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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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苍狼抬头看他,他安抚地笑笑,说:“母妃死后,我在宫里呆了八年。这些的事,早就麻木。倒是惹得你也跟着受这闲气。”
  那一瞬间,左苍狼生平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感觉。她凝视他,缓缓说:“属下真希望,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陪在主上身边。”
  慕容炎微怔,唇边一缕微笑,足以融化整个寒冬。他轻声说:“现在也不晚。”
  主仆二人缓缓走出王宫,冷月高悬,扶疏花木在夜色中摇曳。偌大皇宫寂静无声,冷清无限。慕容炎说:“我无数次从这里经过,但是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好。”左苍狼微怔,他笑着说:“这一次,至少还有你。”
  有那么一刻,左苍狼想上前拉住他的手。但是她没有。他有心爱的女人,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她的女主人。
  有些东西看起来近在眼前,其实你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冷非颜以为她会做傻事,可其实……她觉得自己不会。
  我想就这样守在你身边,看你君临天下、重振大燕,兑现盛世太平的诺言。那些你看过的、你爱过的、你想要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便捧到你面前。
  哪怕我化云烟。
  ☆、第 10 章 落魄
  慕容炎没有赴宴,慕容渊什么话也没说。他毕竟是对容妃之事不能释怀,如非必要,他不愿见到她的骨肉。那个人的眼睛会滴血,让人厌恶。他既不提,王后当然更不会理睬这个二皇子。于是宫中上下竟也只当没有这个人了。
  谁知道慕容炎走后,宫宴之上,却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姜散宜带着女儿姜碧兰前来赴宴,姜碧兰十三岁时在太后寿宴上献舞,一舞倾倒众人,从此艳名远播。是大燕名符其实的第一美人。姜家这些年也没少栽培,其他地方可谓是样样顺心,就是这亲事……
  她跟在父亲姜散宜身边,左右扫视,席间不见慕容炎。当下问:“爹,为什么不见二殿下?”
  姜散宜当即就沉了脸,但见女儿一脸愁容,也不忍多说。
  燕王见了她,却似乎想起什么,微蹙了眉头,没说话。倒是燕王旁边的太子,目光一直粘在姜碧兰身上。那一天的她,倾髻绾乌发,凤钗斜插。行走之时,环佩叮当,风姿倾城。
  姜散宜何等老辣之人,立刻便察觉了太子殿下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并不点破。慕容若与慕容炎年纪相仿,小时候姜碧兰几乎天天入宫,陪伴公主慕容姝。慕容若兄弟二人俱都围着她转,但有一次她偷偷骑马,马匹受惊。她从马上摔下来,兄弟二人一路狂追,最后慕容炎飞身扑来,姜碧兰正好摔落在他怀中。
  其实什么是爱呢,姜碧兰无数次于午夜梦回之时想起那一天的云和飞鸟。也许爱,不过就是在某一瞬间,突然想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吧。
  姜碧兰一直在走神,其实爹娘反对她跟慕容炎的亲事,她是知道的。可是她爱着他,难道仅仅因为他落魄了,就不嫁了吗?
  兴许是慕容若看得太入神,姜碧兰终于也有所察觉。她往太子座前一顾,目光相触,顿时就红了脸,避开了他的视线。慕容若心头怅然若失,不多时,却接到一个内侍送来的纸条。他找了个避人处展开,见上面一行隽秀小字。有人约他到浓华殿一见。
  他微怔,那纸上暗香盈盈,明显字和纸条都出自女子之手。再一抬头,见姜碧兰座上不知何时也已经不见人影。
  他握了那纸条,心头一阵狂跳——莫非,正是这佳人相约?
  他以出恭为由,离席,往浓华殿而去。浓华殿地方偏僻,是燕王平时留宿大臣的宫殿。温砌入宫,便大多住在浓华殿。是以这殿若无外臣留宿,几乎就是座空殿。
  他心中狐疑不定,连随从也没带,便入了这曲径深处的殿堂。那殿内隐有灯光,他寻着灯光而去,但见庭院深深,草木滴翠。穿堂过院,里间的配殿中,一股酒香合着脂粉香气,为夜色添上一抹暧昧之意。
  太子轻敲房门,无人应答。他推开门,只见姜碧兰坐在桌边,满面绯红。桌上半壶酒,犹自温热。他一观佳人面色,虽是心起波澜,却终究还是拿起那酒闻了闻。
  果然,酒中有异,许是勾人七情六欲之物。心中当然有疑窦,这毕竟是自己二弟的妻子。谁能深更半夜约她至此?谁又会对她下此药?约自己前来的人,是她吗?不,若是她自己,定不会喝下有催情之效的酒。
  那么……是姜散宜?他了然,如今姜散宜巴不得尽快解除女儿跟二弟的婚约。狗急跳墙,出这招并不新奇。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又对姜碧兰一往情深。他这步棋倒是走得妙极。只是二弟那边……
  慕容若左思右想,踌蹰不定。但是佳人入怀,柔若无骨,他灯下看美人,只觉伊人若仙。那樱唇雪肌,无一不美。他俯身,吻上那饱满柔软的唇,顿时唇齿之间都是美人香气。顿时色念薰心,蒙了七窍。他将姜碧兰打横一抱,放到旁边的软榻上,食指微勾,解去她腰间系带 ……
  浓华殿隐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头沉默的野兽。那一线灯光,如同野兽之瞳。在兽瞳所望之处,有人阴沉地露出半张脸。
  没过多久,禁卫军一百三十人,匆匆包围了浓华殿。禁卫军统领带人一脚踹开房门,但见微弱烛火中,软榻罗帐半卷。太子正汗流满面地行禽兽之事,而他身下,竟然是寸缕未着的姜碧兰!
  太子抬起头,见到来人,顿时一腔风流都化成了冷汗。他怒吼:“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一个声音答:“我。”姜散宜的声音,在黑暗之中传来。
  太子满腹春意惊作冷汗,榻上姜碧兰昏睡未醒。姜散宜一见,顿时老泪纵横:“我的女儿啊!!”
  他三两步扑上去,用锦被将姜碧兰结结实实地裹住。太子此时早已是面色如土,异响惊动了赴宴的百官,随之而来的王后亦是脸色煞白。燕王手脚都在发抖,左丞相薜成景上前,拿起桌上残酒略略一闻,叹气道:“陛下……这酒中有异,恐姜姑娘是为药物所迷……”
  燕王一脚将桌子踢翻,杯盏俱碎。他手脚颤抖,指着太子,半天才道:“畜牲!!”
  慕容若早已是魂飞魄散:“父王,是有人约儿臣前来,儿臣是被陷害的!”
  燕王一脚将他踢得一滚,气喘如牛,又指指那地上残酒:“这下流的东西也是旁人陷害你?你、你这孽子!”
  姜散宜这时候虽然哭泣,却说了一句:“陛下请息怒,也许真的事出有因。太子殿下……”
  燕王气怒攻心,摇摇欲坠一般:“这样没有纲纪伦常的东西,他也配称太子?!来人!”
  旁边五皇子之母俪妃即使尽力掩饰,仍难藏目中喜色。大家都知道,听这意思,王上是要废太子了!
  王后一听这话,却是如五雷轰顶。她重重跪在燕王面前:“陛下,臣妾教子无方,都是臣妾的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就让臣妾以死谢罪吧!”
  话落,她转身奔出了浓华殿。燕王气极之下,却听外面有人叫道:“不好了,娘娘投湖了!”
  他心中一惊,连忙喝道:“救人,立刻救人!”
  禁卫军奔出去救人,燕王也跟了出去。王后被人从湖中救中,然后浑身早已湿透。太子也吓得不轻,不顾宫人拉扯,强行下水。母子俩被人救上岸,竟是抱头一场痛哭。
  燕王站在群臣之首,满腔怒火,竟是难以找到出口。良久,他无力地挥手:“先送王后回栖凤宫,着御医好生看看。太子禁足于丰登阁,没有孤的旨意,不得擅出。”
  诸臣都有些怔忡,这话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燕王却不再多说什么,似乎也不想听任何人多说,只丢下一句:“都散了,散了!成景,陪孤走走。”
  薜成景跟在他身后,君臣二人走过御花园,但见月华如霜,草木竟然隐现凋败之意。薜成景是朝中老臣,侍奉过三朝国君。是名符其实的三朝元老。
  如今他轻声问:“王后落水受惊,陛下不去栖凤宫看看吗?”
  燕王站在月色之下,仿佛一夜白发:“成景,若儿这畜牲,做出如此禽兽行径。若是容儿在世,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生人提及逝者,薜成景也叹了口气:“是啊,容妃娘娘的性子直率,若是她在,恐怕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了。”
  燕王一笑,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像笑却又似乎马上就会流下泪来:“可惜她不在了,母亲不在了,儿子受了再大的屈辱,竟也没人说上一句话。”薜成景一怔,他又叹气:“王后的性子,孤若真的废储,她必也是要寻死的。那个时候,朕又会多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薜成景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仁慈。可是此事朝中百官俱见,只怕明日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他贵为一国储君,干出这兄霸弟媳、君夺臣妻之事。天下臣民,如何能认可这样的君主?我大燕天威何存啊?”
  燕王叹气:“成景,当年孤赐死容儿,多了一个满腔仇恨的孩子。如今……朕……你有空代孤去看看炎儿。”
  薜成景领命:“臣一定将陛下的心意带给二殿下。”
  燕王摇头,转身往栖凤宫而去,步履蹒跚。
  消息从宫里传出来的时候,左苍狼问了两遍:“什么?”来报的下人也吞吞吐吐地说了两次——太子在酒中下药,玷污了姜姑娘的清白。被禁卫军当场拿下。
  左苍狼回过头,慕容炎紧紧咬着唇,在春末夏初的夜色之中,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薜成景没有等到第二天,一出宫,他直接就到了慕容炎府上。
  两个人相对而坐,他开门见山:“今夜宴上发生的事,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了。”慕容炎没有说话,他接着道:“依老臣看来,这事对大殿下而言是件天大的坏事,然对殿下而言,却未必不是好事。”
  慕容炎望定他,冷笑:“请丞相告知,这事怎算好事?”
  薜成景一改在燕王面前的谦和,变得强势:“陛下心头本就因容妃娘娘之死,顾念着殿下。而今,殿下是失去了一位美人,却得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同情怜爱之心!这对殿下来说,难道不是好事么?”
  慕容炎望定他的眼睛:“所以,我便应该感恩戴德?忘记杀母之仇,忘记夺妻之恨。”
  薜成丞拍案而起:“殿下!陛下不仅是你的父亲,更是你的君主!君要臣死,君不得不死,是为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是为孝!你如何能说出这样不忠不孝之言?!”
  慕容炎不再说话,他语气又缓和下来:“若是容妃娘娘在天有灵,她是宁愿看到她深爱的二殿下分封一地,终身富贵,还是为了她的死,与父亲、兄弟反目成仇?”
  慕容炎闭上眼睛,像是忍着锥心之痛。薜成景轻轻拍拍他的肩:“殿下,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啊?”
  慕容炎终于开口:“请薜相代为转告父王,他想让儿臣明白的事,儿臣已然明白。”
  薜成景这才点点头,出了府门。慕容炎静默地看他的背影,在天之灵?那女人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看着自己儿子分封一地,而李皇后的儿子登基为帝,会直接把他打死吧。
  次日,燕王慕容渊下旨,封二皇子慕容炎为潜翼君。此旨一下,大家俱都是一怔,王后也有些意外。潜光养羽翼,进趋且徐徐。倒像是寄予厚望的样子。
  ☆、第 11 章 不负
  宣旨的太监刚刚离开,王允昭就说:“陛下什么意思?难道给主上封个爵位,太子做下的禽兽行径便可既往不咎了吗?”
  慕容炎右手握着圣旨,慢慢用力:“他派薜相过来,本就是息事宁人的意思。这道封赏……”他转头看左苍狼,问:“你以为,这道封赏是什么意思?”
  左苍狼略略思索,说:“我觉得,这圣旨还当有下文。”
  大家都是一怔,慕容炎说:“说下去。”
  左苍狼说:“陛下昨夜派薜相过来,其实是给殿下敲了一记警钟。接下来,当然是要安抚。不管是安抚殿下,还是朝中尚念容妃娘娘旧情的老臣,他总要做个样子。然而如果封赏过厚,会令太子难堪,也会给人留下他心虚的话柄。而封赏太薄,又难平殿下之怒。他于是先放一点不轻不重的恩赏。等到殿下以为此事就是这样、朝臣也渐渐封口不提的时候,再来一记实打实的赏赐。如此一来,殿下可能会转怒为喜,其他人会心悦诚服,太子那边……也不至于太难看。”
  慕容炎随手将圣旨搁在桌上,挥手示意王允昭等人退下,等到只剩两个人了,他问左苍狼:“那么依你所见,父王的后一记赏赐,会是什么呢?”
  左苍狼低下头,良久说:“属下对朝中情势不明,并不能揣测圣意。”
  慕容炎点点头,说:“现在朝中,储君已立,群臣所向,莫过于父王和太子。局势并不复杂。薜成景为人公允,不偏不倚,是个难得的贤臣。温砌由父王一立栽培,对父王可谓忠心一片,其他人,不论王后、公主、太子,他谁的账也不买。所以父王对他极为倚重。”
  左苍狼说:“殿下是说,陛下会派殿下去往温帅营中?”慕容炎默认,左苍狼追问:“可是殿下和姜姑娘的婚事……”
  慕容炎说:“你还看不出来吗?父王一定会将我调离燕都,否则我那位皇长兄,如何迎娶他的弟媳呢?”
  左苍狼怔住,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慕容炎转头,沉声问:“什么事?”
  一个身着杏黄色衣裙的侍女从外面闯进来,跪在慕容炎面前:“二殿下!”
  慕容炎眉头微皱:“绘云。何事如此慌张?”
  那个叫绘云的侍女跪在地上,看了看慕容炎,又看了一眼左苍狼,欲言又止。慕容炎说:“都是自己人,不用避讳。”
  绘云这才一个头叩地上:“二殿下,我们家小姐让奴婢偷偷过来见您,请您无论如何与她见上一面。”说罢,呈上来一方罗帕。慕容炎抬手,将罗帕接过来,上面两行小楷,字迹纤长而柔美,末端绣了一枝精美的玉兰花,暗香幽幽。
  他说:“转告你们家小姐,我定准时赴约。”绘云又叩了个响头,方才行礼告退。
  左苍狼轻声说:“是……姜姑娘的侍女?”
  慕容炎嗯了一声,最后将罗帕收入怀中,说:“陪我出去一趟吧。”
  晋阳城北有姑射山,山下有马场。姜碧兰约了慕容炎在这里见面。她穿着白色纱裙,外罩浅绿散花纱披,玉带束腰,清新如初春枝头新吐的一粒新芽。
  看见慕容炎,她盈盈美目渐渐湿润,如同溢出清泉的深潭:“炎哥哥!”她向慕容炎奔过来,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
  慕容炎缓缓抱住她,黑色的瞳深遂陆离,是她看不透的无量海水。
  左苍狼识趣地退到一旁的桃花下,远离草场中这对璧人,连目光也不再往那边看。那真是一串挂得太高的葡萄,她不是不知道。
  “那日……不是我自愿的!是太子和我爹爹他们……我……”她泣不成声,慕容炎下巴轻轻抵着她头顶,说:“我知道,我知道。”
  姜碧兰泪如碎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她仰起头,问:“你可会嫌弃我?”慕容炎身体微僵,说:“我不会。”旁边有枣红色的马匹经过,姜碧兰目光追随着那马,说:“记得小时候,炎哥哥也教过我骑马。”她微微咬唇,那红唇鲜嫩,仿佛会沁出花汁。
  小时候……慕容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说:“嗯,小时候母妃管教甚严,每次教你骑马,回去都免不了被母妃一通责罚。”
  他轻描淡写,当然不止是一通责罚。那个女人的脸在记忆中扭曲,狰狞之后,化作些微悲哀的尘屑。她要他屈服,要他痛哭流涕,要他哀嚎求饶。要他按照她的意愿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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