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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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青澜从背后搭着闻衡的肩,轻轻将他往旁边推,一面凑在他耳畔低声道:“衡哥,你去帮宿老前辈,她伤不到我,你放心。”
  远处正与廖长星剧斗的白衣书生忽然住了手,示意认输。温长卿“咦”了一声,却见他毫无犹豫地收起兵刃,燕子抄水一般飞身掠上另一边屋檐,遥遥站定,狐疑地问那女子道:“你方才叫她什么?”
  垂星宗另外一位护法梅自寒也撤下场来,有他俩起头,其他不明所以的垂星宗门人都默默地住了手,自发聚集到一处,十几双眼睛盯着容色惨白的方无咎。方无咎暴怒地一扬手,几根丝弦撕裂劲风,抽得那白衣书生颊边瞬间见血,她尖叫道:“住口!不许问她!司马秋,你想造反吗?!”
  薛青澜悄声对闻衡道:“你看,她就是这么一个蠢人,武功高又怎么样?她心里有鬼,不需要旁人动手,自己就快把自己吓死了。”
  闻衡见他把握甚笃,宿游风那边又确实苦战力乏,只得信了他这一回。他低声道:“你多加小心,一有不对,立刻叫我,万万不许逞强。”直盯着薛青澜再三点头保证,方才重重握了一下薛青澜的手,匆忙转身离去。
  他们两人喁喁私语的工夫,那女子已主动拢起飞散的白发,露出面容,好教众人看得更仔细些。她双目一刻也没离开过方无咎,一字一句清晰地答道:“我叫她方淳——司马先生,你难道忘了?他就是那个被我爹收做了义子的方淳啊。”
  司马秋天生一脸愁苦相,此刻愕然无已,那神情甚至显得有些滑稽。他双目圆瞪,在方无咎和那女子之间来回扫视,蓦地全身一震,不敢置信般喃喃地道:“他、你……你是大小姐?”
  司马秋与梅自寒都是宗中老人,当年虽然不常驻陆危山总坛,但也曾见过前代宗主方承和大小姐方无咎,以及他收养的义子方淳。二十三年前,左护法罗斜叛教,炸毁了垂星宗总坛,以致于陆危山半山崩塌,方承、方夫人都在此难中不幸身故,只有方无咎侥幸保住一命,却也受伤甚重,静养数月方才恢复健康。据她事后回忆,总坛坍塌之际,是方淳舍命救她逃出地道,自己却葬身于乱石之下。
  为此她还神伤了好久,出事前方无咎是个活泼骄纵的大小姐,出事之后,她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再也不提任性要求,每日里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练功。一年后右护法虞歌行重整垂星宗,方无咎破关而出,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柔丝千变”力压诸人,顺理成章地继承父业,从此成了人人敬服的方宗主。
  她执掌垂星宗二十余年,从未有人提出过怀疑,可是现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却叫她“方淳”
  方淳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温长卿长长地“噫”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扭头问廖长星和闻九:“我没听错吧?她刚才是不是说方无咎是前代宗主的义子?义子得是男的吧?还是在穆州的风俗里,女孩儿也可以叫做义子?”
  廖长星道:“偷梁换柱。”
  闻九也道:“李代桃僵。”
  温长卿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感觉他俩都有点神神叨叨,自己不能不合群,于是试探着接话道:“男扮女装?”
  闻九:“……”
  廖长星掩饰地咳了一声,略带歉意地对闻九道:“见笑了。”
  闻九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答道:“哪里的话,令师弟活泼爽朗、天真跳脱,不失为性情中人。”
  不远处高檐之上陡然爆出一声尖锐嘶吼,扎得人耳朵生疼:“你还不明白吗?是他,当年是他方淳勾结罗斜,把叛徒放进了垂星宗总坛!是他害死我爹娘,又伪装成我的模样,骗了你们所有人!”
  “我才是方无咎,现在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个人,是背叛了垂星宗的叛徒方淳!他是个男人!”
  司马秋与梅自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动摇怀疑之色。他慢慢转向方无咎,低沉而迟疑地问道:“还望宗主见告,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无咎厉声喝道:“一派胡言!难道这个来历不明疯女人随便嚷嚷几句,你们就信了她的鬼话了?!”
  那女子冷飕飕地睨了他一眼,道:“当日我被方淳种下剧毒‘万蛛血’,抛在废墟里等死,多亏薛慈救我出去,又想方设法地替我续命,才让我有了亲手报仇的机会。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
  “方淳,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用着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你在垂星宗耀武扬威的时候,我被活活困在地下二十年,靠别人的血苟延残喘,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今日当着我的面,你还敢狡辩?!”
  刹那间迷雾四散,犹如惊雷震破长夜,闻衡耳边嗡地一声,蓦然扭头回望,却只看到了薛青澜一个沉静的侧影。
  隔得太远,闻衡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似乎并不激动,也没有要暴起杀人的打算,只是沉默地站在飒飒秋风中,冷眼袖手,旁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薛青澜不像闻衡,也不是方无咎,今夜的混战对他来说并非报仇雪恨,而是一场持续了七年的漫长折磨终于到了尽头,所以谁输谁赢他并不在乎,谁生谁死也不会令他感觉到快意。他的一切苦心隐忍,蛰伏筹谋,全都只是为了终结这颠倒错乱的一切,为自己求得一个真正的解脱。
  “这二十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将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可你就是死上一万遍,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话尾音尚未落地,那女子身形一闪,鬼魅般出手抓向方无咎双眼。枯瘦十指弯曲如钩,方无咎大惊闪躲,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她向后仰躲,却到底没有完全躲开,叫那女子在脖子上抓破了一道。
  梅自寒的视线落在他脖颈伤口上,先是一怔,继而便凝住了。
  那女子并不是要伤她,而是要叫所有人都看个分明——她指尖勾着一块肉色的软皮,是刚从方无咎颈间撕下来的,而方无咎的脖颈上别说伤口,连滴血都没流,只有因骤然受惊而显露出的,一道极为明显的喉结印记。
  二十余年来,一直以女子形容示人的垂星宗方宗主,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像无情利剑洞穿了他的身体,方无咎伸手摸到自己颈间,无需多看旁人的错愕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他再也瞒不下去了。
  “你这贱人……”
  他父亲是方承的得力下属,替方承挡刀而死,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起初方承隔三差五地来探望他们,他还管方承叫方伯伯,可后来有一天他不小心听见了母亲房中的动静,才知道方承那个禽兽其实早已与他母亲勾搭成奸,而他其实是方淳的亲生骨血。
  在他母亲病逝后,方承打着收养故人遗孤的旗号将他接回身边。起初他并不觉得抗拒,因为亲生父亲是谁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过够了苦日子,受够了看人眼色过活,如果他能够继承垂星宗,那就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是方承膝下还有个玉雪聪明的女儿,小小年纪便展露出过人的武学天赋,被方承视为掌上明珠。方淳碍于义子这层身份,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方无咎这个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所以他只能想办法除掉方无咎。适逢当年垂星宗两大护法对方承积怨甚深,密谋反叛,方淳借身份之便,与左护法罗斜、右护法虞歌行一拍即合,约定帮他们里应外合。他还从一个中庆毒医手中弄来了一种名为“万蛛血”的剧毒,趁着总坛崩毁,方承被两大护法联手绞杀之时,抓住方无咎给她灌了下去。
  万蛛血是一种用来折磨人的烈性毒药,中毒者不但要承受万蛛啮心之痛、活活挣扎三天才会咽气,而且死后一旦见到阳光,皮肉骨骼都会立刻化为飞灰,真正是毁尸灭迹,不留一丁点马脚。
  方淳那时年纪小,虽然足够心狠手辣,但并没有长那么多心眼,这一次密谋基本都是罗斜和虞歌行给他指示,教他怎么做。然而他确实非常幸运,总坛崩塌之后,罗斜和虞歌行当场撕破脸面大打出手,竟然打成了两败俱伤,机缘巧合之下,本该被卸磨杀驴的方淳,反倒成了最终决定生死的那个人。
  他在天花乱坠的许诺中做出了抉择:杀掉罗斜,救虞歌行,并且按照虞歌行的建议假扮成方无咎,从此顶着她的模样,一步一步走上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当然,没过多久,试图以这个秘密要挟他的虞歌行也被他杀掉了。
  方无咎说她在地底过了不见天日的二十年,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生活在黑暗之中,甚至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还算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死……?”
  他一把撕开了脖颈上的伪装,喃喃地质问方无咎,可他好像已经忘了怎么用本声说话,发出的还是女人的声音。
  人群里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方淳骤然发了狂,突然疯子一样朝方无咎扑过去,狂吼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扑嗤”——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悬停在了半空,再难前进分毫。方淳慢慢地低头看去,只见方无咎右手成爪,赫然贯穿了他的胸口,大股鲜血正顺着衣裳洇开,把罗裙染成他最讨厌的鲜亮颜色。
  那殷殷的血色映在彼此的眼底,倒像是一对故人久别重逢,红了眼眶。
  将近三十年了,他再一次与方无咎正面相对,竟然没有多少慌张和恐惧,因为知道自己马上要断气,所以方无咎就算把他烧成灰洒进海里,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了。现在想来,他这一辈子里最恐惧的一刻,反而是当初他杀害方无咎时,恐惧得几次手抖,险些把药瓶打翻在地。
  那一刻所有传说故事都在他脑海中飞掠而去,方淳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会化作索命厉鬼,从此缠住他不放。
  他也确实一辈子都没能挣脱“方无咎”这个阴影一般的名字。
  “方……大小姐,我害你一生,也怕了你一生……落得今日,是我咎由自取。”他嘴角渗出了血,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低低地道:“若有来世……”
  方无咎猛地抽回手掌,迸溅的鲜血在半空扬起一道猩红血线。方淳未完的话戛然而止,最终定格成一个死不瞑目的表情,整个人顺着她甩手的力道向后倒去,骨碌碌地从承香殿房顶一路滚落。
  一息后,底下传来闷闷的“扑通”声响。
  方无咎捏爆了手里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甩去指尖上的血珠,冷冷地道:“畜生没有来世。”
  第109章 逃跑
  垂星宗主原本是冯抱一得力盟友,被他视为可堪克制闻衡的杀器利器,谁料真正的方无咎一出手,方淳竟死得那么利索,冯抱一都没来得及救上一救,他就已经彻底咽气了。
  方淳一死,垂星宗与内卫之间的同盟自然望风而溃,而闻衡与宿游风联手,冯抱一这边重压陡增。他袍袖鼓荡,一面顶住排山倒海的攻势,一面在心中暗忖道:“这小贼是有备而来,今夜硬拼不过,须想个办法尽快脱身。”
  他心中盘算方定,忽地向后跃开,抬高声音对闻衡道:“世子!你是宗室贵胄出身,难道甘心就这么与皇家决裂、一辈子沉沦江湖么?”
  “哦?”闻衡长剑斜指他胸前要穴,居然真就停手不打了,“冯先生有什么见教?”
  冯抱一双颊至下颌一线绷出了分明的线条,他背对着月亮,半身都陷在阴影里,唯有一对眼睛精明慑人:“我可以帮你。”
  “陛下病重,太子尚未回朝,你在武林中威名素著,比起不知根底的皇帝,自然是你更得他们拥戴。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若世子入主紫宸殿,无论是当年的庆王旧案,还是往后的天下太平,尽在你翻手覆手之间——”
  闻衡听到一半就笑了:“前倨后恭,莫过如是。阁下想保命求饶,大可不必这样麻烦,我有几个问题,请冯先生替我解惑,解得好了,也不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冯抱一道:“你要问什么?”
  闻衡道:“问你为什么要寻找三把古剑,为什么仇恨中原武林,又为什么逃出昆仑步虚宫。”
  冯抱一摇了摇头,叹道:“世子,你心里已经认定了老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我解释得再多,也是徒费口舌。”
  闻衡却道:“愿闻其详。”
  宿游风眼看这两人要聊上了,他深知冯抱一善于用言语蛊惑人心,怕闻衡真叫他给说动了,忙道:“徒弟——”
  闻衡摆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打岔,冯抱一见势正好,立刻见缝插针地道:“世子应当知道,武林中的宗门派系错综复杂,树大根深,大门派往往盘踞一地,收拢小门派,势力极大,连官府也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更有甚者,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疮痈如果不尽早拔除,来日必定酿成心腹大患。”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对付中原武林会遭人诟病、会招惹上你们这群大麻烦?可如果不除掉这些以武犯禁的豪强势力,被他们肆意盘剥欺压黎民百姓,又该找谁去说理?”
  闻衡若有所思地道:“照这么说,你逃离昆仑步虚宫是胸怀抱负、决定出山平定天下纷争;你寻找三把古剑,也是为了拼凑一张济世安民的药方?若中原武林真像你口口声声说的一样罪大恶极,那你这些年的作为,倒真可以算一桩千秋功业。”
  宿游风快要急死了,恨不得给闻衡一巴掌叫他清醒清醒,别被冯抱一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只听手指头还没动,就听得闻衡继续说道:“可是冯大人,既然中原武林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为什么偏偏留下了褚家剑派和垂星宗?难道是这两派素无劣迹,你要去芜存菁,不伤害无辜的好人?”
  “还是说,你嘴上喊的是公道正义,行的却是顺你者昌、逆你者亡,借褚家剑派和垂星宗之手,杀一些你不方便亲自动手杀的人,最后再二一推作五,把这一切祸乱动荡都归咎于中原武林自相残杀?”
  冯抱一仿佛被他戳中了痛处,眉头皱得死紧,沉声答道:“绝无此意——”
  话音未落,他猛一抬手,上百枚银针自袖中激射而出,如暴雨骤至,直朝宿游风和闻衡刺来。闻衡长剑转手扫去,只见冯抱一足尖一点,双臂打开如鹰隼展翼,飞速后掠,眨眼已退到数丈开外!
  宿游风爆喝道:“娘的,这老狗要跑!”
  所有被他这声大骂惊动的人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刀剑,纵身追去。混乱之中,始终待命的禁军队伍里的一名小兵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被吓着了,竟然一下没能拉住弓弦,一支鹰羽箭脱手飞去,好巧不巧正朝着冯抱一逃跑的方向,嗖地一声扎向他心口处。
  这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在他的预料之外,冯抱一去势受阻,立刻挥袖打落羽箭。这个动作令他的身形不可避免地在半空滞了一下,然而就在旁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极其微小的停顿间隙里,月光与冷光骤然交错闪烁,空气仿佛缓慢地凝固起来,随即被外力撕裂震碎,一道青芒飒沓西来,动若风雷,“唰”地当胸横贯而过!
  闻衡的剑到了。
  冯抱一停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那神情似乎是难以置信,又混杂着愤怒怨恨。短短一瞬过后,冯抱一蓦地怒吼一声,周身气劲狂泻,衣襟白发乱飞,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双掌齐出,凶狠地朝闻衡直扑过来。
  他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闻衡毙于掌下!
  宿游风叫声“小心!”,掌风旋至,正中冯抱一胸口,“砰”地一声将他打得倒飞出去。长剑自他体内脱出,伤口失去堵塞,鲜血横流,冯抱一仰面摔在屋顶瓦片上,犹不肯束手就死,还颤颤巍巍地自救,试图封住自己胸前穴道止血,只是他伤势太重,手已经不听使唤,薛青澜的断水尚未归鞘,刀尖在他腕上轻轻一别,将双手筋络挑断,冷声警告道:“老实点。”
  闻九过来查看情况,伸手点了冯抱一两处穴道,转头对闻衡道:“世子,此人阴险狡诈,万万留不得,你趁他还有口气,想问什么赶紧问罢。”
  闻衡却摇了摇头,侧身相让。宿游风走到近前,低头端详着冯抱一灰白的面容,低声道:“你……”他腹内原本积攒了几十年的怒骂讽刺,打算把冯抱一骂个狗血淋头,可此刻看见冯抱一的下场,却不知为何,忽然心生无限怆然,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了。
  冯抱一喉中嗬嗬作响,喘息艰难,居然还朝着宿游风笑了两声,声气微弱地道:“剑……是假的……什么都没有,方无咎也好,褚松正也好,还有我……都被骗了……”
  宿游风忍不住问:“什么叫剑是假的,什么叫被骗了?你究竟要找什么?”
  冯抱一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由幽深渐至涣散,像两口不见底的深井,宿游风一开始几乎有点被慑住了,直到一缕夜风吹进他颈间,他才轻轻一颤,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冯抱一快要不行了。
  “你——”
  “我背叛了步虚宫,到头来还是死在步虚宫人手里……可见世事有定,人力究竟不能胜天……”
  他的喃喃自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终至不闻。
  “天命难违啊……”
  头顶寥落的夜空和新月落进他扩散的瞳孔中。京城的月亮总是很高很远,不像昆仑山那么大而透亮,仿佛永远悬在触手可及之处。他这一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夜都对着玉盘似的月亮和璀璨银河发呆出神,想着缥缈云雾之下,人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步虚宫坐落在常年积雪的昆仑山巅,冯抱一长到二十七岁,从未踏足过山下一步。他被步虚宫丹元楼主亲手带大,传授武艺,又继承其师衣钵,总领丹元楼,统管步虚宫一应秘笈珍藏。
  听起来是个威风的位置,可其实也就是看着一屋子书罢了。
  冯抱一有时候觉得步虚宫很奇怪,他们明明有数不清的武功秘籍,有独步天下的武艺绝技,却从来不肯入世,只知道一味固守昆仑,把满宫奇珍都守成了无用废纸,守得一代又一代人在雪山上无声地化为枯槁。他还未及而立,就已经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后半生会是什么样子。
  冯抱一感激步虚宫对他的养育之恩,但也渐渐明白自己并不是步虚宫期望的那种人,他想去人间,想纵横武林、快意江湖,而不是为了一个除了他们没人记得的誓约,在雪山上空耗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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