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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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一阵灰烟腾起,散尽之时,凤章君手上的血污全都板结成了黑褐色的固块。练朱弦握住他的手腕摇晃两下,这些固块便一块块皲裂、掉在地上化为了尘灰。
  练朱弦一边化解蛊毒,一边也不忘嘱咐:“请不要随便碰触我的血液。若是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安静下来。
  血污落尽,他便发现了凤章君手套之下的秘密——这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然而从指尖开始,每根手指上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延伸向手背,交汇形成一个圆形咒印。
  这当然不是蛊毒所造成的,却比蛊术更加诡谲,竟是练朱弦前所未见。
  见他怔忡,凤章君抽回了手,重新戴上手套:“我无妨,你还是尽量不要多动。”
  练朱弦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身上。瘙痒还在持续,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铜钱大小的红色瘢痕。又过了片刻,痂痕脱落,一切便了无痕迹。
  他喘了一口气,伸手撩开额角浸透了汗水的湿发,眼神迷离地看向凤章君:“……我腹中究竟有什么东西?”
  凤章君并未赘述。他将练朱弦扶坐起来,帮他脱下沾了血污的中衣,披上一件干净的云苍法袍,然后才让他朝床旁的月牙桌上看去。
  只见桌上倒扣着一个白瓷茶盏,下面压着一张璎珞符纸。
  他伸手敲了一敲茶盏,只见杯中竟然有光亮透出,透过薄薄的杯壁可以看见一枚樱桃大小的珠体上下悬浮。
  练朱弦诧异道:“这是……内丹?”
  凤章君又倒了一杯清水,小心放置在倒扣的杯底上,然后默默在半空中比了一个符印。
  只听一声细碎的颤动声响过后,清水竟然翻腾起来,继而升上半空,凝结出一尊两寸余高、晶莹剔透的人像。
  “怎么又是个女人……”练朱弦喃喃自语。
  的确,水像显现出的又是一名女子,云髻堆耸、绮罗羽裳,臂弯间披帛飘舞,凛然若神女下凡。
  “看打扮,应当是西仙源的巫女。”凤章君终于开始说话,“西仙源是中原的一个修真门派,只收留女子。所有拜入西仙源的女人,都要燃指供奉,以示决心。”
  练朱弦闻言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水像女子右手独缺一根小指。他心想这又是什么破规矩,和这些中原正道比起来,五仙教恐怕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瞥开腹诽不提,他问道:“既然是巫女的内丹,又怎么会出现在我腹中?”
  凤章君反而问他:“五仙教有没有吞服他人内丹增进修为的做法。”
  “当然没有!”练朱弦不满又被看作蛮夷,细细寻思片刻,眼神陡然明厉起来:“昨天夜里,在橘井堂验尸的时候,有一样东西从曾善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撞进我怀里!”
  “这内丹是从曾善尸身里出来的?”稍作沉吟,凤章君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正是之前旧经楼密室里的那本邪术残卷。
  他翻到其中一页,转到练朱弦的面前。只见上面以狂狷潦草的字体记载着一则鬼戎邪教所谓“飞魂复生之术”。
  取修真之人一名,活剖其内丹,浸泡于鸦血、蛇骨等熬制的药液中。数个时辰之后,内丹将有如活物一般,钻入尸体则死者复“生”;若钻入活人之躯,短则数日,活人也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看到这里,练朱弦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庆幸凤章君当机立断,替他了断了这个祸害。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将思绪转移到正经事上来——原来怀远并不是想要炮制尸鬼,而是以为自己能够复活曾善。
  所以,昨天夜里怀远才会偷偷潜入橘井堂,试图缝合曾善脖颈上的伤口。还留下了一朵花。
  凤章君撤下了杯盏,将内丹装入一个金丝细笼内,收进乾坤囊:“怀远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得到巫女内丹,而西仙源又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说,练朱弦便主动提议:“不如直接去西仙源。”
  凤章君看着他:“你想去?”
  练朱弦反问:“我不行?”
  “你身体如何?”
  “不妨事。”说着,练朱弦便起身想要下床。可刚支起身体,双腿就是一颤,所幸及时扶住了床沿。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凤章君也站了起来:“我现在去见春梧君,请他择日发出陈情贴。你若信得过我,就先留在这里休息。如果恢复得好,我可以带你去西仙源。”
  这似乎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练朱弦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凤章君将他扶回床上,随即准备离去。
  “等一等。”练朱弦忽然又叫住了他:“……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点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生了生了,恭喜仙君贺喜仙君,您的道侣为您生了一枚……内丹
  凤章君内心戏:不愧是五仙教,原来手都没牵过就有了,这么厉害的嘛?
  练朱弦:都说了是飞进来的!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拿什么喂我药的!
  凤章君:你的体~液有毒,可我的体~液是药,这样服药疗效更好。
  练朱弦:这是什么鬼设定?!还有,为什么你会不怕我的毒?!
  第15章 夜半的邀请
  凤章君离开了,去见春梧君。留下练朱弦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月白色的帐顶发愣。
  也不知道云苍的这两位主君凑在一起会商量些什么。凤章君多半会把西仙源内丹的事说出来,而春梧君应该会同意发出陈情帖,但他也有可能会反对让一个南诏人继续插手调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练朱弦发现自己困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凤章君的床榻上,枕着凤章君的枕头、盖着凤章君的锦被。帷帐之内弥漫着的淡淡百和香气——也是稍稍靠近了凤章君就能够闻见的。
  这简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凤章君的身旁。
  若是换做昨晚,练朱弦确信自己一定会辗转难眠;倒也是“多亏了”白天的那次重创,损耗了不少体力与修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乱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来。
  接着便是安稳又黑甜的一觉。
  练朱弦素来机警浅眠,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多只会睡上一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能醒来。然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却发现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内室里一片寂静,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烛光。并不刺眼,反而温厚地,像是一个守候多时的良人。
  练朱弦试着动了动胳膊,体力大约恢复了大约八九成,精神也随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伤口早就了无痕迹,可肠胃却难得地抗议起来。
  果然,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受伤之后还是会饥饿。
  里衣沾了血污已经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可供果腹。
  才刚绕出屏风,他就看见烛台之下摆着个漂亮的螺钿食盒。盒盖半开着,里头放着几样精致的素点。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练朱弦坐下来细细品尝。中原的糕点不如五仙教的馥郁浓烈,但是清淡似乎也有清淡的韵味。若有若无,含蓄隽永。
  倒有点像是当年小华分给他们的那一小块桂花糕。
  练朱弦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糕点,又从乾坤囊里取出个小匣子,将余下的全都装了进去。
  解决完了腹中饥渴,人就变得从容起来。闲来无事,练朱弦决定去院子外面走动走动,一则月色皎洁,可以找个开阔地点打坐调息,若是途中遇上凤章君,还能聊上几句。
  思及至此,他便整整衣冠,出门穿过了漆黑寂静的小院。却没料到才刚推开院门,迎面就吹来了一阵阴风,冷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噤。
  不对劲。
  练朱弦立刻驻步在门檐下。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人注视着。
  可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虽然他还是头一遭在云苍峰上遇见这种情况,但在南诏,这种状况却并不陌生。
  是鬼。有鬼魂正盯着他。
  云苍峰乃是名门清净之地,正常情况下,山外的游魂野鬼是不可能游荡进来的。
  而这也就是说,此刻紧紧盯着练朱弦的这个鬼,多半是死在了云苍峰上——而且还刚死没有多久。
  莫非是他?
  心念一动,练朱弦立刻转身回到院子里,从石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拿起了一个茶杯。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竹筒,打开盖子,召唤出一只金色甲背的小蜘蛛,落在杯沿上。
  茶杯并不大,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蜘蛛就在茶杯口上织出了一张精巧的蛛网,映着淡淡的月光。
  练朱弦低头在小蜘蛛的背上亲吻一记,将它放回竹筒。而后咬破指尖,在蛛网上挤落了一滴鲜血。
  “以血为贡,请亡魂指路。”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滴血珠竟开始在光滑的蜘蛛网上滑动。练朱弦托着茶杯,一路跟追着血珠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穿过了一片僻静的竹林,又经过了几处宫观,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山崖边。
  眼下大约是亥时,积攒了一天的湿润雾岚已经从山脚升腾到了山峰。隔着渺渺茫茫的水雾,练朱弦隐约看见悬崖之外大约十多丈远处兀立着一支细小的孤峰,峰顶修筑着一座小楼,宛若空中楼阁。
  蛛网上的血珠还在指引着练朱弦朝小楼走去,却有人轻声将他叫住了。
  “脚下留神。”
  迷雾深浓,直到这时练朱弦才发现凤章君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你也找过来了。”凤章君看了一眼练朱弦手上的蛛网。
  而练朱弦则看见了凤章君手上的凤阙剑——搜魂的符印还在隐隐发着亮光。
  “是不是感应到了怀远?”练朱弦问得直截了当。
  “是。”凤章君干脆地点了点头。
  练朱弦又问:“是云苍对他的处罚?”
  凤章君摇头:“云苍从不杀戮门下弟子。”
  说罢,只见他一挥衣袖,手中一张璎珞符纸飞出,竟幻化为一座悬桥,架在了悬崖与孤峰小楼之间。
  “你,要带我进楼?”练朱弦诧异,“这难道不是你们云苍的内务?”
  凤章君往桥上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你想还是不想知道?”
  “……想。”练朱弦紧走两步,跟上了凤章君的步伐。
  ————
  及至到了近前,练朱弦才看孤峰上的小楼前立着几名云苍守卫。他们见到凤章君便立刻低头行礼。凤章君依旧不做任何解释,径直带着练朱弦进了小楼。
  在五仙教这些年,练朱弦也曾走访过南诏的几处监牢。他原以为小楼内部应当也如同牢狱一般,少不了囚笼、刑具以及肮脏的囚犯。然而直到亲眼目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这里远比南诏的牢狱要整洁体面许多,甚至更像是普通的逆旅客房。只不过每一扇门都是铁质的,且牢牢闭锁着,每隔十来步就有人把守。
  从凤章君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中,练朱弦得知小楼的正式名称叫做“思过楼”,乃是云苍派为过失弟子提供的面壁自新场所。他也是刚刚才了解到,离开旧经楼之后,怀远便被带进了这里——但是等待着他的显然并不是什么悔过自新的机会。
  凤章向一名云苍守卫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在走廊尽头走下一串台阶,打开了一间地下室。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地下室里空荡荡的,一览无余。唯有角落里一卷竹席,裹着瘦小的身躯,只露出一双血肉模糊的脚底。脚边上还有一个粗粝的大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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