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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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妖》”是夏之余落在纸上的书名。
  她前世写小说五年,从高二开始动笔,哪怕是高考期间也没中断,写到大一时已经有书出版上市,再后来几乎是本本出版,其中更是有两本签了影视并开始投拍,只可惜那两本书尚在拍摄中,她就死了。
  《花妖》是她在高二那年写的第一本小说,玄幻仙侠题材,全文二十多万字,发表在晋江文学城上。
  说来也有趣,她本是打算写现言,好好按部就班地写大纲、存稿,然后再发文的,但在漫长的等待中按耐不住躁动的心,便随手写了一章发表,计划缘更。谁知被编辑一章签,她也赶鸭子上架,踏上了日更作者的苦逼之路。
  没有大纲,没有大体构思,情节发展全凭心情。谁知后来越写越喜欢,写到后面力不从心时,才觉得可惜。这次她打算从《花妖》开始,弥补一下当年心中的遗憾。
  情节大致不变,节奏需要重新安排,有写了一遍的经历在,夏之余再动起笔来便很快了。重写了大纲,见时间还早便又写了细纲,直到凌晨三点的闹钟响起时,夏之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笔。
  还差一点结尾,找机会再写吧。夏之余想想还是保命比较重要,有上次被人截胡的不美好体验,她还是决定早点出门。
  这次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在澜江市的临市,沣市。
  今夜风大,一推开窗子,冷风就“呼呼”地往领口钻。夏之余不是太能感受得到凉意,但也不想吃一肚子冷风,找了个黑色口罩戴上,便翻窗户跳出去,坐在勾魂链上冲进夜色中。
  高楼之上,薄雾之间,俯瞰见城市间星星点点的灯火,蜿蜒道路被或冷或暖的光照的通明,宛若数条游龙穿梭在城市之间。
  一路飞到沛市,夏之余跟着录牌的指引落在一幢医院前,红色的四个大字挂在楼顶上——沛市一院。
  深夜的医院看起来很阴冷,偶尔有病人和家属在厅中来往,夏之余下意识地把及地的斗篷拢好,低着头,跟着录牌的指引上楼,最终在手术室前停下。
  手术中的灯亮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凌晨三点零二分。夏之余看看时间,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周围只她一人。手术室里的人,没有一个家属、一个亲朋在外等候,而她,一个灵司,在等着一场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手术。
  她突然觉得坐着的椅子很凉,凉气丝丝缕缕往身上钻,比她的身体还要凉。
  三点四十三分,她起身,终是往手术室走去。
  最后两分钟的抢救终于在平滑刺耳的机器声中结束。生魂在躯体内,并不是立即脱离,但此时的田浩已经能看得见夏之余。他猛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人,颤着声问,“黑、黑无常?”
  “那我是不是死了……”田浩的生魂从自己的身体里坐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盖上白布,“不可能啊,我不想死啊……”
  他大喊着,又躺下在自己的身体里,复又起身,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身体,“我还活着,我没死……”
  眼前的魂神色癫狂,面目扭曲,夏之余抿了抿嘴,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吗?”
  “我、我还要挣大钱,我儿子快出世了、我……”他说着蹲了下来,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已掉出眼眶便消散了,医生推走了放着他尸体的车床,匆匆的脚步穿过他的魂体,田浩也浑然未觉。
  “我才四十啊……”
  这些事,她都帮不了。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向了四十七分,她抽出田浩的生死轴、核对了信息确认无误后,便也蹲下在田浩身边,在他手腕上扣了一条金色丝线,“你的时间已经到了。”
  纵使她心里不好受,也得带他走,只是尽力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他多一点的时间。
  “你可以先一个人待会儿,最好不要跑太远,”夏之余摇了摇田浩手上的金线,“有这个,你也跑不掉。我还要去收别的灵,等你冷静了,我再来找你。”说着,便离开了手术室,去找付月新和唐仲贤,徒留田浩一人继续蹲在那里,神色莫名。
  找到人的夏之余没有想到,自己一晚上会进两次手术室。
  门诊楼的急症室,一男一女两人躺在手术台上,均在进行手术。
  医生摇了摇头,有一个小姑娘直接哭了出来,女人抢救失败了,夏之余没看到她的魂,却在唐仲贤那里见到了她。
  脏器破裂,血压不停地往下掉,手术中的氛围让人紧张。付月新的魂体趴在手术台边,有医生护士在她身上穿过来来往往,她“握”着唐仲贤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仲贤,坚持住,坚持住仲贤!”
  唐仲贤好似能听到她说的话,付月新不知道,夏之余却是看得清楚,那跳动的脉搏在一下下回应着付月新。
  如果不是付月新,恐怕唐仲贤也和她差不多一般的时间,就要去了吧。
  夏之余踌躇地走近,付月新一下子看见了人,红着眼睛望着她,两行清泪又顺着脸颊滑下,飞散在空中,“您来是要带我走吗?”她说着,下意识地看向唐仲贤,一下子把手又攥紧了,生怕自己立刻就要离开。
  这副模样,让夏之余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要带走的是他们两个人。
  还没等她说话,付月新已经问了出来,“您能不能告诉我,仲贤他……仲贤能不能活下来?”
  夏之余的嗓子发干,喉咙里也热热的,盯着医生的白大褂,不敢看她,“你、好好地再和他待一会儿吧……”
  爱人的生死已成定局,付月新几乎站不住,想借手术台支撑一下自己的身体,却一下子穿透过去,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心电监护仪上,唐仲贤的脉率波也剧烈起伏着,各项生命体征降低,发出警报。付月新被警报声刺激回了神,慌张地又抓上唐仲贤的手,“仲贤,坚持一下,撑住啊……”
  她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爱人必死无疑,自己这样做……有用吗?往日相处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晃花了她的眼。她仿佛看见年少时,少年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朝她冲过来,朝她要她怀中抱着的书本,忐忑不安地问她,“同志,我能看下你的书吗?”
  然后他说:“付月新同志你好,我是唐仲贤!”
  那是初遇。
  少年终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为人夫、为人父……他有时也会说起临到老时,一定要活的比她更久些,这样就不必让她伤心。如今,双鬓未白……付月新抚过他的眉弓,滑过眉眼,轻触他的脸颊,脸上挂着甜谧的笑,“仲贤哥啊,你可是算错了……”
  付月新安静下来,她的手没有再放开过,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唐仲贤的脸,直到凌晨四点十分,空荡又安静的抢救室里,一声刺耳的“滴”声响起,心电监护仪上所有数据回归了直线。
  鬼差大人没骗她啊……
  她眉眼怔松,眼睛眨也不眨继续看着唐仲贤的脸,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他的手背上。她将悲意压下,脸上挂着凄然的笑,终是一声轻叹——也好,也好,黄泉路上,咱们可以一起走啊……
  只是……“鬼差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夏之余沉浸在夫妻俩深刻的感情中还未缓过神来,就听付月新冷声道:“鬼差大人,我丈夫唐仲贤是京城唐家长子,他还有个弟弟名叫唐仲尧,意在家主之位。如今我们夫妻这场车祸是我小叔的手笔!
  现在我们夫妻俩去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儿子唐朗与我婆婆余月华,如果可以,请您一定要告诉他,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奶奶,脱离唐家!”
  说话间,唐仲贤的魂魄慢慢脱离了自己的,他摇摇头,眼睛还未睁开,口中便喃喃唤了一声,“月新……”
  付月新一下子抓紧了他的手,头却未抬,口中接着道:“告诉他我们夫妻俩的车祸是意外,但也不要相信唐家任何人,离开唐家,越远越好!”
  夏之余心中惊诧,京城唐家,她前世便有所耳闻,原因就是在这唐朗。他年轻有为,出身不凡,自己是上市集团总裁,又长了张能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脸,更是招人眼球,只上了几回财经期刊,就有小姑娘为他成立了粉丝后援会。
  几次粉丝自发组织的活动下来,唐朗的名字也就被更多的人所知道。夏之余没有想到,前世完全没有交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会在今生以这样的方式有所牵连。
  付月新不知鬼差大人愿不愿意帮她,自己的请求说完,仍旧保持微微弯腰、低着头恭敬的模样。
  “好,我会告诉他的。”
  女孩子的声音从宽大的帽檐下传出,付月新愣了一瞬,破涕为笑,“谢谢鬼差大人!”
  唐仲贤似乎被付月新的声音唤醒,他睁开眼,看见苍白的手与他交握,“月新……”
  第10章 逃跑
  “你怎么哭了……我好好的呢,没事儿。”
  唐仲贤一眼就看到付月新脸上的泪痕,想要为她擦拭,抬起的手却被付月新一把捉住了。她笑着又哭了,眼泪掉的又凶又急,开口便骂他,“傻贤哥……”
  握着他的手触感冰凉、不似常人,他惊觉,面前的人脸色也苍白的不像话,“月新,你怎么……”他顿住了,只因自己伸出去的手的肤色,同她一样。
  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放满了医用器械,空气中满是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来往往,所有的人好像都看不见他们似的。身边的护士拿着一把镊子对着他的眼睛便甩过来,他条件反射地闭眼,镊子的尖角穿过他,被另一只手接走了。
  唐仲贤脑子里“嗡”地一响,喉头一下子哽住了。他下意识便抬手捧住了妻子的脸,手指插进她的发间,红了眼,“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像受伤的兽一般弓着腰背,身体向前倾倒,将头靠在她颈侧。
  “别这么说,”付月新拍拍他的背,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推开唐仲贤,抓着他的手臂,快声道:“贤哥,我们俩是死了,小朗还留在唐家那水深火热的地方,我拜托了鬼差大人提醒小朗,要离开唐家!”
  鬼差大人?顺着付月新的目光,唐仲贤看到了靠在墙边,把空间留给他们说话的夏之余。
  那人低着头,着一身黑袍,从头盖到脚,带着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唇鼻掩盖在阴影里,看的也不是那么真切。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夏之余以为他们说完了,便走上前来。
  唐仲贤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人走近了,这才赶紧站起身,对着夏之余鞠了一躬,恭敬道:“鬼差大人,我家小朗的事情,拜托您了。”
  夏之余是答应了没错,只是有些话还得说在前面,“唐先生不必这样,只是我也只负责传话,要如何做,还得看唐朗他自己的选择。”
  那夫妻二人连连点头,表明自己明白的。
  夏之余照例查看了他们的生死轴核对身份,确认无误后便领着他们去找田浩,打算把三人一起带走,却再细细一感受田浩时发现,田浩,不见了!
  魂线那头的气息,不对!
  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夏之余目光一凝,冷了下来。原先若不是怕被别的灵司带走截胡,她连魂线都没打算系,却没想到,那人是直接跑了!
  是自己跑的,还是别的灵司出手带走了人?
  夫妻二人都是敏感的人,他们虽看不见夏之余的表情,却明显感受到鬼差大人的气息变了,好像空气都冷下几分。付月新看了丈夫一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她小声问道:“鬼差大人可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果有我们夫妻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是有点事情,不过这事你们帮不上忙。”夏之余手一抬,两根金色的魂线便从她宽大的袖下飞出,扣住那二人手腕。动作间她稍作解释,“这线不会对你们有什么伤害的,你们二人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您放心去吧,我们哪儿也不去。”付月新轻轻动了下被扣上金线的手腕道,鬼差大人既然说了他们帮不上忙,那她便和贤哥待在原地,安静等待就好。
  夏之余不知那夫妻俩心理作何想法,只是他们有求于她,也谅他们不敢跑,便放心去寻田浩。魂线那头明显系着魂,不然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不知田浩做了什么才能跑掉……
  现在只希望,不是有别的灵司插手。那要是跑了,可就是二十四小时的生命被抢了!
  顺着魂线,夏之余一路走到门诊楼前台,两个护士正在聊天,她一走近,就见其中一个女孩子打了个哆嗦,脸色白了白,“玟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冷啊。”
  “不冷啊,”对话的护士皱着眉去摸她的手,有点担忧,“诶哟小沈,你别是生病了吧,手这么凉,脸色也不太好咧。”
  “没事,可能是来例假,不太舒服。”小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脸色实在是不好看。
  夏之余脸色也沉了下来,往后退两步远离小沈,这才让她脸色有所缓和。
  这女孩子八字也太轻了,几乎和生魂一样,也不知道刚才田浩靠近时,夺了她的几分生机。
  被称作玟姐的护士从柜台下拎出个暖水瓶,给她倒了杯热水,嘴上絮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不知道多喝点热水,到我这个年纪就晓得啦,我下午还看见你喝冷饮呢,怎么样,受罪了吧……”
  两人说着话,夏之余心念一动,把魂线收了回来,临走前看了眼小沈的名牌便不再耽搁,循着气息去找田浩,这一找却是直接把夏之余找乐了,只是脸皮扯起,她也才发现自己压根笑不出来。
  冰冷而黑暗的太平间丝丝冒着冷气,一个个银色的冰柜排列的整整齐齐。有一个冰柜“砰砰”作响,在满是尸体没有一个活人的屋子里显得颇有些诡异。站在太平间门口,她按下跳速有些快的心脏,右手成掌在胸口处贴了贴,深呼吸,走了进去。
  她一步步走近了,“砰砰”作响的冰柜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田浩没有发现她,却本能地收敛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透过合着的冰柜,最先入目的是一双脚,田浩蓝色的生魂不停地往上钻,口中喃喃“不可能,我没死,没死呢!”
  “起来,动啊、动啊……”生魂在冰柜里乱撞,待怒极了便拍打冰柜,连自己的肉身一同击打。
  夏之余没有去喊他,也没有再问他逃跑的方式,漆黑泛着冷光的勾魂链甩出去,尾端的钩子勾上魂魄,把他从冰柜中拉扯了出来。
  已是可怜人,何必再多说?
  面对田浩口中清醒时的咒骂与低声痴语,夏之余不再做任何反应,带着他与付唐夫妻二人会合。
  付唐夫妻二人见到被束缚在勾魂链上,明显已失了神志的人,不禁双双对视一眼,突然有些紧张。漆黑的铁链看似寻常,那发疯的魂魄挣扎时,却有细细的银光在上面流窜,烧得他身上冒青烟,更是疼得他满地打滚。
  夏之余打开鬼门关大门,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用担心,也只是因为他不老实,才会被我捆住。”
  领着他们进鬼门关,入土地庙,在土地公那儿领了批票,如上次一般走过黄泉路。这一次夏之余却在第二道门前,对这夫妻二人多吩咐了几句,“过了这道门,剩下的路你们便要自己走了。前面是望乡台,你们可以在望乡台上往回看看,心里念着,眼睛便会看到你们想看的。”
  她把批票递给两人,让他们收好,“来,这是你们的批票,先拿着去那里先排队自助领号,然后再排队盖章,换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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