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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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涪看得清楚,在清沐禅师手掌落下的那一瞬,一道通透明澈的琉璃光自清沐禅师掌心窜出,没入了净究沙弥头顶之中。
  “经中有义,能悟则悟,不能体悟也不必勉强,免得入执。”
  净究沙弥缓过一口气,合十一礼,向着清沐禅师道谢道:“弟子受教,谢过师伯。”
  清沐禅师摆摆手。
  净究沙弥又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净涪手中的那两枚竹简,也是一个合十,道谢道:“谢过净涪师弟。”
  第206章 司空道歉
  净涪微微摇头,手一翻便将那由旗帜变化而来的两枚竹简收起,双手合十,还了净究沙弥一礼。
  清沐禅师看看法堂中的两个青年沙弥,视线尤其在浑身狼狈的净究沙弥身上转了一圈,想了想,干脆开口撵人。
  “好了,你们这一趟下来都累了,就不必在这里等着了,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等着便好。”
  净涪和净究两人对视一眼,净究沙弥便就开口道:“师伯,别的师兄弟们可都还没回来呢,我们就再等一等吧,也碍不了什么事。”
  净涪也在一旁点头。
  清沐禅师没有言语。
  净究沙弥细觑了清沐禅师一眼,见他表情松动,连忙扯过他身前的那一张佛经,询问清沐禅师道:“师伯,这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都是净涪师弟抄写的经文吧?”
  这话净究沙弥问的是清沐禅师,可他视线看的却是净涪。
  迎着净究沙弥的视线,净涪点了点头。
  本来已经是有所准备,但得到净涪的肯定,净究沙弥那一瞬间还是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净涪,好半响了才又问道:“这些……是要拿来干什么?”
  清沐禅师看了一眼净究沙弥,慢悠悠地道:“这些?哦,是要布施给上门求请佛经的香客的。”
  净究沙弥再没有了言语,他低下头去,看似专注而认真地阅读着手中的佛经。
  然而,清沐禅师和净涪都清楚,这时候的净究沙弥,是真的没有再将经文看入眼里去,他只是在发呆。
  清沐禅师再不说什么,仍旧从身前的那堆纸山一般的佛经里头抽出一张来,拿在手上细细翻阅。
  净涪看得两人一眼,仍旧闭目神游。
  他们三人等了整整三天时间,净磐净元等沙弥才陆陆续续地从无边竹海里出来,出现在这一座小法堂里。
  这些青年沙弥们才刚从无边竹海里回过神,便又被清沐禅师身前的那一堆纸山惊住。
  净涪仍在神游,始终未曾出定。清沐禅师也还在专注着手里的佛经,一张看过后便换上另一张,也始终未曾停下,只将这一应杂事统统扔给了出神发呆的净究。
  净磐净元等沙弥自无边竹海出来后,稍稍歇得一阵,回过神后,才一一自蒲团上站起,向着清沐禅师合十一礼,然后回到蒲团上,极其默契地将目光定在了净究沙弥身上。
  净究沙弥回过神,迎上诸位师弟好奇惊疑的目光,苦笑一下,小声地将事情与诸位师兄弟们道了一遍。
  听得这堆纸山的来历与根由,净磐净元等沙弥都忍不住看了犹自神游的净涪一眼。他们目光复杂,但到底都是敬服钦佩的多。
  各自沉默半响后,诸位沙弥对视一眼,齐齐伸手,走到清沐禅师身前,自那一整座纸山里抽出一张纸张来,拿在手里慢慢看。
  清沐禅师也由得他们动作,直到傍晚来临,该开始晚课的时候,他才终于将手里拿着的那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放到身前较为低矮的那一堆纸张,抬头合十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连带着净涪在内的妙音寺诸沙弥们齐齐回神,抬头看了清沐禅师一眼,顿时惊醒,俱各放下手中佛经,双手合十一礼,低唱佛号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日的晚课结束之后,清沐禅师看着手里都拿着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离开法堂的青年沙弥们,欣慰一笑,竟也不离开,仍然留在小法堂里,翻看着他身前的两座纸山。
  那一日,小法堂里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告别了净究等沙弥,净涪推门走入自己的禅房。
  五色幼鹿听见动静,立刻就从虚空中走出,三两步走到净涪身边。
  它仰着头,用那双在夜色中黑得发亮的滚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净涪。
  净涪只是看了它一眼,弯下身拍了拍它的脑袋,便不多做理会,只往屋里走。
  五色幼鹿也不气馁,一边“呦呦”地欢快鸣叫着,一边紧紧地跟随在净涪身侧,寸步不离。
  净涪只随它去。
  然而五色幼鹿的欢快与兴奋,在净涪推门入屋,听见屋中响起的声音后,立时就被削去了大半。
  “大哥,你回来了!”
  净涪抬头,正望入程沛闪闪发亮的眼睛。他手上动作毫不停顿,一边点头,一边转身掩上门扉,将灌入的寒风挡在屋外。
  净涪在案桌边上落座。
  程沛将手里拿着的那一株不过臂长的幼竹送到净涪面前,整个脑袋更是凑到了净涪面前,兴奋地道:“大哥大哥,快来看,这是我这次在竹海里得到的哦!”
  “我才刚在竹海里走了一会儿,就入了它的阵禁……”
  “好不容易破开阵禁之后,我就看见它了!”
  “我问过师傅了,师傅说,这一株异竹,叫阵竹!”
  司空泽无奈地听着程沛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如果双手不是捧着那一株阵竹给净涪看,怕会是直接就飞起来了。
  净涪视线在程沛捧到他面前的那一株异竹上溜了一圈。
  这一株异竹现如今也不过就是一株竹笋模样的幼竹,但单看这株幼竹表面那凌乱又暗含规律的纹路,便觉得不凡。只是这样的一株异竹,要成长起来,需要的资源也必定是海量。
  程沛还在一字不漏地将那些司空泽告诉他的话全数交代。
  “师傅跟我说,这一株异竹要长大,要有适合它生长的福地,要有适合它的灵水雨露!除此之外,每隔上一段时日,我就要在它身上绘上我知道的阵法禁制……”
  “……这样的话,其实也是一个祭炼的过程……”
  司空泽这时候已经没有再去看程沛,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净涪身上,不放过他身上每一丝的情绪变化。
  然而,即便是司空泽,也没有丝毫收获。
  净涪随意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阵竹,忽然抬起眼睑,直直地望入程沛晶亮晶亮的双眼之中。
  此时正在滔滔不绝的程沛终于停下话来,一时发愣。
  他的视线里头,净涪那双被烛火映衬得格外好看的眼睛里似乎染出了一片纯粹的黑。
  程沛禁不住瑟缩,但他的身体仍稳稳地凑在净涪跟前,未曾有半点后退,也不曾有过半分颤抖。
  也许是因为程沛心里极其清楚,此时被他大哥用这般吓人的视线看着的人,不是他。
  事实上,程沛也没有想错。
  净涪此时真正看着的人,是寄居在程沛识海之中的司空泽。
  和莫名安心的程沛不一样,被那一双眼睛锁定的司空泽此时简直难受到了极点。
  直到净涪终于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司空泽才终于撑不住地软下身体,整个人躺倒在残片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而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濒临死亡的恐惧。
  司空泽以为自己死过一次就不怕死了的,毕竟他现在这副模样,哪怕是还活着,也不过是苟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散去神魂,陷入真正的永眠。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以为自己已经无惧于生死。他以为他现在最为好奇的,是他这个便宜小徒弟的兄长。他以为除了他的这一份好奇之外,别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的。
  但刚刚的那一霎那让他清楚,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他怕死!
  他怕死怕得要死!
  他想活着。
  哪怕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他也想要活着。
  他还在乎他自己的这一条小命!
  程沛感觉到识海里司空泽的狼狈,但他也只是眨了眨眼睛,便又继续,并拿这件事去询问净涪,也不曾再对司空泽做些什么。
  净涪和司空泽都以为这件事之后,程沛是要和稀泥的。但没想到,自那以后,净涪就少从程沛口中听见“我师傅”这三个字了。
  司空泽还未缓过神来,当下心头咯噔一声,立即就翻身坐了起来,定定地望着程沛。
  程沛感觉到他的视线,却并不曾理会。
  司空泽只觉不好,连想都不多想,干脆而果断地道歉:“抱歉,是我冒犯,请小师父恕罪。”
  司空泽完全不在意他此时仍在程沛识海中,除了程沛外,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话,但他仍旧说了,而且态度极其诚恳,绝不是敷衍了事。
  他双手紧握成拳,可仍然觉得自己手心里一阵阵湿热。
  他知道这是错觉。毕竟他的身体早已经化作飞灰了,但那样的感觉太真实,他怎么都说服不了他自己。
  程沛忍不住生出阵阵犹豫,然而迟疑片刻后,程沛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做不知。
  司空泽确实是程沛的师傅,可程沛对司空泽也不是没有怨言。
  程沛不是蠢笨的人,哪怕比不上净涪,但也能称得上敏感。
  司空泽收了他为徒,也曾经答应过他的母亲不会引他入天筹宗。正因为司空泽他答应了,母亲也才同意他拜司空泽为师,甚至答应日后他修行有成,必尽全力为司空泽修补神魂,送司空泽转世投胎。
  司空泽答应得好好的,可行为上,却背离了协议。
  远的不说,单说程沛入万竹城之后,发现自己处境不妙,求教司空泽。司空泽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却都在撮掇着程沛前往天筹宗驻地,寻求天筹宗的帮助。
  程沛自己是拒绝的,所以他现在在这妙音寺的庄园里。
  可如果细想,程沛当日被司空泽说动,真的前往天筹宗呢?要得到天筹宗庇护,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就必须要有让他们不得不出手相护的身份。
  程沛年纪是不大,但也不小了,他没有那么天真。
  他惹上的是一整个魔门,哪怕程沛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会招惹到如此结果,但惹上了就是惹上了。别说以天筹宗在这万竹城里的力量能不能庇护他,就算可以,他身上也没有足够打动天筹宗的筹码和利益。
  他一个小小世家的家主嫡次子,能算得上什么?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除了他自己还算过得去的资质外,就只有他的大哥,佛门妙音寺的净涪沙弥。他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利益,如果是欠下人情,他也是无力偿还,到底还是要算到他的兄长头上来。
  他不愿意。
  更何况,既然都是要麻烦到兄长,那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求上他的兄长头上,而硬要跑到外人那边去?
  既然他没有足够打动人心的利益,没有能够让他们心动的人情,那要让天筹宗帮忙,也就只有扯上司空泽的名号,翻出他天筹宗天机峰前掌峰长老关门弟子现掌峰长老小师弟的身份。
  然而这样之后,他就走回了最初的起点。
  那他母亲的心思也就白费了!
  程沛更不愿意。
  程沛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知道人言不仅动人心,也动自己的心。程沛没有把握在司空泽坚持不懈的诱导下坚持最初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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