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5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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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不是大朝的日子,郭绍穿着紫色的圆领袍服,果然很随和地指着棋案旁边的塌,赐曹彬入座。
  郭绍转头看曹彬:“朕与二位使君正说西北的事,事儿不能做一半就弃,朕打算再派一员大将,把李处耘的事办完。”
  曹彬忙道:“陛下所言极是。”
  他不会多嘴去问,慎言是必要的,如果皇帝愿意说,自然会说。
  果然郭绍马上就道:“宰相王溥上书举荐向拱。但朕与枢密二使商量,觉得杨业更好。杨业虽是外将,但确是将才,朕再派禁军武将董遵诲为前锋,则可让禁军受命杨业部署。”
  曹彬沉吟片刻,道:“陛下所虑甚是周全。史国公虽勇猛,但听说与杨业不和,董将军则更合适。”
  郭绍笑道:“曹将军与朕所想者甚合。”
  魏仁浦开口道:“杨业与折德扆是姻亲,用杨业,还能得到折德扆的尽力协同。”
  曹彬只附和,并不怎么理会西北的事。他马上要出任南面都部署,经略交趾的成败与他的个人得失休戚相关,哪有心思管那么宽?
  但皇帝为啥在召见他时,提这事?
  曹彬心里马上想到了一个很多武将都盯着的东西:护国公的爵位!
  去年死了俩国公,不过只空出了一个位置……李处耘的开国公爵位由长子继承,罗延环则因涉谋逆案,罗家被削了几级爵。罗家的子孙想重新拿回国公的位置,几乎不可能了,那么这个空缺由谁来填补?
  不止一个人想!
  大许的六国公非同小可,世袭罔替俸禄丰厚,与天子同享天下的人。以现在大许朝的局面,高级武将再想和五朝一般江山轮流坐、可能性很小了,因为没有人再能掌握禁军兵权;所为卫军,在曹彬看来类似府兵,从没听说过有靠府兵能篡位的武将!
  所以国公是大将们追逐的最高利益和地位。
  曹彬不禁琢磨,自己若能在交趾立下军功,完全有资格获得国公的殊荣……但杨业若定西北,难道没有机会吗?
  还有向拱,这武将和杨业一样不在禁军,但据说在皇帝微末之时,就多次帮扶。而今上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甚至年轻的董遵诲也不能完全排除,此后生屡立奇功,深受今上赏识……而且江湖有流言,说董遵诲之母高夫人与今上有私情。封董遵诲,更能借此宽慰他的舅舅高怀德之心。
  曹彬心里嘀咕,嘴上却道:“陛下知人善用,臣等定鞠躬尽瘁,不负重任!”
  郭绍向老臣王朴递了个眼色,下巴微微一扬。
  王朴遂拿出一份卷宗来,递给曹彬,说道:“朝廷花钱容易,税收缓慢,咱们不能同时陷入两场消耗国库太大的战事中。曹大帅此次南下,具体部署可临机决断,但大略要依照朝廷的方略。”
  曹彬接过来,抱拳道:“谨遵枢密院之意。”
  王朴继续道:“南面缓图之,不必急功近利。可先试探、博弈,打探敌情,知己知彼;然后再拉拢当地反对丁部领的人,共谋大计。
  为节省军费,避免将士远道行军。此番曹将军得靠就近的南汉国故地聚集卫军;朝廷也会派一部禁军,蛟龙军协助曹将军。”
  王朴说罢,郭绍便道:“曹将军南下后,必要时再聚集南方卫军,朕派人给你运卫军的甲胄火器、安家费和赏银,昝居润会负责此事。大理国段氏派密使答应,愿与大许结君臣之礼,接受大许朝廷册封;等时机成熟,除了南汉故地的卫军,大理国也会调人马助曹将军一臂之力。
  朕现在就是尽力给大许将士提供支持,曹将军还有什么需要?”
  曹彬拜道:“臣要三个人。”
  郭绍听罢大喜……曹彬心下了然:不是要钱、只是要人,而且提要求就表示愿意尽力去干了。
  郭绍一拍大腿,痛快地说道:“要谁?”
  曹彬道:“开国侯张建奎、千牛备身吕端,开国侯冯继业。”
  郭绍听罢神色有些诧异。王朴马上说道:“冯继业暴戾嗜杀,曹将军得照朝廷方略来经营此事,如此朝廷才会给你算功。”
  曹彬道:“冯继业在灵州时胡作非为,名声不好,不过我能约束他。我需一猛将,大名鼎鼎的史国公虽是大许第一猛将,我号令不住,冯继业可用矣。”
  “成!”郭绍片刻后又沉吟道,“千牛备身与开国侯并列?吕端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曹彬道:“只需此人在前营军府,关键的决策时,臣可以问他的见解。”
  郭绍点点头,说道:“曹将军回去准备,出发前还有什么事儿的话,径直到金祥殿觐见,当面与朕说。”他又转头看向宦官曹泰,“吩咐下去,这阵子曹将军进宫,立刻通报。”
  曹泰道:“奴婢遵旨。”
  曹彬听罢,起身抱拳拜道:“臣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之厚望,告退。”
  宦官将曹彬送出金祥殿,曹彬站在台基上驻足,说道:“曹公公,我有一事相求,不知……”
  宦官曹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杂家还能帮上曹大帅?您说来听听。”
  “先妣弥留之时,最放不下心的是入宫的姨娘。可姨娘居深宫之中,我平常又忙于军务,无暇嘘寒问暖。今又远行,不知归期何时。临行之际,我想见见姨娘。”曹彬道。
  “杂家不过一个内侍奴婢……”曹泰道,“不过杂家禀报大皇后,兴许能得恩准。”
  曹彬早知这宦官是符后的心腹,不然也不会开口,当下拜谢。
  “大殿旁边有个偏殿,是大臣们等候上朝的地方,曹将军且在那里稍候。杂家这就叫人去禀报。”曹泰道。
  曹彬一听高兴道:“多谢曹公公。”心说这厮办事挺上心,难道是本家的缘故?
  曹彬当然知道偏殿那地方,他在京城的时候,每逢大朝都来上朝,早走熟了。于是他便到那地方坐着等,一进去,还有当值的宦官给端茶送水。
  等了许久,宦官曹泰又来了,说道:“太贵妃娘娘去西殿了,曹将军请罢。”
  曹彬从袖袋里摸出一只装银币的袋子,看了一眼门外背对着屋子站的卫士,一把塞在宦官手里。宦官忙低声道:“使不得,现在不兴这个。”
  曹彬道:“没别的意思,我姨娘若有什么事儿,烦公公稍稍照看。我就是尽个孝心罢了。”
  “这……”宦官苦笑道,“杂家不接,得陷曹将军于不孝哩。”
  第九百零二章 众望所归
  曹彬与张氏见面时,隔着一道帘子看不太清楚,一问一答的嘘寒问暖中,张氏的声音有些哽咽。
  初时曹彬以为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动容。但转念一想,张太贵妃虽是他母亲的亲妹,但以前很少见面,实在谈不上有多深的亲情;她更无长辈的慈爱关怀,因为张氏比曹彬年龄还小!
  那她的伤心,或许源于宫廷生活的感伤。深宫大内之中,纵是锦衣玉食,又岂是那般容易快活?
  曹彬心下同情,但也于事无补。于是他便节省时间考虑自己的事,劝道:“前朝已去,当今天子有厚恩于咱们家,皇后善待姨娘,姨娘万勿负了皇后一番好意。”
  在金祥殿见面,到处都是耳目,曹彬很怀疑会面谈话有任何隐秘性。所以他的话说得也比较隐晦,希望张氏能懂……既然张氏现在能在皇室有一席之地,能见着皇帝皇后,那么便别去想前朝的事了,多看看眼前才对,抓住现在的机会。
  曹彬希望张氏可以寻机为外侄美言几句,特别是在国公人选的事儿上。这是相互帮扶的关系,如果曹彬在外廷有地位,张氏在宫里也更有分量;反之,张氏在宫里和符后等交好,也会促进曹彬与皇室的关系。
  这时张氏的声音也不哽咽了,语气变得很镇定:“我自是知恩图报之人。听说贤侄要出征南方,你也要为官家尽心尽力办好差遣。我无所出,姐姐的儿子,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望你再建新功,光耀门楣,我在宫中也能以贤侄为荣。”
  曹彬听到这里,顿时长松一口气,明白张氏轻轻一点醒就懂。
  他又很孝顺地劝姨娘将息身体云云,俩人相互叮嘱一番,曹彬便告退出来。
  出大庆门,曹彬在一个路口遇到了枢密使王朴,赶紧客气地上去见礼招呼。王朴随意地作一揖,开口道:“禁军里有资格的大将,都封了国公。现在护国公的位置,非曹将军莫属了,只消从交趾回京,一切便水到渠成。”
  曹彬没料到王朴这么直接,有点措手不及,忙谦虚道:“镇安军节帅向将军,忠勇两全,资历比我老。”
  王朴冷笑道:“王溥与向拱关系不错,倒是想帮向拱;曹将军似乎也是因向拱举荐崭露头角,你这么说好像还挺记恩……”
  曹彬道:“攻蜀之战时,我追随向节帅攻北路,破剑门之役时得向节帅赏识,这才在官家面前举荐。”
  王朴无动于衷道:“不过,官家和朝廷都一向重实实在在的军功和建树,向拱实在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大建树,官家若只凭旧谊,难以服众。”
  曹彬听罢又道:“河东军大帅杨将军,有勇有谋。他多年为国守边疆,不久前诱辽军入雁门,大获全胜斩获无算,极大地削弱了辽国国力,建树奇功。”
  王朴毫不修饰道:“杨业乃降将便罢了,雁门之围他当首功,但功劳也不能全算到他一个人头上。况杨业的军功,比起曹帅主持卫军兵制,灭南汉、交趾的大功,稍稍差了一点。”
  雁门之围的军功,除了杨业,还有董遵诲;董遵诲在北伐幽云时也有奇功。不过曹彬想想还是不提董遵诲了,毕竟太年轻了点,而且他的舅舅高怀德就是国公,他若再成国公,似乎太显赫势大。
  曹彬当下改口道:“多谢王使君溢美之词。”
  王朴摆摆手道:“老朽不过据实叙述。曹将军稳操胜券,只要把交趾的事儿办好。”
  他说罢又道:“老朽得回衙门上值,曹将军,后会有期。”
  “告辞。”曹彬拜道。
  ……东京张建奎家里,俞良上门便道:“恭喜贺喜!”
  张建奎摸着下巴的黑胡须,倒纳闷了:“俞副指挥贺喜啥事?”
  俞良有点急切又神秘地把张建奎拽到墙边,小声道:“张都指挥是曹公(曹彬)指名要的人,赏识器重之意十分明显。曹公此番必封国公,到时岂能亏待了张将军?”
  张建奎笑道:“你不过一个副指挥使,连朝廷要封谁国公,你也知道了?”
  俞良道:“护国公的位置,除了曹公,还能有谁?”
  张建奎沉吟片刻,便道:“咱们到屋里喝几盅。”
  俞良忙抱拳道:“张将军邀请,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入得厅堂,弄了几叠菜,便一边喝酒一边相谈。俞良仰头喝完一杯酒,便欠了欠身道:“我听在广南卫军任职的兄弟说,交州南蛮不过是一帮没开化的野人。以前汉军从陆路走,山高林深,倒有些不易;但这回曹公从海上出击,交州膏腴之地红河流域一马平川,交州兵拿什么抵挡大许军?”
  张建奎点头道:“言之有理,咱们一帮武将里,俞副指挥算是有见识之人,肚子里墨水多也不是全无用处。”
  俞良笑道:“过奖过奖。以末将看,这回曹公得到交州的差遣,本就是去坐收军功,等到封作国公便更加服众了。”
  俞良说罢提起酒壶,一副讨好的模样给张建奎斟酒:“张将军此番南下,可否带上末将一道?”
  张建奎道:“我是禁军武将,俞将军属卫军,这回怕是不太好弄。”
  俞良急道:“曹公器重张将军,就是想张将军过去修堡。反正是守在堡里,卫军也照样堪用。”他想了想又道,“张将军如今到了这位置,身边没个人查漏补缺,提醒谏言是不行的。”
  张建奎听到这里便道:“本将尽量安排。”
  俞良在张建奎家谈得十分融洽,直到旁晚才离开。
  他出得张家,牵着马路过红莺府前时,忽听门外马车旁边有人用河东口音说话。当下忍不住细看那辆马车,虽颜色不太鲜艳,但木料是上等料子。俞良几乎断定,杨业进京了,而且住在红莺府上!
  虽然俞良与红莺已无多来往,但曾有一段情缘,看到这番场面,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只得默默地离开了此地。
  ……
  夜幕渐渐降临,一天要结束了。但对于一些宫廷女子,这才是开始。
  万岁殿里,郭绍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塌上,感受十分复杂。他的面前站着近百个女人,个个穿着很透的衣裳,也是表情复杂地等着皇帝的临幸。
  前阵子接连有两个官员上奏,打着为国家社稷忧心的名头言后宫之事,认为天子不能偏心独宠,应让皇室有更多的皇子稳固国本。并建议宫廷沿用唐朝的制度,充实嫔妃人数。
  郭绍确实只有两个皇子,而且他出身小户,宗室几乎没有;在国家社稷的风险面前,皇帝个人的感情和喜好显然无关紧要。两个皇后对这样的奏章无法辩驳,只好让皇帝选出“八十一御妻”。于是有了面前的状况。
  郭绍现在要临时从这么多人中挑出九个今晚侍寝,这九个人便会被封在“八十一御妻”之中。
  他看得有点眼花缭乱。五朝以后、到大许王朝,民风和服侍比唐朝渐渐趋于矜持收敛,民间已很少有这样的罗裙打扮,但宫廷和民间完全不同,特别在当下场合,宫人们都尽量让自己露得更多,更加诱惑。大多数都穿着坦领里衬,完全没人穿立领和交领衣服,外面的衣裙多用丝纱。
  郭绍观之,前面的一排女子脸上绯红,当众穿成这样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又时不时偷看郭绍,眉目之间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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