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兔子(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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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迎风而立,倾身靠在阳台边。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像是失焦了,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灯烛辉煌下重重人影,仿佛要从那一张张虚伪的笑容底下窥视出他们深埋心底的秘密——就像他试图挖掘芙蕾的心,逼迫她将过去一点点袒露,妄想撕碎她怯懦无助的面具。
  这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毕竟人心永远是这世上最浅显易懂又最深奥难解的的东西,人性的丑恶与美好,百看不厌。
  斑驳的光晕落在狐狸的脸上,璀璨的灯火时明时暗,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猎猎的风,吹起他雪白的衣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矗立在原地,就有股惊心动魄的美。
  可没人能透过这幅美丽的皮囊,猜透他的心思,他在想什么?也许除了他自己谁也摸不清。
  但芙蕾不知道的是——就连狐狸自己也看不清他此刻的心,像春来二月天里那漫山遍野疯长的野草,化作一团乱麻,怎么烧也烧不尽。
  狐狸握紧一块碎裂的玻璃,任由鲜血流下。
  他急需一些别的东西替他保持清醒,他不喜欢自残,但疼痛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今夜并不是简单的赴会,他需要足够的理智。
  狐狸向后斜乜一眼,忽然有几分后悔将芙蕾带过来,她简直是火药,不经意就能将他的理智点燃,烧成灰烬。
  有她在,他几乎无法分出多余的注意力去做事。
  他的手因此握得更加用力,他在拼命抑制自己的失控——因她而失控。
  他想起十九难以置信的目光,不止是他觉得意外,狐狸自己也同样觉得。
  她究竟有何魔力?
  明明是那么荏弱又那么无辜,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就令他不知不觉的沦陷其中。
  狐狸有点咂舌,他忍不住去想,他与芙蕾,究竟是谁需要谁?又是谁在支配者谁?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掌控她,她需要依靠他才能活下去,可真的如此吗,为何他能感受到灵魂在被深深的牵扯,直至脱离骨架,漂浮在空中。
  狐狸握紧玻璃,利器入肉,鲜血淋漓,他竟未察分毫。
  理智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越是如此,他越是极端冷静地往下想,去剖析他的内心。
  ——他的情绪,他的渴求,他的欲望,就连他此时此刻骤然急促的呼吸,又何尝不是在被她那空洞脆弱,却闪着微光的纯白灵魂所支配?
  如同提线木偶被她以绝望牵扯四肢,她分明半句威胁都没有,甚至只会依偎在他的怀中寻求温暖,她是那么的可怜而无害,但为何…
  连一个湿漉漉的眼神都能令他感到涤荡灵魂的心悸,他确信有且只有她,仅仅只用目光就能威胁他,威胁他不得不松开手,宽恕她的罪恶。
  如果换做其他人,会是什么下场?仅仅死亡已是仁慈。
  猎物不能成为狩猎者吗?以渺小脆弱的姿态,轻而易举的俘获他——难道这才真实的她?
  不可能。
  狐狸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灵魂脆弱的如此真实。
  不知为何,他想到那个意犹未尽的吻。
  他们在寂寂月夜,在连绵不尽的雨里接吻,潮湿的水汽与温热的呼吸伴随着热烈的亲吻。
  那时整个世界,偌大的天地,只有他们彼此相拥,再无其它。
  狐狸无比怀念那时那刻,他能记起来在那一瞬间里,芙蕾是全心全意地依赖他,需要他,并且信任他。
  可是如今,他能感受到的仅仅只剩下单纯的依赖而已,他记得她在他手心郑重又艰难地写下“杀了我”。
  那么…他对她而言?难道只是她为自己寻找到一个“活下去”的支点罢了?
  狐狸垂下眼,他感到已经平息怒火再次如燎原般沸腾。
  她甚至不肯将过去完全告知他,非要他一点点撬开,狐狸咬紧牙关,眉头紧皱。
  她一点也不听话,不听话的人就该被杀死,被毁掉,被关在永远也见不得天日的地下。
  但…他想起那个寸寸枯萎的眼神,他又不能这么做。
  正是这一点令狐狸心烦意乱,聒噪难安的血液冲刷着他的理智,他的灵魂在叫嚣,在撕扯,一刻不停。
  很好,她再次令他失控。
  可他究竟在何时捕获过她的信任,又在何时被她放下?是在那天夜里?在她闯入数据墙后,将手伸给他,然后他带她回家之时?
  当时在场的人不止是他,还有渡鸦,十九,二十一,鹤…如果当时芙蕾将手伸向另一个人,那么她如今是否也会像方才那样乖乖地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怀中。
  其它人不会像他这样疯狂,更能轻而易举的捕获她的信赖,她会——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仿佛一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狐狸如梦惊醒般回头。
  他不可置信地凝望着她。
  芙蕾背影单薄,伏在沙发上,看起来乖巧又安静,可他能看见,看见那个满目苍夷的灵魂奄奄一息,像是在无声的祈求谁能救救她。可惜,神也不能拯救她。
  狐狸恍然大悟。
  原来,一直是她选择了他。
  那么,她也可以选择其它人?
  ——不,他绝不允许。
  玻璃刺入掌心,鲜血没入地毯,狐狸紧盯着她,像蛰伏的野兽盯住自己的猎物,目光偏执而病态,他的笑意扭曲。
  谁能透过她的微笑看见她伤痕累累的灵魂?谁能知晓她埋藏心中深不见底的痛苦?谁能品尝她唇齿之间甜美的绝望?
  只有他。
  她是他的。
  她不会再有选择其他人的机会。
  可这还不够,若要痛苦,也只能因他而痛苦,若要绝望,也只能因他而绝望。
  狐狸朝她的背影眨眨眼,缓缓弯唇,露出不寒而栗的笑容。
  黑发少年走入人群中央,却无人敢与其交谈。
  狐狸抬手支着额头,百无聊赖地注视台下人来人往,像在看一出老套过时的默剧,兴致缺缺,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修长的指骨抚过绯红的蔷薇袖扣,微弱的红芒闪过,蔷薇在耳畔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一道冷淡低哑的男声随及传来:“苏已经确定目标。”
  骨节轻扣阳台,狐狸打个响指。
  “——嘭”楼下传来一阵巨响,水晶吊灯坠落在人潮之中,玻璃灯罩爆裂成锋利的微尘,像繁星洒向人群,灯光不断闪烁,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灯火通明的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纷纷扰扰的尖叫刺激着耳膜,一切都乱了套。
  灯灭之前,狐狸微笑着看向底下四处奔逃的人群,杀戮与鲜血是最能刺激人胃口的美景,他感到饥渴难耐。
  一双颤抖的手抓住他的衣摆,狐狸回头。
  谁能想到,他竟然能在黑夜里一下捕捉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弯下腰,伸手扶住她。
  芙蕾在他靠近的一瞬,闻见了清晰浓烈的血腥气,她想起他刚刚捏碎了一个玻璃杯。
  柔软的双臂如藤蔓攀上他流血的手心——他正紧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玻璃,任由它刺透皮肤,划破血管,可他看起来竟恍无所觉。
  芙蕾愣了一下,不理解他为何不丢下那块玻璃,转念又想,不愧是疯子,对别人疯,对自己更疯。
  她展开他的手,将那块玻璃丢掉,借着粘稠的鲜血,在他另一只手上划下。
  狐狸有些痴迷的感受着手心温热的触感,是她在一笔一划的写着“快跑。”
  跑?真是天真又可爱。
  置身黑暗的人怎么可能跑得掉?
  狐狸想要抬手抚摸她的头,又瞥了一眼满手的血,最终放下,他不太舍得在黑暗中破坏她精心妆点的美丽:“宝贝害怕吗?”
  芙蕾怕的要死,谁会知晓仅仅才参加一个晚宴,不只能再度瞥见如噩梦般的黑色鸢尾,被他迁怒于此又侥幸逃生,却撞见一场莫名其妙的袭击。
  狐狸脱下外袍,披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上,一股清淡至极的冷香连带着他的体温将她笼罩,他又变回了那幅温柔模样,温柔的让人想要溺毙其中:“无论发生什么,相信我?只有我能保护你,明白吗?”
  她有的选吗?她怎么能不点头。
  狐狸满意地笑着:“乖。”
  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芙蕾抓着他受伤的手,胆战心惊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狐狸有一双能穿透黑暗的眼睛,像长夜明灯,幽深不灭,芙蕾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紧紧盯着她,她甚至不敢乱动。
  可他只是坦然自若地抱着她一同倚靠在沙发上。
  狐狸的目光像一湾流淌的月光,他急切又温柔地吻过她的发丝,她的耳朵,潮湿的气息轻轻拂过,吹红了芙蕾的脸:“我们是客人,出了这样的事,不得等主办方给个说法吗?”
  “主办方是——?”
  “当然是今天的主角。”
  芙蕾立马想到那个有着赤金双瞳的少年,他是在说那群食人鱼。
  “可惜他们看起来很不擅长应付今天的场景。”狐狸有点惋惜:“这应该是个不小的教训。”
  狐狸的话听起来不太简单,他像是知晓什么。
  难道说…芙蕾忍不住大胆猜测,刚刚的爆炸和他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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