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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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的夏国都城浔阳,富丽堂皇的太子府,此时夜宴正酣。
  金石丝竹悦耳,妙曼舞姿悦目,美酒佳肴悦口。
  裴懿却意兴阑珊,歪在矮几上闭目养神。
  转眼之间,裴懿入京已有半月。
  万寿节已过,裴慕炎和韦慧君已经返回丰泽。正如裴慕炎之前所料那般,昭文帝贺兰绍给裴懿安排了个刑部主事的闲职,变相地将他困在浔阳为质。他每日去刑部转一圈,也没人敢使唤他做事,他便吃吃茶磕磕瓜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去天香楼吃饭,去醉仙居喝酒,去长乐坊赌钱,去揽月轩听曲,偶尔还要参加太子或者其他皇子以各种由头举办的宴会。他成日里浑浑噩噩不干正事,仿佛他原本就是一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他日日都是过了三更天才带着满身酒气回王府,却不宿在公羊素筠房中,倒头便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天一睁开眼,他都会问同一句话:“有沈嘉禾的消息了么?”沈落玉的回答总是令他失望。他已经不会再觉得愤怒,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歇斯底里。他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沈嘉禾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
  “裴懿!”太子贺兰骏高声道:“你该不会是醉了罢?”
  裴懿听见了,却不想搭理,依旧闭眼假寐。
  “今日怎的如此不胜酒力,离宴会结束还早呢。”贺兰骏道:“九弟,快将他叫醒。”
  坐在裴懿上首的九皇子贺兰骦应了声“是”,起身拍拍裴懿的肩,道:“世子,快醒醒,太子殿下叫你呢。”
  这下裴懿彻底装不下去,只得慢悠悠睁了眼,瞧了贺兰骦一眼,又去看贺兰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打着呵欠道:“太子殿下恕罪,臣方才不小心睡着了。”
  贺兰骏笑道:“世子新婚,近日是不是太过劳累了?女色虽然销魂,却也不要伤身啊。”
  席上众人一同发笑,裴懿也跟着笑笑,道:“殿下教训的是。”
  贺兰骏举杯,道:“再喝最后一杯,你便回罢,回去好好休息。”
  “谢太子殿下恩典。”裴懿遥遥举杯,一饮而尽,起身,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贺兰骏挥挥手,道:“去罢去罢。”
  裴懿起身离开,快要出太子府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驻足转身,就见九皇子贺兰骦快步朝他走来。
  “见过煜王殿下。”裴懿躬身行礼。
  “世子快快免礼。”贺兰骦虚扶一下,道:“我今日出来时未乘马车,世子介意我搭个便车么?”
  裴懿笑道:“荣幸之至。”
  二人一同出了太子府,上了裴懿的马车。
  贺兰骦落座时,裴懿打眼瞧见他腰上挂的玉佩,不由赞道:“好通透的麒麟玉。”
  贺兰骦低头瞧了一眼,脸上浮起笑意,道:“这是我与义弟结拜时,他赠予我的信物,我便一直贴身戴着。”
  裴懿闻言笑道:“何人如此有幸,竟能与煜王殿下义结金兰?”
  “他只是个寻常人家的普通人,而且他也不知我是皇室子弟,我骗他说我是商人,他便信了,真是单纯。”贺兰骦眉梢眼角尽是笑意,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骗他说我比他大,让他唤我哥哥,哈哈!”
  裴懿想起什么,道:“煜王殿下的十六岁生辰就快到了罢?”
  贺兰骦点头,道:“便是下月初九。”
  裴懿笑道:“到时煜王殿下可要为臣引见一下这位有趣的义弟。”
  贺兰骦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不在京城。分别时,我嘱咐他要经常给我写信,现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却从未收到他只言片语,也不知他是否安好……我真想他。”
  裴懿见他满脸失落,实在不像是思念结拜兄弟,倒像是思念梦中情人。
  有心安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保持沉默。
  他透过车窗望着冷清的街道,默默地想:也不知沈嘉禾现在是否安好……他那么挑食,外面的粗茶淡饭吃不吃得惯?会不会被流氓地痞欺负?银子有没有带够?有没有乱发善心?沈嘉禾心那么软,为何偏就对他如此狠绝呢?
  裴懿闭上眼,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沈嘉禾不配得到他的担心,不久的将来,他会让沈嘉禾知道他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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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世子无赖18
  魏凛火急火燎地赶着马车狂奔了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在日暮时分,到了一个叫清平镇的地方,在沈嘉禾的极力劝说之下,魏凛才勉强同意在此留宿一晚。沈嘉禾在马车里还可以休息,魏凛却是一天一夜未合过眼,匆匆扒了几口饭便上床睡觉了。
  沈嘉禾独自吃完饭,上楼时请店小二送笔墨纸砚到房中去。回房后,他将行李归置好,待小二将笔墨纸砚送来,他提笔修书一封,用砚台压在桌上,然后便背上行囊离开了客栈。
  魏凛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天光大亮。他穿衣起床,洗漱一番之后去敲沈嘉禾的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应答,恰好小二路过,同他道:“客官,你甭敲了,住在这间房的姑娘昨夜便走了。”
  “走了?”魏凛一惊,紧接着道:“她可留下什么话?”
  小二道:“她昨天-朝我要了笔墨纸砚,想来给客官留有书信,你进去看看罢。”
  魏凛道了声谢,推门进去,扫视一圈,果见桌上压着一张宣纸,忙拿起来,见纸上用极漂亮的行书写道:魏哥哥,我独自上路了。你我萍水相逢,你却慷慨助我,我实在没有颜面再拖累你。你快去找你的意中人罢,你待他这般好,他一定会感受到你的真心,我祝你们早成眷属。
  魏凛捏着字条快步奔下楼去,找到方才那个小二,问道:“她昨夜什么时候走的?”
  小二回想片刻,道:“戌时左右罢,你现在要追怕是追不上了。”
  魏凛正自懊恼,忽听到一个声音道:“小二,还有空房么?我要投宿。”
  这个声音!
  魏凛难以置信地回头,就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整个人沐浴在灿烂晨光之中,俊美极了,耀眼极了。
  他怀疑自己仍在睡梦之中,抑或思念成狂出了幻觉。那“幻像”朝他走过来,他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瞧见那“幻像”嘴唇翕张似在同他说话,可他耳中轰隆作响,什么都听不清。直到旁边的店小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人,不确定地道:“沈……嘉禾?”
  沈嘉禾笑道:“原来你还认得我啊,我方才同你说话你也不理,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心中好生失落呢。”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略有些哑,却依旧很好听。他说话时嘴角上翘,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与之前温和有礼却于无形中拒人千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魏凛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顿时欣喜若狂,又怕吓到沈嘉禾,只得极力隐忍着,笑道:“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我……”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急又窘,脸都烧起来了。
  沈嘉禾抿唇一笑,道:“你这是要走了么?”
  “不不不!”魏凛忙急声道:“我不走!”
  “那你用过早饭了么?”沈嘉禾道:“如果还没用过的话……”
  不等他说完,魏凛就道:“没用没用,小二,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二人一同落座,沈嘉禾道:“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魏凛道:“我要去浔阳,途径这里,暂作停留。”
  沈嘉禾故意逗他,作出疑惑的样子,道:“去浔阳的话怎会经过这里?不顺路啊。”
  魏凛窘了一瞬,尴尬笑道:“我……我迷路了。”
  “那你这路迷得可太远了些,”沈嘉禾笑道:“没看出来你竟是个路痴。”
  魏凛不想让沈嘉禾以为自己路痴,可一时又给不出更好的解释,只得憨笑着默认了。
  饭菜陆续端上来,很快摆了满桌。
  魏凛笑道:“你挑拣着吃罢,我请客。”
  “那我便不客气了,”沈嘉禾道:“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沈嘉禾吃,魏凛便看着。
  乍见之欢已渐渐平复下去,思绪回笼,魏凛斟酌片刻,道:“我前日路过燕陵城时,看到了你的悬赏令。”
  “我也看见了。”沈嘉禾边吃东西边满不在乎地道。
  魏凛沉默一会儿,道:“为何要从逍遥王府出逃?”
  沈嘉禾将口中食物咽下去,又喝了口水,这才抬眼看着魏凛,道:“因为我想要自由自在地,堂堂正正地活着。”
  魏凛心中触动,他能理解沈嘉禾对自由的渴望,亦十分心疼他的处境,但也不得不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魏凛沉声道:“可是裴懿似乎并不打算放你自由,你总不能一辈子东躲西藏,更何况……逍遥王府权势滔天,他总有一天会抓到你。”
  沈嘉禾微微笑着道:“我尽量不被他抓到,能自由地活一天便自由地活一天,如果不幸被他抓到,那也没办法,只能认命。”
  他说得轻松洒脱,但魏凛知道,如果沈嘉禾被裴懿抓回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魏凛沉思片刻,道:“我哥哥对裴懿有恩,如果我求哥哥出面,从中调停,裴懿或许会网开一面,放你自由。我可以给他钱,不管他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沈嘉禾没作声,只是笑看着他,直将魏凛看得面红耳赤,目光躲闪道:“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沈嘉禾单手撑着下巴,道:“你我不过匆匆见过两面,话都不曾说过几句,连泛泛之交都算不得,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魏凛红着脸支支吾吾,沈嘉禾觉得他这般模样实在可爱,却也不忍心再逗他,缓声道:“我知道魏公子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见我身陷困境便想出手相助,但此事并非你想象得那般简单,你帮不了我,但我依旧十分感激魏公子为我着想之心。别说我了,说说你罢,你去浔阳做什么?”
  “喔,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魏凛信口开河道:“只是闷得慌,想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听闻夏国都城浔阳富庶繁华,却一直没机会亲眼得见,恰好最近闲来无事,便只身上路了。”
  沈嘉禾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早已乐不可支,面上却不动声色,煞有介事道:“原来如此,魏公子可真有闲情逸致,实在教人羡慕。”他顿了顿,又道:“正好我也要去浔阳,如果魏公子不嫌弃我是个正被全国通缉的逃犯,咱们可以一同上路,彼此作伴。”
  魏凛喜上眉梢,急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我正觉得一个人孤单寂寞呢,沈公子愿意与我作伴是我的荣幸。”
  沈嘉禾故意揶揄道:“我在出逃之前制定了详细的逃亡路线,正好可以为你这个路痴指路。”
  魏凛讪笑两声,道:“如此甚好,那在下要多谢沈公子仗义相助了。”
  沈嘉禾挑眉笑道:“魏公子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沈嘉禾忽然想起之前曾给魏凛看过他的路线图,暗责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实在不该提起此事。转念一想,又觉并无大碍,只要把路线图妥贴藏好不让魏凛再看见便是,他还可以改动些小路线,只要大方向不变就好。
  见魏凛一直没动筷,沈嘉禾道:“你怎么不吃?看我吃你又不会饱。”
  魏凛便笑着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沈嘉禾跟着笑起来。他许久不曾发自真心地笑过,今日却不知怎的,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上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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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世子无赖19
  因为突降暴雨,魏凛和沈嘉禾不得已逗留在清平镇,读书下棋,偷得浮生半日闲。
  屋外雨骤风急,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晕黄的光洒了满室,空气都变得柔和。
  魏凛执黑子,沈嘉禾执白子,看棋盘局势,黑子已是穷途末路,魏凛垂死挣扎,蹙眉思索半晌,犹豫着落子,还未放下,就听沈嘉禾笑道:“你确定要放在这里么?”
  魏凛复又拿起,再研究半晌,仍旧将棋子放在原处,道:“就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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