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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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还是回去睡上一觉…”她说。
  他轻轻扯动嘴角,“无妨,我便是回去了,也睡不着。”
  梅青晔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妹妹,一拍掌,“就这么定了,难得今日有机会,我们便来个不醉不归,痛痛快快!”
  叶訇说的那处梅青晓知道,前世里她曾跟他去过。那条巷子越人多,做得大多都是低贱的营生。与巷子一街之隔的地方,是麓京最有名的花街。
  一路行来,漆黑一片。到了巷子附近,隐约可见几家还亮着灯,与不远处的灯火阑珊遥相呼应。
  店家是越人,一对老夫妻。这个时辰,店里无客。他们三人进了店,店家忙上前招呼着。梅青晔四下张望,并没有注意到店家和叶訇的眼神。
  梅青晓却是看得分明,阿慎和店家是老相识。
  越地的菜红油赤酱闻着就是一股呛人的气息,酒更是比寻常的酒要烈上许多,一口下去,从喉咙到心口都是火辣辣的。
  梅青晔大呼过瘾,“就是这个味,以前我曾和燕旭喝过一回。”
  越国湿瘴,多山多林,金矿遍布。梁国觊觎多年,始终因多山阻碍不能占为己有。多年来一直秘密派人潜进越国,直到四十年前先帝在位时时机才成熟,遂一举灭了越国。
  越国灭国后,许多越人被赶出越地。梁人瞧不上越人,麓京世家大族更是眼高于顶不屑越人。越菜再是味美,也为世家所不耻。
  梅青晔吃过一回,很是念念不忘。然而梅府的厨子不会做越菜,也不可能做越菜。他馋了许久,今日总算能放开痛快一回。
  梅青晓喝过梅子酒,还有一些其它的果子酒。她举起酒杯,对着叶訇,“殿下,我敬你。”
  叶訇同举,两人杯子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眼中似有灯火在跳跃,火光映红了她的脸,恰如霞光。
  举案齐眉,交杯共饮,或许和这般差不多。她脸红着,以袖掩面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酒从喉咙进去,一直流窜到心间。
  热热的,辣乎乎的,差点让她呛出声。她吃了一口菜压酒气,不想辣气更甚。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梅青晔低低笑起来,“阿瑾,你刚才学得还挺像,像个老手似的。没想到这一下子就显了形,辣着了吧…哈…你看兄长我,半点事都没有。”
  一杯温水递到她的面前,是叶訇命店家给她备下的,像是早就猜着她会如此。她心下甜蜜,一口气喝下。
  再一看只会嘲笑自己的兄长,美目像喷火似的。“你确定你是兄长?”
  “什么意思?”梅青晔懵了一下。
  梅青晓勾了一下嘴角,伸筷子去夹菜,慢条斯理地道:“父亲将我抱回来时,正巧赶上母亲产子。你说是你大,还是我大?”
  梅青晔傻了,他好像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照这么算,阿瑾肯定比他大,而且不是大一天两天,而是几个月。
  “这…这…哪能这么算?那些事情都不算,反正我只认我们是一胎双生,你就是我的妹妹。”
  “既然我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应该爱护我,而不是嘲笑我?”她说着,看着自己的兄长。做了他两辈子的妹妹,她从未想过要当他的姐姐,刚才不过是同他玩笑。
  他忙点头,“那是自然,刚才我就是嘴欠。来,来,我自罚三杯,给你赔礼道歉,这总成了吧?”
  烈酒三杯下肚,人有些飘飘然起来。一看叶訇那张脸,白得像玉一样,分明就是喝得太少。他一把取过叶訇的杯子,满满斟上。
  “王爷,我家阿瑾许配给了你,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夫。要是有人再也欺负你,你就报上我的名,看我怎么收拾他…”
  “小娘们,敢给爷摆脸色,看爷怎么收拾你!”小店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人像是应和他的话,突然冒出这一句。
  三人都听出那人的声音,同时放下酒杯。
  嘈杂声渐近,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阿爹,阿娘,救我…”
  “世子爷…您高抬贵手啊,我家曼娘是定了亲的人…”一个妇人哭喊着。
  “放屁!你们越人是什么东西,下贱的玩意儿还敢许人家?本世子爷今儿个抬举她,那是她的福气。再哭哭泣泣的,爷就把她送到窑子里!”
  这声音三人都已听出来,正是好几日未见的宋进财。
  梅青晔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呼”地站起来,朝外面走去,“哟,这是谁呀?好大的口气!”
  宋进财一听这声音,猫着的眼瞬间清醒了一些。再一看似笑非笑的梅青晔,酒醒了一大半。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先是在花楼和人争女输了,后又听到有人嘲笑他是个残废。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撒,想着这小店里的小娘们姿色尚可,上回没有弄到手,便趁着酒劲来要人。
  谁成想,碰到姓梅的。说来也是奇怪,他每次碰到姓梅的都没有好事。果然是姓梅的,天生就能给人带来衰运。
  “梅公子,今天我可没有招惹你…”
  “我们在这里喝酒喝得好好的,你像条疯狗似的乱叫,吵得我们头都疼,你还敢说没有惹到我们。刚才我听到了什么,你说越人都是下贱玩意儿,你是不是在骂陛下,在骂寿王爷?”
  梁帝宠幸过越女,还育有一子。越人若是下贱玩意儿,那和下贱之人同床的陛下是什么?
  宋进财额头开始冒冷汗,他怎么这么倒霉!
  “我…我可没说这话,这可是你说的…”
  那被家丁拖着的少女趁机挣开,躲到自己父母的身后。那对父母粗布粗衣,一看也是下苦力的老实人。
  宋进财应是喝了不少的酒,酒气混着脂粉的气息。他被几个家丁抬着,气得是直喷酒气,眼珠子狠狠地转着。
  到嘴的肥肉眼看着要飞,他不甘心,“梅公子好兴致,居然到这样的地方来喝酒。这样吧,梅公子只当没看见我,我也当没见过梅公子。否则明日传出去,说是百年清流的梅家大公子竟然到这样腌臜的地方喝酒,恐怕不太好听…”
  “这地方怎么了?”叶訇走了过来,站在梅青晔的身后。店内的光晕绕在他的周围,他的眼神晦涩不明。
  宋进财吓了一跳,那日在虞家被踩在地上的羞辱他记得清清楚楚,身体的痛和心里的耻他忘不了。
  这个瘟神怎么也在?
  “王…王爷…”
  王爷二字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叶訇的身份。那一家三口跪下来求做主,少女的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宋进财的恶行。
  宋进财瞧上了他们家的女儿,明知他们家女儿已与人定亲,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第一回 还算客气,说用银子买他们家的女儿,他们自然没有同意。第二次放狠话,说要是他们不把女儿送到侯府,就要他们一家好看。
  这一次更是不得了,直接抢人。可怜他们地位低贱,又无靠山,实在是斗不过。一家三口哭得好不伤心,字字都是血泪。
  “求王爷给我们做主…”
  梅青晔冷哼一声,轻蔑地看向被人抬着的宋进财,“宋世子真是好兴致,这都瘸了一条腿,还不忘出来害人。”
  瘸这个字,听得宋进财大恨。
  他要不是跛了一条腿,今天在花楼能输吗?出来卖的臭娘们,还嫌他腿脚不好。要不是爹娘三番五次叮嘱过,让他别再闹事,他岂能甘休!
  “算你们厉害,我们走!”
  打不过,说不过,他走总行了吧。他狠狠剐一眼那一家三口,都给他等着瞧。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他看上的东西就不信弄不到手。
  梅青晓看见他临走时那个阴辣的眼神,再一看那一家三口以及低头轻泣的姑娘。被宋进财那个畜生惦记上,这一家人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兄长,这喝过了酒,有没有想过活动一下手脚?”
  “可以啊!”梅青晔一脸兴致,“我还想和王爷好好打一场,上回有些没有尽兴。”
  梅青晓不看他,望着叶訇,“王爷,宋世子的那条腿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你说他都瘸了一条腿,还能出来害人。索性把他另一条腿也废了,让他永远出不来。”
  叶訇眸色一暗,“哪条腿?”
  梅青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能有哪条腿,自然是没有废的那一条。
  梅青晓脸一红,“当然是他的左腿。”
  第38章 别看
  那一家三口感恩戴德, 齐齐跪在他们的面前。近看之下,那家的姑娘确实有几分颜色,五官明丽与麓京的姑娘很是不同。
  越女大多美貌妍丽, 许多都是大户人家后宅里的玩物。梁人不耻越人,看轻越人, 却不妨碍他们寻花问柳喜好越人美色。
  那些越女妾室,大多地位不高, 年老色衰后更是凄惨。做妾已是可怜, 更何况做宋进财的妾室。姑娘的父母磕头谢恩, 那姑娘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家三口经营一个小铺子,靠卖些越地的山货为生。做的是街坊四邻的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王爷,您大恩大德,草民感激不尽…”
  叶訇从梅青晔身后走出来,亲自去扶那汉子,“起来说话。”
  那汉子抹着眼泪,“王爷, 以后有您替我们撑腰,我们的日子总算是有奔头了…”
  不知何时,巷子里已围了许多人,都是住在此地的越人。他们紧紧挨在一起, 在听到汉子的这句话后,发出欢喜的声音。
  他们议论着,或是欢呼或地泪流。那些迥异于梁人的五官, 挂着不同的笑容,他们的笑容感染着彼此。
  “以后,咱们再也不怕了…”
  “是啊,这日子总算是出头了…”
  “王爷,可是咱们的人。”
  梅青晓听着这些声音,下意识看向那高瘦的少年。少年站在那些人的中间,无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前世里,因为他有从龙之功,因为他是越王。燕旭登基后,越人的地位比齐梁人,并无贫贱之分。虽有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偏见存在,但越人的处境改善了许多。
  他是他,又不止是他。
  这些越人看似与他无关,却又和他息息相关。他身上流着越人的血,他终其一生都摆脱不掉这与生俱来的印记。
  “这些人,也是不容易。”梅青晔感慨着。
  他生在梅家,自小锦衣玉食受祖荫庇护。他知道人分三五九等,下人就是下人,平民就是平民,他们是不同的。
  然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血肉之躯,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活在这个世上。
  “谁都不容易。”梅青晓说着,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前世里,兄长残疾后意志消沉,活得也是不易。
  更不容易是她的阿慎,刀尖上舔着血,还有忍受世人的诋毁。
  酒肆的老店家上前,对着那些越人道:“乡亲们,以后大家伙儿若真有事,王爷不会不管。但大家伙儿应当记住,千万不要给王爷招祸。”
  “这哪能…”
  “咱们这些人,夹着尾巴过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去招惹梁人…”
  “王爷放心,咱们一定不会给您惹事…”
  大家一言我一语表明着心迹,那店家赔着笑一一回应。然后作了一个让大家静下来的手势,道:“你们的话,王爷都听到了。王爷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那些越人听话地离开,老店家连声说着歉意的话,欲重新给他们温酒热菜,被叶訇制止。
  “王爷,您这还没怎么吃呢?”老店家道。
  “改日再来。”
  叶訇道着,眼神望向远处的夜空。梅青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是刚才宋进财离开的路。
  宋进财被家丁们抬着,心里是越想越气。这一晚上光受气了,想他堂堂侯府世子爷,几时这么看人脸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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