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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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贵妃听说玉娘又遣了人来问且不进来,倒是叹了口气,与柳海道:“怨不得她是皇后呢。”
  又说金盛回在椒房殿,就将陈婕妤去过昭阳殿的事与玉娘细细回了。玉娘听了,想了想就道:“叫他写信罢。”金盛答应,又道:“那人可留不留?”玉娘正要说话就觉得腹中一痛,只得半靠在秀云身上,歇了几息才道:“好好地送走,别叫他多吃苦头。”金盛喏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秀云因瞧着玉娘脸色极白,额角都是冷汗,一面替玉娘擦汗,一面轻声道:“殿下,可要不要宣楚御医。”玉娘闭着眼仿佛睡着的模样,半刻才道:“圣上在何处?”听着玉娘这话,再看玉娘眉尖微蹙的模样,秀云也只以为自家殿下身子不爽利,要见乾元帝撒个娇儿,因回道:“圣上在温室殿呢,可要奴婢去请一请?”玉娘又静了会,方道:“宣。”秀云听说,便将玉娘挪在大隐枕上靠着,自家倒退着爬下绣榻,退了出去寻珊瑚说话。
  因乾元帝格外看重玉娘这一胎,早有旨意下在御医署,皇后但有不适速报与他知道,因此楚御医人还未到椒房殿,乾元帝这里就收着消息,当时乾元帝正训斥赵腾与罗士信两个。
  话说自徐清小产,乾元帝便令赵腾与罗士信两个彻查此案,因知多半与他的儿子有关,倒还加了句“便宜行事”。罗士信身为大理寺卿,长与谋断;赵腾领着乾元帝的禁卫军,手上颇有些各有所长的军士,又有乾元帝严令在,这才两日便将往徐清车驾前扔爆竹的人已经寻着了。
  却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是京都的乞儿,无父无母,连自家名姓籍贯也不知道,只晓得自家叫狗剩。狗剩跟着个叫做三哥的中年乞丐过活。每日里在街上乞讨,讨着的东西大半都叫三哥收了去,一日只有三顿稀饭吃不说,若是铜钱要少了还要挨打,十分辛苦,虽是十来岁的人了,可瞧着也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前日里,狗剩在街上行乞时,忽然撞着个满面于思的男子,将这男子腰间的玉佩撞在地上跌成两半。狗剩只以为要捱一顿打,哪里晓得这男子不独没打他,因看他瘦骨嶙峋,连声说他可怜,买了新出炉的大肉包子,引他到了僻静处,把大肉包子与他吃,又问他家乡来历,听着狗剩回说一概不知时,就把一袋子肉沫烧饼并一大把铜钱来与他道是铜钱是给那三哥的,也免得三哥再打他,肉末烧饼是给狗剩的。
  狗剩难得才吃着滚烫鲜美的大肉包子,又有得烧饼拿,便见那男子看得天王菩萨一般,翻身爬在地上与那男子磕了几个头。不想那男子又道:“你替明日我做一件事,若是做成了,再到这里来寻我,我再给你比这多得多的铜钱,还与你买滚热的烧鸡吃。”
  狗剩长到如今,也就啃过三哥剩下的鸡骨头,已觉滋味鲜美异常,是以听着有整只的烧鸡吃,忙不迭就答应了。那男子便告诉他,次日何时等在嘉兴大街的何处,看着什么模样的车马过来将点燃的炮仗扔过去。
  狗剩不过是个乞儿,毫无见识,又常年叫三哥打骂,人也略蠢,并不知道此事是要掉脑袋的,且为着那一大把铜钱比狗剩平日讨要着的都多,三哥还难得地给狗剩吃了顿干的。因此狗剩想着那男子答应的更多的铜钱与烧鸡,便照着那男子的话,按时守在了嘉兴大街。
  固然郡王夫妇出行都有仪仗扈从,又会驱散大街两边行人,可因狗剩是个小乞儿,侍卫们也没将他放在眼中。待得爆竹在徐清车驾前炸响,惊马拉着马车一路狂奔下去,便也顾不得狗剩,倒叫他走脱了。
  狗剩因还记着那男子许他的烤鸡与铜钱,便照着昨儿说的,往约定的地点去等,一直等到黄昏也不见人影。狗剩倒也知道,若是自家空手回去,三哥必定发怒,有一顿好打等着他哩,因此连破屋也不敢回去,直在外面躲了一夜,不想次日还是叫三哥寻着了,捱了一顿好打。
  狗剩挨打不过,哭着求饶时便将昨儿的事说了,才说得一半,那三哥虽也是个乞丐,到底是成年人,知道厉害,便将狗剩的嘴堵着拖了回去。便是这样,也落在了旁的乞丐耳中。
  赵腾因知这回的案子事关重大,所以是撒了网出去的,他手下颇有几个能人,其中一个唤作黄小六的,生个精瘦如猴儿一半,若是换上身破衣烂衫,恰与乞丐仿佛,从前也在乞丐群中混过,如今虽到了赵腾手下,可与乞丐们倒也有些联络,有人知道他在查这案,便来报讯,一来是为着从前交情,二则也是为了赏银。黄小六收着信立时来告诉了赵腾,不想罗士信也一般收着消息,原来大理寺一般也在乞丐中有线人。
  罗士信与赵腾两个消息一凑,立时叫线人带了人赶往狗剩与三哥的住处。三哥越想越觉得狗剩留着是个祸端,正把根绳子套着狗剩脖子要勒死他,也是他们到的及时,这才把人救下。
  狗剩固然有嫌疑,三哥因有谋杀狗剩的举动,倒更像个主谋,是以两个都带回了大理寺,罗士信与赵腾亲自审问。罗士信的手段哪里是一般人可及的不过,何况是两个乞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明白。
  可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一清二白也是无用,原来利诱狗剩的那个男子留了一脸的于思,将大半张脸都藏在了胡子里,又带着帽子,露在外头的唯有一双眼,和一管鼻子,连着年纪也瞧不出来。这幅模样,只消把胡子剃个干净便再难寻他,画影图形画了也是无用。若是说起口音来,这人一口京都口音,在京都说着京都口音的男子又有多少!罗士信无奈,只得来回乾元帝。
  乾元帝听着竟是查成了个无头案,勃然大怒,将罗士信一顿教训,恨不能将罗士信比作“尸居余气的官蠹”不说,连着赵腾在一边也受连累,一样得了“鼠目寸光、有勇无谋”的考语。便是这时听着椒房殿又宣了御医的消息,乾元帝的怒气才平息了些,指了赵腾与罗士信道:“朕再与你们五日,若是还查不出端倪,尔等就与朕滚,朕再选好的来!”说了,拂袖而去。
  前护国公巫蛊一案时,罗士信才得着乾元帝考评,说是个“能臣”,不想没过两年就成了“官蠹”,又羞又气,一转头看着赵腾也有些儿呆滞,只以为他也是叫乾元帝骂呆了,想着从前的乾元帝何等信重赵腾,不然也不能把亲卫军交给他统领,这一带就是十来年,今日蓦然受着这番辱骂,难怪他呆滞,过去拍了拍赵腾的肩安慰几句。
  哪晓得赵腾的呆滞却是听着阿嫮这一胎又不好的消息,他倒是比乾元帝明白,知道阿嫮的身子亏损得厉害,怀孕生产与她来说十分艰难苦痛。可阿嫮这一路行来竖了多少敌,若是无有自家儿子,便是日后做得太后,也是有名无实,难免要受委屈,是以心上挣扎,连着罗士信与他说的话也没听着。
  又说乾元帝回在椒房殿,楚御医已请完脉出来了,乾元帝因问:“皇后如何了?”楚御医还没回过神来,听着乾元帝的话陡然一惊,不由双膝跪倒,磕头道:“臣不敢有负殿下,臣必定尽力。”
  乾元帝听着楚御医这几句话,心上只道不好,把楚御医一指道:“你与朕等在这里。”说了撩袍快步就进了内殿,正看着玉娘软软地靠在秀云身上,辛夷正端看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玉娘吃药,心上才略松了松,眼眶竟就有些发热,叫了声:“玉卿。”
  ☆、第284章 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在今天解决景和的,但是,今天七夕啊,所以,明天吧。
  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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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娘一早听着乾元帝进来,却只做个不知道的模样依旧慢慢地吃药,待听着乾元帝唤她的声音才将头抬起来,瞥了眼乾元帝,眼圈儿微微一红,口角还是带出一丝笑容来,却是与乾元帝道:“您去瞧瞧贵妃罢。”
  乾元帝走在玉娘榻边坐了,接过辛夷手上的药碗,看得里头还有半碗药,亲自舀了勺送到玉娘唇边:“自家三灾八难的还挂着人。”玉娘张口喝了药:“我不过是一时岔了气,并不妨碍的。倒是贵妃,好好一个孙儿没了,她怎么能不伤心呢?若是得您安慰几句,她心上也好过些。”乾元帝又舀了勺药,玉娘依旧喝了,继续劝:“我也知道圣上辛苦,不该让您走来走去的,可这不是有事么。”
  乾元帝喂玉娘喝完药,又看着她漱了口,方道:“你可不能哄我,方才楚御医吓得什么似的。”玉娘微微笑道:“把他胆小的,不过是我告诉他,若是他不能保我孩儿平安,早些儿说,我换人就是,那成想倒把他吓着了,一个劲地说无碍。”乾元帝将玉娘的手一握:“你这孩子吓人。”
  玉娘笑道:“哪里是我吓人呢,都是因为有圣上呀。”乾元帝听这话就笑了,探手在玉娘腹部轻轻抚摸:“说得我是老虎一样。”玉娘道:“那您也太谦了。您是真龙,有您在,我们母子总能平安的。”说着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乾元帝看着玉娘又不出声了,脸上多少带着郁色,知道她到底惋惜徐清那孩子,便道:“你真要我去瞧贵妃?”玉娘眉间一蹙:“到底那孩子无辜,本来是皇长孙呢,可惜了的。”乾元帝听了这话沉吟了回,道是:“我过去瞧瞧,你睡一会子,等你醒了我也就回来了。”玉娘含笑答应。乾元帝看着玉娘躺下,合上双眼,这才走了出去。
  来在外殿,看着楚御医依旧跪着,朝他招了招手指,引着他到了殿外,方问他:“皇后与太子如何了?”
  楚御医内里的中衣早叫冷汗浸透了,好容易捂干了些,听着乾元帝这句,后心又沁出冷汗来:谢皇后这一胎之危比之宝康公主时更甚,若是能进得五个月,胎胞长全了,或能保全,可如今为着母体虚弱,胎胞缺少供养,简直可说是悬与一线,经不得一丝风吹草动。可皇后坚决不许他与乾元帝讲,只说是:“圣上为着皇长孙夭亡已然烦恼,再不好叫他忧心的。你若是不肯隐瞒,圣上问起来,我只说吃了你的药才不好的,你道是圣上听哪个的话?”
  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谢皇后!
  是以乾元帝这几句问话听在楚御医耳中,简直如催命符一般,可到底不敢违拗谢皇后,却也不敢在乾元帝跟前打包票,不然谢皇后但有闪失,他楚家全家性命都保不住,因此抖抖索索地道:“千万要静养,一丝儿烦恼都不能叫殿下遇着,方能望母子平安。”
  乾元帝听说,倒是明白了玉娘为甚催了他去瞧高贵妃,却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不由扭头向着内殿瞧了眼,但见绣帷重重,哪里瞧得见玉娘身影,自家叹息了声,转来与楚御医道:“你与朕仔细听着,里头母子两个,以皇后为重,知道了么?”楚御医听着乾元帝这道口谕,倒是松了口气,伏地领旨。乾元帝这才往昭阳殿去。
  在乾元帝,只以为玉娘是以己对人,所以怜悯高贵妃,却哪里晓得,玉娘这是故意送个机缘给高贵妃,好让她亲自在乾元帝跟前告状,想高贵妃能得十数年宠,还能不知道怎么做吗?
  果然高贵妃听着乾元帝过来,故意地不梳妆,素了脸,散着发,颤巍巍来在殿前接驾,未曾开言便先落下泪来。
  乾元帝与高贵妃有过恩爱,瞧着她这形容,果然勾起了几分怜悯,双手将高贵妃扶起,却不忘为玉娘添几分光彩:“皇后劝朕来看看你,你也莫要太伤心,倒是辜负了皇后的美意。”
  高贵妃顺势站起来,侧了脸儿对着乾元帝,哭道:“多谢圣上殿下关爱,妾五内铭感。”
  高贵妃虽是美人,到底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又哭孙子哭得憔悴,从前做惯的凄婉模样,如今做来也只剩了凄凉,好在高贵妃也不是为着乾元帝才哭的,只自顾道:“陈婕妤也来瞧过妾,与妾言说是‘景淳他们还小哩,早晚能再有的’,妾听着也觉心上安稳些。”
  乾元帝唔了声,先走进昭阳殿,在主位上坐了,高贵妃侧身陪坐,看着宫人们奉上茶来,乾元帝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脸上有松动的模样,高贵妃方道:“陈婕妤又劝妾道,亏得这回是徐氏出了岔子,到底只是孙子,圣上虽心疼,也不会如何伤心。妾听着虽不喜欢,可倒也觉着有理呢。圣上日理万机已是辛苦,妾不该为着个没见过天日的血团儿就与圣上胡闹。”
  乾元帝听了这句,眉梢不觉微微一动,转向高贵妃道:“哦?这都是陈婕妤解劝你的?她还说了甚?”
  高贵妃将陈婕妤的话都比出来,又做个满口夸赞的模样,正是为着引乾元帝动问,听着乾元帝这句,就将头一抬,嘴唇翕动了几下,又把头低了下去,口中却道:“再没甚了。”乾元帝看着高贵妃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她这话不尽不实,把鼻子一哼,冷笑道:“真没了?”高贵妃飞快地瞥了眼乾元帝,又垂了头道:“不过是些闲话,圣上不听也罢。”
  乾元帝“哈”了声,将茶盏往几上一丢,一拂袍袖站了起来。就要摆驾。陈女官后提拔上来的普女官忙上来劝解道:“娘娘,圣上即问,您又何苦隐瞒呢?且婕妤那话原也有些道理的。”
  高贵妃便做出将普女官瞪了眼的模样,方于乾元帝道:“不过是陈婕妤言道,亏得不是殿下出事,不然圣上怎么能善罢干休呢?这也并不是说您偏心,一个太子一个皇长孙,自是差着些的。”说了这几句,又急急道:“圣上,您可别与殿下说去,殿下惯爱多思,总以为自家做得不周到,若是叫她听着,可是要惹祸的。”
  在乾元帝听着这几句前倒还有些疑心是玉娘与高贵妃商议好了的,不然怎么他一去椒房殿,玉娘便催着他来昭阳殿,这在从前可是没有过的,要知道玉娘自有了身孕之后更是粘人得厉害。可听了高贵妃这些话,倒是知道了玉娘无辜,若是她与高贵妃有串联,怎么肯把她腹中孩子拿来说话呢?只怕是高贵妃看着叫陈婕妤挑唆了,不忿他偏爱玉娘母子。
  因此脸上竟是一笑,与高贵妃道:“亏得你还知道你们殿下心思重。”高贵妃听着乾元帝这话隐约带些怒气,正中下怀,脸上却做个惊惶的模样提起裙子在乾元帝面前跪了:“妾有罪。”
  乾元帝已站起了身,在高贵妃面前站了回,淡淡地道:“朕知道,朕心爱皇后母子,你们多不服气,背后说些话也是有的只是若是叫朕知道,这话传去了皇后那里,永巷那里倒还有几间屋子。”说了抬脚便走,高贵妃便做个哀哀哭泣的模样随在乾元帝身后,直将乾元帝送到昭阳殿前,看着乾元帝上了肩舆,去得远了,方才折回来。
  待再回在昭阳殿,高贵妃已收了悲声,命人打水来与她净面,重又梳妆了回,这才问:“柳海可回来了?”普女官回道:“回娘娘话,柳内侍还没回来。”顿了顿,又小心地道:“娘娘如何不把陈婕妤那些话都告诉了圣上,倒叫圣上以为您也嫉妒呢。”高贵妃照着镜子笑了笑,回头与普女官道:“看在那个没了孩子份上,他也要依旧叫我做着贵妃。”
  却是因金盛来过昭阳殿,是以高贵妃一听着乾元帝言道是玉娘要他来的,便明白这是玉娘与她机会报复呢。而高贵妃服侍了乾元帝那些年,自然知道乾元帝秉性猜忌,若是直愣愣地告状,只怕就会以为她与玉娘是串通好了的,反倒可能叫陈氏那个贱人脱出身去。她如今年纪渐老,左右是翻不了身了,倒不如舍出自家去,倒还好叫陈氏翻不了身。
  是以高贵妃故意漏些嫉妒的言语与乾元帝,又漏出那些话是陈婕妤说与她的,果然激得乾元帝大怒。她这里还有退步,可陈氏那里呢?陈氏若是得了教训,景和那小畜生只怕也要坐不住哩。
  果然到了次日,就有消息传来,只说是乾元帝过去探望陈婕妤时,陈婕妤嫉妒成性、言语失当,惹怒了乾元帝,又叫乾元帝禁足了,更仿佛有要将陈婕妤再降为才人的意思。
  未央宫上下都是明白人,知道若是乾元帝真心要废陈婕妤为才人,一道旨意即可,又不是废后,还要寻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叫朝野上下信服,他这样做张做致,无非是做与人瞧的。皇后谢氏深得帝心,乾元帝委屈着谁也不会委屈到她头上去;至于旁人,乾元帝那样任性,又会顾忌着谁?左思右想,无非是陈婕妤之子——吴王景和。
  说来吴王素有孝名,从前陈婕妤几回得罪,都是吴王在乾元帝跟前苦苦哀求才得以保全,如今乾元帝故意放了这个风出来,莫不是有意要宽纵陈婕妤?
  而景和听着这个消息,心上顿时不安起来,朝云一案可是还未了结呢,如今又故意传出陈婕妤嫉妒,偏又不处置她而是将这些话传了出来,不问可知,这是说与他知道的。可他便是皇子,可在天家,也是先有君臣再有父子,乾元帝若是要处置他,又何必做这样的戏来?莫不是,他已起了疑心,却无真凭实据?
  景和想在这里,立时走在书房门前,喊了声:“人来。”
  ☆、第285章 线索
  景和即封王开府,手上能用的人自是比从前多出许多,收买狗剩的那个男子便是景和的侍卫长,姓个平,因家中独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是以唤作了一郎。平一郎身量儿中等,模样儿寻常,却是生了极浓密的须发,两三日不整理,那胡须就能将大半张脸遮住,再瞧不出本来面目,等回来将胡子一刮,便是了无痕迹。
  当时景和将狗剩的性命留着,一是左右狗剩认不出人来,二则,更要借狗剩的口供,将查案的线索搅乱。
  原本倒是如景和所料,赵腾同罗士信两个纵是抓着了狗剩,也寻不出收买狗剩的人来,生生案子耽搁了,正是得意的时候,偏陈婕妤又得了罪名,景和心中有病,自然心虚。便使人将平一郎唤了来,查问了平一郎当日言行,问他可遗留了甚物件儿在那小乞儿处。
  平一郎也知自家所为是要掉脑袋的,可富贵动人心,他又是个极有志气的,看着前头的神武将军赵腾的例子,自觉若是奉承好了吴王,待得吴王有大造化时,他未必不是第二个神武将军。便是景和无有那个福分,只消王府在一日,也少不了他的好处。这时间听着景和问话,自然满口地与景和发誓,只道是那狗剩年纪即小,又个愚笨的,怎么也认不得他。景和尤不放心,脸上却做个喜欢的模样与平一郎道:“孤若是信不过你,也不能把这样要紧的事交予你来做了。从今而后,你就随在孤身边。”
  平一郎闻言大喜,只以为这是景和肯信重他,却不知道,这正是景和不放心。若不是景和知道赵腾与罗士信依旧在查案,乾元帝又秉性多疑猜忌,景和再不能将平一郎这个祸端留在这个世上。而将平一郎带在身边,正是景和知道,寻常人若是有个偌大的把柄,绝不能随身带着,他将平一郎带在身边,同进同出的,赵腾与罗士信反而不会轻易疑心到他身上去。
  不说景和依旧扮个孝子模样,先往乾元帝跟前为陈婕妤求情,转而又去了承明殿,只在承明殿在哭诉,苦劝陈婕妤安分守己,谨守本分云云。
  玉娘在椒房殿听着消息,倒是笑了,与金盛道:“你去劝劝吴王,只说他父皇与我都知道他的一片孝心,陈婕妤便是有错也没有怪在他头上的道理,叫他很不用如此。”这话儿看似宽和,实则暗带尖酸,并不是玉娘往日温软风格,金盛听着虽感诧异,到底不敢问,只得依言走在承明殿前,当了人将这番话与景和讲了。
  景和听了金盛转述,含羞带愧地道:“叫母后费心,是儿臣的不孝。”说了对着椒房殿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金盛虽是个内侍,可传的是皇后口谕,也好算是椒房殿的上差了,看着吴王对着椒房殿遥遥叩首,上去拦住也使得。偏是金盛来前,领着玉娘吩咐,只道是:“凭他做甚,你只管看着。”是以金盛只好由着景和遥遥地叩首请罪。
  承明殿不是僻静所在,闹了这样一出,多少人瞧见了。知道的,说是,陈婕妤仗着自家有儿子,两次三番地与皇后做对,皇后只这样不疼不痒地说上几句,也好说一声宽厚了。不知道详细的,却要叹一声:“人家儿子回护生母也要捻酸,这样爱醋,难怪将圣上把得牢牢的,便是有孕也不肯放手哩。”这都是景和平日会得做戏,世人都当他是个贤明人,如今看着这样,只当他是平白叫陈婕妤牵累了,对他倒有几分怜悯。即存了怜悯,不免就有所偏颇的缘故。
  又过得七八日,京都出了桩人命案子,里正报在了奉天府尹案头。
  这案子初看起来也没甚起眼,不过是有人打水发觉水井里有具尸体,在井中沉沉浮浮,吓得扔了井绳,跑去告诉了里正知道。
  里正听说,一面报官,一面使人将尸身打捞上来。想那尸身许是在井中泡了许久,尸身已泡得涨大,竟是不能从井口提上来,只好将井拦敲掉,这才将那具尸身从井里捞了上来。那尸身还未上岸,一股子恶臭已熏得瞧热闹的百姓呆不住,散去了许多。只余下里正与几个捞尸身的男子在一旁等候。
  少刻,奉天府尹到。一到现场,便命仵作上去查验尸身。查得尸身是个男子,因尸身叫水泡的胀大,又是满脸的于思,不独年纪瞧不出来,连着五官面目一样瞧不清楚。
  仵作先问里正道:“这尸身捞上来前,是仰面向天还是背部向天?”里正便使打捞尸身的几个百姓上去回话,几人推搡一番后,就有个模样儿瞧着不丑不俊,身量不胖不瘦的男子上来回话,道是:“小人粗粗瞧了眼,仿佛是仰面的。”那晓得他话音才落,一旁就有人啐了口,道是:“放屁,明明是背部向天。你脸上长满头发的?!”
  这话说了奉天府尹与仵作都是一笑,就看着一男子从树后转了出来,自言是附近乡邻,死者捞上来前,他一时好奇往井里看过,那死者的头脸部位是黑黢黢一片,瞧不见一丝肌肤。说着又往死者那儿一呶嘴儿,道:“老爷,您们也瞧着了,这死人倒是长了一脸胡子,可他鼻子额头那里没长胡子呢。”
  《洗冤集录》有云:“若生前溺水尸首,男仆卧,女仰卧。头面仰,两手、两脚俱向前。头与发际、手脚爪缝或脚着鞋则鞋内各有沙泥。口鼻内有水沫,及有些小淡色血污,或有擦损处,此是生前溺水之验也。盖因盖其人未死必须争命,气脉往来,搐水入肠,故两手自然拳曲,脚罅缝各有沙泥,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内有水胀也。”
  这死者若真是俯卧,只怕是叫人弄死了才塞到井中去的。因死者人胀得厉害,难以分辨出腹部有无水肿,而在井中一番拉扯,死人的头脸也沾上井壁的泥垢,是以仵作只好先查验死者双手,待得将死者紧攥成拳的双手掰开,里头不独无有一丝泥垢,反倒有半块玉佩在。
  见着玉佩,不待奉天府尹开口,围观的人群中已窃窃私语起来,都道这人必是叫人害死的,临死前将那凶手的玉佩抓在手上,待得官府查案时也有线索,好为自家伸冤报仇。更有胆小些儿的道:“这是屈死的,怕不要变做厉鬼!还是请个道士来超度他要紧。”倒叫左右嘲笑了回。
  奉天府尹哪里笑得出来,他一看着死者满脸于思便知道不好:晋王妃被暗算一案中的主谋正是一脸的于思,可心中又暗自希望着不过是个凑巧,长了一脸胡子的男子也不在少数哩。可待仵作掰开死者双手,现出玉佩来,奉天府尹便知道十有八玖就是那人。而这人即是被杀,可见他身后必然另有主谋。如今他即已身死,人又胀得面目全非,又如何查得到他是哪个?即查不到他是谁,又往哪里去寻幕后真凶?!
  奉天府尹心中叹息,只得先命差役将尸身抬回奉天府,叫仵作细细查验;一面使了班头前往大理寺,请见大理寺卿罗士信将此事告诉他知道。
  待罗士信与赵腾两个赶到奉天府时,奉天府的仵作倒是查出了些东西:死者是生前叫人扼杀的,下手的人十分狠辣,连着咽喉中的软骨也折断了,想来要么是有仇怨,要么是要这死者到阴曹地府也开不了口。死者身上别无伤痕,唯有在左腿小腿处,有大半个手掌大的旧疤,便是尸身泡得胀大,这处伤痕也深深凹陷,可见平日的可怖,只是尸身已变形,是以一时也搞不明白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赵腾素来是张冷脸,瞧着丑陋恶臭的死者也毫不动容,反是弯下腰去细细查看了那处疤痕,几息之后才直起身来,冷着脸道:“是狗咬的。”
  这话出了口,不独罗士信与奉天府尹,便是仵作也一脸诧异地对着赵腾看,却看赵腾将袖子一层层挽上去,露出小臂来。罗士信与奉天府尹看得明白,赵腾的手臂上也有个创口,三指大小,虽是年深日久,也瞧得出当日惨况。
  赵腾将袖子翻下,淡淡地道:“我五岁时,乡间悍妇欺我母子无夫无父,抢我家地里收成,我母亲与那悍妇争执,她儿子纵狗伤人,亏得我把胳膊挡了挡,不然伤的就是脸了。”罗士信与奉天府等俱是知道赵腾告他生父停妻再娶的,以至于他生父一家妻离子散,虽知其情有可原,可也未免太无情些,今日听着赵腾这话,再瞧那旧创,倒是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
  即查得死者身有狗咬旧伤,就由奉天府、大理寺、神武营一并撒出人去巡查,虽京城也算得上是茫茫人海了,到底架不住赵腾与罗士信等人将人撒豆一般地撒出去,没过几日竟是叫他们将人摸了出来。
  这人姓个毛,大名无人知晓,因他毛发极多,因此邻居都唤他一声阿毛。阿毛一直替人挑水为生,是以到了四十多岁还未娶着妻子。不想他前些日子忽然有钱起来,竟是拿了二两银子与街上的红媒婆,要寻个年轻美貌的媳妇儿,聘礼上更是愿意出到二十两银子。
  左邻右舍的听见这话,自然要问,阿毛只道是在路上捡着的,却不肯告诉人在哪里捡着,更不肯告诉人捡着了多少银子,情愿把银子出来请人吃酒,因而还有人笑阿毛是做强盗去了,阿毛只是笑,一声也不辩驳。
  阿毛捡着银子的时间,恰是晋王妃出事之后。
  如此一来,不独奉天府尹便是大理寺卿罗士信也将阿毛认作了收买狗剩那人,便将狗剩从大牢里提上来,引他去看阿毛尸身。想狗剩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又无甚知识,在大牢里关了这些日子,早吓得傻了,更有阿毛死状可怖,狗剩一眼也不敢瞧,只闭眼点头。
  (下接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因有狗剩指认,赵腾与罗士信两个便亲往阿毛家搜查,哪里知道到得阿毛家,屋内已叫人翻得七零八落。罗士信起先以为是左邻右舍看着阿毛身死,贪图他剩下的银子,待拘了来拷问,个个都指天画地的喊冤枉,又有人道:“阿毛自家回家翻走的!昨儿半夜我还听着阿毛家有响声, 我以为进了贼,开窗一看,阿毛家灯也没亮,不是鬼又是什么!”
  罗士信做得大理寺卿,哪里相信鬼神之说,便认作是阿毛背后那个主谋杀人灭口之后,更来阿毛家搜检了番,也免得遗漏了甚要紧东西叫人查出他来。罗士信心知阿毛家即叫人翻检过,只怕是没甚东西留下了,好好一条线竟就断了,不免叫人可惜。正是扼腕的时候,忽然听着一旁的赵腾道:“那红媒婆何在?”
  又来不及了,明天一定收拾掉景和。
  ☆、第286章 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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