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堂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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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一刻,早朝将散,卫明晅却仍未等到贺兰松,他一手拈着奏疏,低垂着眼眸,难掩心中失落悲伤之情。他比谁都清楚,若是瑾言当真不来上朝,他也是无可奈何。
  贺兰靖亦觉得古怪,他晨起离府时见过赵伯,言道贺兰松先行一步往静和园去了,不知为何此时尚未到。
  正要散朝,朝堂之外忽听有人高声喊道:“贺兰松求遏陛下。”
  因不是在宫中,听政之地虽有重兵把守,但这些亲近之臣谁不识得贺兰松,何况他昨日还被封了户部侍郎,因此也无人拦他,由着他在殿外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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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立时忘了帝王威严,喜逐颜开的扬声道:“快些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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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尽忠见卫明晅几乎就坐不住了,怕他当真做出降阶相迎的事来,忙躬身上前,先于皇帝迎了出去,亲自引着贺兰松入殿。
  群臣哗然,却见贺兰松双手捧着户部侍郎的朝服冠冕,身上却着白袍布衣,他身形端正,面色凝重,行至殿上跪下叩首,朗声道:“贺兰松叩请皇上金安。”
  诸臣之中,倒有大半人未曾见过贺兰松,只道他是魅惑国君的妖孽,言行举止必定轻佻放荡,却未想他人如修竹,清贵端稳,眉眼间风光霁月,竟全无半分祸国殃民之色。
  “起,起身,赐座!”卫明晅简直得意忘形,恨不得下殿来将贺兰松让到龙椅上去。
  “咳!”贺兰靖轻咳一声,贺兰松身无功勋,又不残不伤,凭何在朝堂之上有就坐之地。
  卫明晅直直的盯着贺兰松,对群臣的议论恍若不见,瑾言似是胖了些,面上也有了些颜色,今日所着衣衫清凉,不似官服厚重闷人,甚好,甚好。
  贺兰松神色不变的跪在当地,奏道:“皇上圣恩,臣惶恐,但臣手无寸功,不堪当此重任,求陛下收回成命。”
  百官心中一乐,好嘛,皇帝顶着昏庸胡闹的名声,送给意中人如此官职,人家却半点也不领情,倒要看看陛下此番如何辩驳。
  卫明晅眉头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轻声道:“朝廷上下之事颇为繁杂,户部钱粮之事,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劳烦瑾言替朕管管。”
  群臣心中又是呜呼一片,暗道,陛下啊,我们皆闲的很,也可替您管管,求您成全可好。
  只听卫明晅又道:“朕只信得过你。”
  贺兰松垂首,看不见神情,但见脖颈处一片殷红,与身上的白袍相映成辉,煞是好看,有人暗道,无怪陛下青睐,确实是天人之姿啊。
  贺兰松回道:“陛下,贺兰松是文弱书生,纸上谈兵尚可,但此等军国大事,万万不敢领命,请皇上另择贤明而立。”
  卫明晅站起了身子,道:“瑾言若有不明处,只管来问朕便可,再说你向来聪慧,定能举一反三,动中肯綮。”
  群臣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可真是赤裸裸的偏袒之辞,别说贺兰松从未入朝,不通政事,极可能管不得仓储三库,只怕就是他当真一无所知,将户部搅个天翻地覆,卫明晅也不会见罪。
  贺兰松厉声道:“户部掌管钱粮,三库和仓储衙门更是六部要职,陛下怎可如此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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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光帝不来问罪,贺兰松倒义正言辞的斥责于他了,群臣唏嘘,竖着耳朵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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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被噎的无话可说,百官却暗暗称赞贺兰松好胆量,竟敢当廷顶撞恒光帝,还真是初生牛犊,贺兰靖便立在儿子身边,闻听此言,一脚踢在了他膝上,嘱他慎言。
  卫明晅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正要出声呵斥,却见贺兰松蓦然抬起了眼,他目光灼灼看向自己,明明生气了,却又没有半分情意,全不似往日那般真心同他置气,只带着无尽的冰冷决绝,明明他就跪在面前,却好似是在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耻笑他。
  贺兰松对卫明晅的难过沮丧全部视若不见,他捧着朝服道:“贺兰松请辞户部侍郎,且,臣声名狼藉,为免误人子弟,不堪再为太子太傅,求陛下允准。”
  卫明晅简直要跳起来,恶狠狠地道:“朕不准。”
  贺兰松不紧不忙的答道:“陛下,先帝曾言,凡自愿告退官员,不分年岁,俱令致仕,求陛下允准。”
  群臣再次心惊,这是存心要辞官啊,把先帝爷都搬出来了。
  卫明晅心底一片寒凉,黯然道:“是我昏庸,竟如此不能得重臣托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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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松虽心中气极,却也不愿承认卫明晅昏聩,仍耐着性子道:“陛下,是臣有旧疾,不能为陛下分忧。”
  古来辞官便常有称病者,但多不过是推托之词而已,贺兰松也是被逼无奈,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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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气道:“辞官便辞官,何苦诅咒自己。”
  贺兰松冷笑道:“是陛下强词夺理在先,缘何诬赖臣,天下多少栋梁,从未听过有强人为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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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哑然,百官的脸色更是难看,这是要当廷吵起来吗?
  贺兰靖忙上前道:“贺兰松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卫明晅摆手道:“无罪,是朕不好。”
  黄毅捷和督查院诸臣的脸色铁青,但碍于天威,却什么也不敢说。
  贺兰松续道:“皇上多年勤政爱民,宵衣旰食,足为百官之率,但天下初定,陛下便任性妄为,裁撤言官,不听劝谏,更不能知人善用,用人所长,反因一己之私欲,任人唯亲,与那怠慢朝政、宠信奸佞的唐明皇有何异,又与那桀纣暴君有何异?”
  此一番话贺兰松说的慷慨激昂、铿锵有力,直听的督查院御史酣畅淋漓、大快人心,恨不得替他叫一声好,却听的贺兰靖冷汗淋漓、噤若寒蝉,听的卫明晅瞠目结舌、理屈词穷。
  “如此之朝廷,如此之君主,委实叫天下学子寒心,叫百官寒心,叫戍边将士寒心。若陛下仍执迷不语,有何面目再见地下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忝居圣位。”贺兰松仍旧不知死活的大言恒光帝之失,这是要逼宫啊,百官再不敢看热闹的,呼啦啦的跪了一地,贺兰靖更是一把推倒了儿子,执起手上的玉笏便打:“竖子,朝堂之上,岂容你如此信口开河。”
  卫明晅心神俱震,他砰的一声坐回榻上,看着殿下百官,茫然问道:“朕当真如此荒唐?”
  百官叩首,道:“陛下是圣明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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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内阁刘开阖俯首道:“皇上,贺兰松言辞激烈,但臣以为,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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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凝眉沉思,终于苦笑道:“好,总算还有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贺兰大人息怒,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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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靖闻言住手,却仍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瑾言,还有话说么?”卫明晅看向贺兰松。
  贺兰松被父亲按在朝堂上好一顿打,他不敢躲闪,只能承受,只觉浑身如散了架般,此时听恒光帝问询,方慢慢跪直了身子,他整了整衣衫,将那朝服放到殿上,朗声道:“皇上,圣人君子,嘉纳良言,闻过则改,此非怯弱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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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道:“卿的意思,朕懂了。可辞官一事,还是从长计议,你心中若还有不足之事,仍可奏来。”
  贺兰松浑身作痛,但见天子仍无放过之意,当即狠了狠心道:“臣尚有一事,求陛下做主。”
  卫明晅坐正了道:“只管说来,朕替你做主就是。”
  贺兰松道:“臣在京城,已是斯文扫地、臭名昭著,此后再。”
  “这好办。”卫明晅不待人把话说完,便道:“朕会传旨下去,无论朝堂重臣或是京师百姓,有敢言卿与朕事者,皆诛九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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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臣倒抽了口冷气,贺兰松更是气的直乐,他咬牙道:“陛下此举可谓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积怨于百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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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茫然道:“那,那卿是何意?”
  贺兰松道:“臣声名已坏,所幸尚有人不弃,但其身份低微,求陛下赐婚。”
  举朝大惊!
  贺兰松不是恒光帝身边的佞幸宠臣么,卫明晅为他屡屡犯禁,不惜与两宫太后反目,怎的这妖艳贱.货竟敢当廷求陛下为他赐婚,岂非是荒唐怪诞。难道是因詹先王之事,这两人之间生了嫌隙,难怪卫明晅在朝堂上便似失了心智,且对此人步步退让,原来是心怀愧疚啊。
  “你!”卫明晅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啪的一声,拍在玉案之上,豁然起身,指着贺兰松怒道:“你,你再说一遍。”
  贺兰松不避不让,道:“臣有心仪之人,求陛下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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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明晅险些吐血,他扶着胸口,喝道:“你我明明。”
  “臣与陛下早已恩断义绝。”贺兰松竟敢拦住了天子的话,正色道:“陛下圣旨已下,难道忘了吗?”
  圣旨,又是圣旨,卫明晅几乎绝望,都是那两道天杀的圣旨。
  还真是一场旷绝古今的大戏,群臣此刻已不敢再听,恨不得塞上耳朵,生怕被事后灭口。
  卫明晅红了眼眶,原来瑾言真的恨毒了他啊,竟在大殿上如此逼迫自己,羞辱自己,他恨恨甩袖,一脚踢翻了眼前的玉案,愤然下了玉阶,转身离去。
  堂堂天子,竟被臣子逼得落荒而逃,群臣跪在当地烦闷,却谁也不敢多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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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这还是龙.阳君的典故,他怕有朝一日色衰爱弛,皇帝就说以后谁敢进献美女就诛他九族。魏王曰,诶: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2]这是魏征谏太宗十思疏,读书的时候学过,借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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