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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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怪净涪这般警惕。
  他心通是佛门一门鼎鼎有名的神通。
  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能证得他心通的大德僧众,无须言语,便能看穿看透一个人的心思。
  这便是他心通。
  但证得他心通的前提条件,是要己心通透明澈,才能以己心观人心,得知他人心中所想所念。
  圆微看着愣怔的少年沙弥,面上又是一笑,心头却有些怅惘。
  他心通这一神通,他当年确实已经得证,但现在,这神通又如何还能保持下来?
  圆微收了脸上笑容,目光扫过那片贝叶禅经所在的袖袋,随手将一道气息送到净涪面前。
  “老僧虽然早已圆寂,但影响力却还是留了几分,这道气息你收下吧,日后遇着事情,或许还能有些用处。”
  圆微的目光落在净涪身上,却分明看到了那渺渺远远的将来。
  今日因缘已定,日后果报必来,只希望他这个已经圆寂了的老僧还能为他挡去几分风雨。
  圆微最后看了净涪一眼,模糊不清的身影陡然在消散在空气中,徒留一道气息顺着牵引归于塔林里属于他的那一座佛塔上。
  净涪拧着眉看着虚虚浮在他张开的手掌上的那道气息,一时想不明白。
  虽然净涪已经是两世为人,见识阅历卓绝不凡。但他上辈子乃是魔道圣君,对佛门诸事只能说是知道,而不是了解。他对佛门的一切理解认知,绝大部分都是他这一世积累而来。可他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沙弥,对佛门认知浅显,见解单薄。所以八祖圆微能够看得清楚的东西,净涪却分毫不觉,懵懂不知。
  净涪不知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并不仅仅只是一部佛门真经而已。它其实还指出了另一条证就佛陀果位的路径。
  从当年开始,因为寺中隐隐出现的种种流派,圆微一直在冥思苦想,静坐观照,想要找到一个能统合各流派,能让各流派融洽相处的法子。
  这样,纷争不断的天静寺就必定能回归昔日平静安宁的日子。
  可惜的是,直到他圆寂,圆微还是没能找到这个方法。
  实在是太难了。
  佛门僧众,重在修心,追求心念坚定,炼就琉璃佛心。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得顺畅的大和尚们,都是心志坚定,无妄无惑的人。想要将这些坚定自己道路的人统合起来,实在是难如登天。
  哪怕到了现在,圆微还是没有找到那一个办法。
  可是,也是在某一次禅定中,圆微他忽然醒悟了过来。
  天静寺一众大和尚修持,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他们想要参悟世界的真谛,了悟己身存在,寻得大解脱、大欢乐、大自在。而他们修持的方法,他们发展出来的种种流派,不过是他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走过的不同道路而已。
  既然最后都能到达目的地,又何必一定要强求别人的路和自己走过的路完全一样?
  也是至此,圆微才终于了悟。当年的他错了,当年他的那些同门也都错了。他们都想要得到自己同门师兄弟的认同,所以就格外固执地坚持己身,摒弃他道。
  执念太过,终生妄念,最后就都错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天静寺对凡俗僧众的态度也错得离谱,而且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也正因为如此,身具大功德的二代祖师即便入得西天净土,也不过就是一个西天无数罗汉中的一个而已。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当然是要改过。
  可当圆微终于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圆寂很多年很多年了。天静寺的正统衣钵也已经传到了一百零八代。
  百代传承之后,圆微在天静寺的地位确实被提升到一个顶级的层次,但已经圆寂了的他却只能固守在这片塔林里了。
  而在日复一日的观察后,圆微也一直未能在天静寺中找到那样一个足以担起这个重担的僧众。
  直到后来,他得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现世,直到现在,他看见了这个名叫净涪的少年沙弥……
  那一个他一直在等待着的人,出现了。
  这个叫净涪的少年沙弥,那部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真经,将会引领景浩界佛门再走出一条通向目的地的坦途。
  圆微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了。
  然而,每一次变革都伴随着无尽的业火。
  圆微也只希望,他能让佛门在这变革的业火中多保存一分理智,多一点冷静,然后走向另一个光明辉煌的未来。
  属于圆微的气息归入塔林中央的那一座佛塔后,又很快就安静沉寂下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塔林里通天的光柱依旧光芒万丈,普照万物,支天撑地,那份亘古不变的辉耀依旧让人心折。
  净涪就那样凝视着手中那道虚浮的气息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山下庙宇中传来阵阵鼓声,庙宇里的僧众陆陆续续地走入法堂准备进行晚课,他才终于在这样的沉思中醒了过来,有了动作。
  就见他摊开的手掌握起,手心上的那道气息乖顺地被他握在手心里,又被他收入一尊木质小佛像中,收入褡裢安置妥当。
  然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塔林上方的那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柱,对着那道光柱双手合十弯身一礼,才转身一步步走下石阶。
  每走一步,净涪身上的气息都会有些许细微的变化,或微微向上浮起,又或是稍稍往下低压。
  这样的一步一变化,到了山脚下才彻底结束。
  在最后的鼓声中踏入法堂的净涪已经和平常没有任何的不同,至少,清笃禅师和清显禅师是分不出什么不同的。
  他们进行晚课的法堂就在他们暂居的禅院里,法堂不大,在这个法堂里进行晚课的人也不多,就清笃清显两位禅师再加净涪一个沙弥而已。
  晚课结束后,净涪才刚要告辞回自己的禅院中去,就被清笃禅师叫住了。
  “净涪师侄,你且等一等。”
  第81章 初开法眼(小修)
  净涪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清笃禅师。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只道:“净涪师侄,明日会有几位大德上门,你……你也过来吧。”
  净涪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
  净涪离开后,清笃禅师看着净涪的背影,侧头对清显禅师叹道:“我们还是到得早了点。”
  他们妙音寺的僧众确实是各地僧众到得最早的一队。
  清显禅师笑了一下,也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听说他们出门之前还办了好几次法会?”
  因为想要参加这一次千佛法会的大和尚太多,但寺中又都需要人镇守,没奈何,只能用辩经分出个高下。
  而至于为什么都想参加这一次的千佛法会,清显禅师根本不用费心去猜测原因,想要见一见净涪这个沙弥绝对是原因之一。
  清笃禅师叹了口气,白眉长须都有些萎靡,但很快就又飞扬了起来,“哈哈,他们也就只能过来看一看了……”
  清显禅师看着清笃禅师,不觉摇了摇头,唇边也带上了一丝笑容。
  是了,他们也就只能过来看看了,净涪是他们妙音寺藏经阁的沙弥!
  净涪不知道两位禅师在后头说的什么,他回了自己的禅院后,关上门就入了定。
  进入定境的净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参禅定悟,他只将心念意识持定,回照今日的自己。
  自他在岔路口前站定,到他踏上石阶,一步步走上山顶,再到他在最后一层石阶上站定,看见圆微老和尚从塔林中出来,最后到他看着圆微老和尚归入塔林,而他从石阶上下来,回禅院参加晚课。
  他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心绪波动,都在他的识海中重现,悉数被他看在眼里,一丝一毫都没有错漏。
  很久之后,净涪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望着上首佛龛里的那尊佛像。
  他心通确实玄妙,但却拿他没有办法,否则在最初,他就不会想要拜入大德高僧汇聚的妙音寺。他唯一担心的是,圆微老和尚的道行太高,会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放下心防,露出破绽来,被他看个清楚明白。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一切还在他的计算之中。
  想到这里,看着佛龛里的那尊佛像,净涪心底又是一凛。
  如今他在圆微老和尚面前是无漏无缺的,那他在西天净土诸佛诸如来菩萨面前,又是如何的?
  然而很快,净涪又放下心来。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佛陀菩萨,那位世尊对他都没有任何异样,其他佛陀菩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对。
  净涪笑了一下,将这件事情放下,反手取出圆微老和尚交给他的气息。
  虚虚漂浮在他手掌上的那道气息宽宏博大,慈悲包容,隐隐有一股海纳百川之感。但可惜的是,那感觉太淡太虚,其中关碍太多,还没能到达圆融和畅的地步。
  净涪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掐诀,将这道气息封起放好,便再不理会其他,入定参禅悟道去了。
  定境之中,净涪忽然心神一动,一点灵光自天灵透射而出,在冥冥茫茫的虚空中徘徊盘旋一阵,又卷夹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倒流而回。那点倒流而回的灵光像天水一样在他四肢百骸里流淌了一圈,最后在他眉心印堂处汇聚,渐渐凝聚下来。
  那印记出现得突兀,却没让净涪生出半点不自在的感觉,相反,他心头甚至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大欢喜。那欢喜来得自然,来得顺畅,净涪只觉得自己高兴极了。
  净涪本来在定中,心境需要保持古井无波的状态,否则就会脱出定境。然而此时这大欢喜的感觉让净涪高兴,但净涪此时却还是在定境之中。
  这样的状态很怪异,但净涪却没感觉到半点不对,他还在定境中,他还沉浸在那种莫名的欢喜之中。
  他欢喜地看着那点灵光,细细感受着它一点点塑造出一个模样。
  眼睛!
  净涪耐心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点灵光在他心头构塑出一个大体的模样。看着那个眼睛,净涪心头生出一点明悟。
  佛眼。
  这是一只佛眼!
  净涪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日月依旧,山河俱在,然世界的中央,有一座山。山有八万由旬高,全体由金、银、琉璃、玻瓈构成。山上有诸天,诸天上又居住着天人、伽罗、金刚、罗汉、菩萨和佛陀。
  净涪心中有感,知此山名为须弥山。
  山下有海,海上又有大小部洲漂浮。这海名为须弥海。
  须弥海是真实存在,而须弥山却是虚实之中,真假之间,唯虔诚向佛者才能得见。
  山与海,成就了一个世界。
  然而,世界等微尘。
  他看见,在这景浩界世界之外的无数世界之后,有一座大山伫立。那山和景浩界中央那座须弥山一般无二。
  那才是真正的须弥山,世尊所在道场。
  而此界的须弥山,乃至无量量个世界中的那一座须弥山,其实不过是那座须弥山的投影而已。
  净涪眨了眨眼睛,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而观照自身。他从来知道,人身上有无数微尘生物生存,所以在当年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直接给了自己一道避尘术,而且从那之后,他身上的法衣统统都永恒加持了避尘术。
  就是后来他重新投胎,修为尽失,又为了不露破绽,这才忍了下来。
  那样忍着忍着的,这么多年下来,居然也有点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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