕有释然好像还有一丝难过,最后都化成平静。
  在孩子出生后,王氏已经快不行了。他走进产房时,王氏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一直在哭,然后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哀声说:“他们出生没有吃过我一口奶,日后也不记得我这个母亲,他们两个是韩家的血脉,护着他们长大。”
  他自然是答应了,王氏至死临死都在看着两个孩子,她大概是想抱抱自己的一对儿女,但是最终只是用手费力的碰了碰他们的脸颊,便去了,他在王氏床前失声痛哭。
  说来,无论是从小在韩家长大的韩司恩,还是刚刚从天门关被接回来的韩明珠,他们的长相都不像韩家人,倒是像极了他们的母亲。
  韩卓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王氏了,王氏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本来已经淡的看不清了,但今天韩明珠的归来,韩司恩的眼睛,都让他想起了王氏。
  他本来是想留下韩司恩和他一起用晚膳的,但因为想起这些前尘往事,韩卓突然没有了和韩司恩一起吃晚饭的心思。他对着韩司恩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把人打发走了。
  韩司恩没有想过和韩卓一起吃饭,即便是韩卓挽留,他也会找个借口离开的,所以对于韩卓最后的决定,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从韩卓那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韩司恩走到房间,随意的把银票放在桌子上。几张银票的面额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两。
  说起来原来的韩司恩还没有见到过最多的银钱呢。
  原本的韩司恩因为身体缘故,每天躺在床上喝着药,每天都是满怀希望,期待着自己有天能真正好起来,能出去走走,哪怕不像其他人那样嬉笑怒骂玩耍。
  但是这个愿望是极为奢侈的,他每个月只有那么几两银子,但董妈每天都会在他耳边嘀咕,说由于他的身体不好,喝的药里面都是什么什么样的名贵药材,很是值钱,说这韩家的老太太和老爷有如何如何关心他等等。
  那时的韩司恩心里也许明白也许不明白,只是后来这几年他一直没有出过府,他没有友人,没有亲人,而世人也好像把他这个世子给忘了。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人过的日子还真有那么点像。这么想着,韩司恩幽幽一笑,随即把脑海中的这些抛开了,都无所谓了。
  在韩司恩身边服侍的碧华,看着韩司恩一直在盯着那些银票,她心里不由的咯吱一声,跳的有些急促。
  她看到这些银票,突然就想到了韩司恩放银钱的那个盒子,那盒子里面的银钱和珍贵的东西都被董妈都偷偷拿走了。她们这些服侍的人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阻拦过,她们不想惹那么多麻烦,所以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虽然没有亲手害过韩司恩,但也是助纣为虐,冷眼旁观。想到这里,碧华的身体有些发寒。
  韩司恩知道碧华心中所想,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劝慰,趁机笼络人心。在他眼里,人心是最容变幻的东西,不要也罢。
  韩司恩漫不经心的拿起银票,把它们放在了装银子的那个盒子里。这个盒子仍是破旧的,里面仍旧只有几两碎银子,但盒子是干净的,桌面上摆放的东西是错落有致的。
  韩司恩把盒子合上,随口道:“去厨房多拿些松软泛甜的糕点来。”韩司恩喜欢吃甜食,非常喜欢,那种腻死人的甜,在他嘴里好像是人间美味,这点他从来不否认。
  碧华听了吩咐忙小声的应了下来,自己走了出去。韩司恩很多话都不会说出口,但他会表现出来,例如他喜欢安静,不喜欢大声吩咐其他人,跟在他身边服侍的人自然都明白,自然也不会大声喧嚣。
  碧华出去后,低声朝云芝说了几句,让她去厨房拿饭菜。方兰院中的丫头中,常跟在韩司恩身边的是碧华,其他丫头不敢和韩司恩多说几句话,这些小事自然听碧华的吩咐。
  韩司恩是从来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餐的,以前是没人喊他一起,现在是他不乐意和那些人一起。不过他现在想吃什么,厨房那里就算是没有也会想办法做出来的。
  张妈以前看到方兰院的人鼻孔朝天,现在是极为恭顺的。
  在一般人眼里,韩司恩收拾自己的奶娘,那是他们方兰院的事,张妈他们是老夫人跟前得宠的,韩司恩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也不会找他们麻烦,但是张妈在听说韩司恩下了几次王妈的面子后,想用老夫人面子的心思就淡了下来。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下人,而下人是最会看人眼色,最懂得生存之道的,韩司恩哪天在府上失势了,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的作践,但是现在那些人是不愿意得罪的。
  云芝前往大厨房时,迎面碰到了落霞,落霞看到云芝,眼神闪了闪,脸上有些生气的样子。云芝喊了声落霞的名字,便低着头从她身边离开了。
  碧华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和谐,忙把落霞拉倒一旁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就算是有点小摩擦,也别在世子面前表现出来,世子可不喜多嘴的人。”韩司恩的性格突然变得阴晴不定,她捉摸不透,但是不耐烦多嘴爱吵架的人她是看的清楚明白的。
  落霞听了碧华的话,委屈的红了眼,她说:“碧华姐,我没有想要想和云芝闹气,但是云芝也太过分了。今日你不在,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四小姐的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和世子禀告,就和云芝说了。云芝趁着和给世子端药的机会就把这事在世子面前提了,可是里面一句话都没有提我的名字。”功劳是她的,云芝没有提起一分,她自然是生气的。
  若是旁谁身边的丫头,想争个功劳,得到什么消息自然是会亲自告诉主子的,但韩司恩不一样,她们都害怕韩司恩,不敢往他跟前凑,只是功劳被抢,还是会心生不忿,难免会有些怨气。
  碧华听了落霞的话,心知这事弄不好两人心里就有疙瘩了,万一日后两人一不小心做了什么事,世子是不会留情的,于是便道:“你不敢跟世子说话,那云芝敢吗?她是故意没提及你,还是害怕的忘了,又或者是怕世子生气连累到你?”
  落霞听了碧华的问话,愣了下,她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碧华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几个处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了,以前都是各忙自己的事,没怎么联络感情,但现在都是在世子身边服侍的,世子眼睛看的长,难道还看不出你是咱们院子里的打探小行家吗?这事你好好想想,别扭了心思。再者,只要不做让世子不喜的事,在世子面前说些有关咱们院子的事,世子是不会生气的。”
  落霞听了碧华的话点了点头。
  等云芝从厨房里把韩司恩要吃的东西拿来后,三个丫头便退下了。韩司恩在吃东西时是不喜欢有人在身旁看着的。
  别人也许会觉得那是服侍,在韩司恩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监视。
  三人找了个偏远的地方,云芝和落霞在碧华面前把话说开了,云芝泪眼蒙蒙的说自己开口时,提心吊胆,又怕惹了韩司恩不高兴,所以便没有说起这是落霞打听到的消息。
  落霞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自己一时想茬了,有些小心眼了之类的,总之到最后,算是皆大欢喜。这算是三人之间的一点小秘密了。
  碧华在一旁看着两人欢喜的样子微微放下心来,至少大家现在都认清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人有点自己的小心思都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因此惹恼了世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人之间发生的事,自然是瞒不过韩司恩的,不过他没有问,对这件事也没有理会。在他身边的人,能调整、摆正自己的心态最好,若是不能,也无所谓,若是妨碍到了他了,那他也不会客气便是了。
  第二天,韩司恩起的有些晚了,以前的韩司恩每次身体稍微好了点之后,还会向老夫人去请安,自打换成了他,韩司恩是一次也没有去过。他可没有那个心思站在门口吹一阵风,然后在被老夫人假惺惺的喊进去。
  韩司恩醒来后,洗漱一番后,喝了点粥,觉得这粥有些走味儿了。韩司恩想到昨晚韩卓给他的那些银票,便决定在自己院子里修建个小厨房,方便做饭。或者可以说他是手里有闲钱了,就想折腾些别的。
  韩司恩想到了就换了安草到院子里,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安草听了,想了想道:“世子爷,咱们府上就有做这泥巴活的下人。只是他们做这些活计,一般都是从公账上走银子,如果没有条子,他们是不敢动工的。”
  韩司恩听了漫不经心道:“我出银子,你办事。嫌麻烦的话,就到外面找人做就是了。”
  安草一听这话,心里又泛起苦来,他笑着劝慰道:“世子爷,外面的人毕竟不是府上的下人,手脚说不准就有不干净的,再者,府上上的小姐,少爷都金贵,万一给冲撞了就不好了。”
  韩司恩瞥了安草一眼,安草心中一凛,忙道:“世子爷放心,小的一定会把事情给办好的。”
  韩司恩嗯了声不再说话,安草瞅了瞅他没什么吩咐的了,便挖苦着脸离开了。安草走不久,便有人禀告,说是四小姐韩明珠和七小姐韩青云前来了。
  韩青云是三房文氏膝下的嫡女,她和自己的哥哥韩悦清一向跟在父母身边在江南,要不是老夫人大办生日宴,他们倒也不会回来。
  韩青云在江南习惯了,在江南,她母亲是家里的主母,家里所有人都听从她母亲的,而她是家中的大小姐,说一不二的,她过习惯了那种日子,是不大喜欢待在京城的,规矩实在太多不说,家里地位也不算高。
  只是有次她问题母亲什么时候回江南找父亲,被母亲用话打回去了,她心里隐隐有了个怕是回不了江南的感觉。
  文氏在回京时就和他们说过,可以和大伯父家的韩悦文走的近些,至于大伯父家的长子韩司恩身体弱,怕是活不长的,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以免老夫人不高兴。
  回到国公府,韩青云觉得老夫人眼里除了大姐韩青雪,根本没有她,她就算是再巴结也没用,再加上韩司恩现在也不像是个短命的,只要他活一天就是这国公府一天的世子,韩悦文怎么也成不了世子,所以远着近着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她在碰到韩明珠让人抬着一箱子东西前往方兰院去时,加上她心里想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便一起来了。
  碧华几人听到府上的两位小姐来了,自然是立刻前去迎接的,至于韩司恩,早就忘了昨天说要前去看望韩明珠的事情。
  碧华眼中的两位小姐,韩青云娇小玲珑,面容清秀,说话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而韩明珠则是明艳逼人,她出现的地方,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举手投足间又十分的端庄大气。
  站在她身边的人,在她的衬托下,如同凤凰和乌鸦,牡丹和乱草。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碧华脸上是没有半分区别的,她把两人迎入院子中。走进方兰院时,韩明珠就在悄悄打量这院子。在下人嘴里口口相传的董妈并没有在方兰院门外,而这处院子应该是府上最安静也是最偏僻的地方,据说是为了让韩司恩安心养病特意给他换的。
  整个院子不算很大,还没有韩明珠的院子大,而且很是萧条。韩明珠看到这般景致,想到当初在门口看到的自家哥哥瘦弱的身躯,心里又有些难受。
  也想起了她从天门关临走前,外祖母拉着她的手,不断的叮嘱她说,回到韩家,不要轻易和这个哥哥生气,如果这个哥哥在她面前说些难听的,也不要放在心上,远着些就是了,但不要就此心怀不满和怨恨。
  外祖母说这话的样子此刻浮现在韩明珠的脑中,她恍然明白,外祖母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心里明白,韩司恩即便有世子的名头,待在韩家是在受罪,而她在外家是真正的享福。
  韩明珠和韩青云到了院子后,韩司恩正坐在杏树下喝茶,他身前的桌子上放着几碟子精致的糕点,看到她们,眼皮抬了抬,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韩明珠心疼自己的哥哥,韩青云看着韩司恩的脸,倒也没有十分的害怕。她在江南见过饿死的人,比韩司恩的脸要恐怖的多了。
  两人坐下,韩明珠让人把箱子放下,亲自打开后,低声道:“这是外祖母给哥哥准备的,都是外祖母比照着我一针一线做成的,往年路途遥远,没办法送来,这次我回来,外祖母便让我给哥哥带回来了,给哥哥留着做个念想。”
  韩青秀看了一眼,那箱子里是衣服,放在最上面的最小,针脚也不是很好,衣服小小的只有一点点,像是给刚出生的婴儿穿的,下面的衣服在一点点变大,满满的装了一箱子。
  韩青云撇了撇嘴,抬眼看向一边去了。
  韩明珠抚摸着这些衣服,想到了自己外祖母拿起针线亲自缝制这些衣衫的样子,突然感到眼睛有些酸酸的。
  第20章
  韩明珠的心底痛苦难过,韩司恩并没有特别的感同身受。
  他这是第三次看到这一箱子衣物了,他甚至知道那些衣物的口袋里,有着王老夫人给韩司恩准备银票,加起来也算是一笔巨额了。
  这一箱子衣服,是真正的那个韩司恩期盼的。王家老太太是疼爱自己的外孙外孙女,她当初能把韩明珠为由把她强制带走,因为韩明珠是个女儿。
  韩司恩是韩家的男儿,也是二房的嫡长子,是韩家的血脉,韩家为了自家的颜面也不会让王家带走韩司恩的,要不然岂不是坐实了他们韩家苛待子女的名声?王老夫人往韩家送了几个丫头照顾两个孩子时,韩卓已经成就了一身的好名声。
  但王老夫人也有自己的孙女孙子,她疼爱外孙,也疼爱自己的孙子。为了自家人的小辈的名声,她也不可能强制把韩司恩带走。
  所以韩司恩成了王老夫人心头的一块病,她身处后宅,看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后宅妇人的手段,养成一个人难,养废一个人太容易了。
  她心疼韩司恩,念叨着韩司恩,因为她什么都明白。不过韩明珠是她跟前长大的,所以她才会交代,如果韩司恩对韩明珠心有怨恨,就远着他点,这也是她的私心。
  这里没有对错,只有取舍。
  韩明珠之所以看到那些衣衫就难受,是因为她常年待在王家,得到的是王家长辈的宠爱,看到的是王老夫人的无奈。韩家对来她说,是一个对她十多年不闻不问的陌生地方,在她心里这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她常年累月听自己的外祖母提起自己还有一个亲哥哥,从自身家人无人询问的日子,也知道这个哥哥在韩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也会心疼自己的这个哥哥,也会为外祖母的心意而难过。
  这是她的立场,她的取舍,没什么对错。
  只是那个本该欢喜迎接自己亲妹妹回府的世子已经死了,留下来的是这个散漫无聊没心没肺一心想赶快投胎,连活着都嫌弃的另类韩司恩。
  这些事韩司恩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虽然不见的是个什么好东西,却也不会刻意的往别人心口上戳刀子。他能听人心,能清楚谁对他真好,谁对他假意。而当初的韩司恩没有这种能力,他分不清,他身边没有长辈指导,没人真心相待,所以他一直病着,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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