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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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呢?”
  “陛下恩宠,奴婢并不敢受。”
  即便觉察到了章煜言语中的怒意,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阿好没有退缩。她甚至抬头去看章煜,眼神坚定,似乎想要表明不是自己随便说说,也绝非欲拒还迎玩什么把戏。
  过去与宋淑好之间有过些什么样的接触,章煜已经不大记得了,但他却记得当初她被指婚赵检的时候,未曾抗拒过。他的好,要不得,赵检的就要得?哦……做了赵检的夫人,还巴巴跑去救他,菩萨病?
  “不知好歹。”章煜冷冷说道,再看阿好,又觉得厌烦。
  本是看在她护自己的份上对她忍着脾气、放下身段,她不领情便不领情了,难道还得他来求着不成?单她这性子,要是时时对着,不知得多憋气。
  瞥她一眼,捕捉到跪着的她眼中倔强之意闪过,章煜沉声要宋淑好起身,语气依旧冰冷,有少许威逼意味。
  宋淑好不顺他的意,却一磕头,竟是说,“奴婢恭送陛下。”
  一时间章煜气绝,他弯腰手便捉住了宋淑好的肩膀,继而捏住了她的下巴。章煜没有控制手中的力道,阿好吃痛,被迫抬起头,对上的是他愠怒的脸。
  “你这是在蹬鼻子上谁的脸,嗯?”
  视线来回扫过阿好面庞,章煜唇角反倒勾笑,当下松手,却是直接甩开,厌弃之意并不掩饰。
  “后宫这么多人,数你最喜在朕面前跪来跪去。既然如此,那你便好生跪着,让朕看看你骨头到底是有多硬。”
  章煜立时拂袖,再不看宋淑好一眼,走向房门。
  薛良月听到阿好的屋子里似乎有动静,又似听到了陛下的声音,心中惊疑不定,又坐立不安,终是过来了瞧瞧情况。
  正欲敲门,房门已从里面被打开。见走出的人是章煜,她连忙行礼,却对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感到疑惑。
  章煜却没有看她一眼,径自离去。待他走远了,奇怪不已的薛良月方进了屋内,只见着跪在地上的宋淑好。
  “怎么了?”薛良月又惊又吓,下意识深吸一气,切声询问。
  阿好看向她,忽然间笑了笑。这笑容令薛良月觉得晃眼,但听到她平静地说,“惹怒陛下,正罚跪呢。”
  薛良月莫名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思及自己先前的种种想法,不由得讪讪而笑。
  ·
  吕源和吕川见章煜面沉似水,比薛良月更加摸不着头脑。知这位的性子,不敢多问也不敢多嘴,只沉默地陪着回到了宣执殿。
  章煜进得了殿内,要他们守在外面,吕源和吕川便在殿外住了步子。他在龙案后坐了下来,可心中燥意无法消去。
  忆起宋淑好的态度,想到自己又没能控制住脾气,却更恼她谁的好都受却偏偏与他保持距离。
  即使努力想要平心静气,依旧看不进奏折。忍耐半晌之后,章煜烦躁地将手中的折子丢在了一旁,喊了吕源进来了,与他吩咐了几句。
  吕源看似平静地退出殿外,心中早已啧啧惊奇。白天陛下要他取了凝香露,最后是给宋姑姑的,夜里陛下从宋姑姑那儿出来,心情明显不好,无疑是叫宋姑姑给惹怒了。明明是这样,陛下竟然先低头……这可当真是稀罕之至。
  并不敢怠慢,吕源赶到宋淑好的住处传话。看着对方沉默起身,脸上无悲无喜,吕源却是不忍说道,“宋姑姑可千万别拿乔了,能够叫陛下这样的您可是头一人。他日荣宠加身,可莫忘了公公。”
  “公公莫要胡说八道。”宋淑好拍拍身上的尘土,不把吕源的话往心里去,但劝了他一句。只是罚跪这么一回也算好的了,大约是觉得没必要与她计较,何况她明日还须服侍太后娘娘。
  吕源笑着不再言语,回宣执殿复命。章煜听过宋淑好已起了身,即便知道会是这样亦忍不住嗤笑,其后不再想着这一茬,却打定心思,不再自讨无趣亦不再将宋淑好放在心上。
  ·
  这一夜之后,章煜终于待她如常,也没有再寻她的不是。于是皇帝那阵子的反常,阿好亦不再往心里去,仍是尽心尽力服侍太后娘娘。
  宫里却暗暗传开了,说陛下本属意宋姑姑,竟遭了宋姑姑的拒绝。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上,陛下才没有拿宋姑姑如何。
  薛良月将这些话学给阿好听,阿好脸色不变,只说众人误会了。薛良月不信什么事情都没有,可后来皇帝陛下没有对宋淑好如何特别,她不信归不信,却不再纠结这件事。
  于是日子依旧一天接着一天的过。进入到九月之后,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似乎是走到了尾声,渐渐起了寒意,差不多到了季节交替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这个,皇后沈婉如染了风寒,这几日都没有来长宁宫请安。冯太后惦记着她的身体,便让宋淑好替自己走一趟凤央宫,送些补身子的东西去,顺便看看沈皇后的情况如何。
  宋淑好领命,和薛良月一起从库房里挑了点灵芝老参等物,再让冯太后过目确定没有问题,便带着名小宫女去往凤央宫。
  因为是走路过去,阿好便抄了近路。
  穿过一段红墙夹道,拐弯的时候,一下不察竟是撞上了人。刚稳住身形便见对方要摔倒在地,阿好连忙伸手去了拉她,那人却直接大力拂开她的手,嘴上还在叫唤着,“宋姑姑为何故意推我!”
  安秋桐被匆忙赶上前的大宫女从地方扶了起来,站定之后却冷冷盯着与她行礼的宋淑好,质问,“宋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意安美人在此,才会冲撞了安美人,还请安美人息怒。”对方推开她的手又擅自认定是她故意害她,这般举动已足以表明来者不善。哪怕心中明白,阿好亦只是先告罪。
  在御花园那次被阿好破坏了好事,安秋桐便记下了。再听闻陛下原是对宋淑好有意,却被她拒绝了,安秋桐更嫉恨她惹怒皇帝却平安无事。可同时,她又欣喜宋淑好没有了皇帝陛下这个后盾。
  方才在德妃面前吃了回瘪,挨了两个嘴巴子,原就心情不甚爽利,偏偏宋淑好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安秋桐顿时将怒气都发泄在她的身上,连带着之前的帐正巧一起算。
  “是么?你若是无心,又为何故意推我?”安秋桐反问一句,不再给宋淑好开口机会,转头对自己身后跟着的宫人说道,“睁眼便拿些假话唬我,是当我好欺负呢!还不快点拿下,狠狠地掌嘴!”
  宫人忌惮宋淑好的身份,即便知道安秋桐在气头上,并不敢劝,同样不敢轻举妄动,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安秋桐没想到他们皆不动作,再看宋淑好分明是驯良的模样,仗着妃嫔身份自是不惧。
  她冷笑一声,怒骂,“孬种!”两步走到宋淑好面前,便欲亲自动手。手臂都已抬了起来,还未落下,却先叫人抓住,阻止了动作。
  安秋桐扭过头,见是章煜身边的大太监吕源,再往旁边看去,却是皇帝陛下,那恼怒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动她?”
  章煜轻笑的话飘进耳中,被斜睨了一眼的安秋桐,被他眼中的锐利与话中的讥讽闹得下意识直愣愣回看他,忘记了行礼。
  ☆、第9章 小觑
  安秋桐不明白。
  纵然宋淑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却也不过比寻常宫女好些罢了。她再怎么样,终究是正五品的美人,且还是陛下的妃嫔,陛下缘何说出这种话?
  安秋桐愣了愣,在其他人的请安声中飞速回神,吕源已经放开她的手臂。虽动作稍迟了一拍,但勉强没有怠慢,跟上了众人节奏。
  她屈身与章煜行礼,即使听过章煜的话亦忍不住替自己辩驳道,“陛下或是不知,妾绝非故意寻宋姑姑的不是。若不是宋姑姑故意将妾推倒在地,妾定然不会如此。”
  章煜没有说话,安秋桐紧接着补充一句,“陛下若是不信,自有宫人作证,妾如何敢骗陛下?”她吃准了自己的宫人只能拥护自己,她要是不好他们更没有好日子过。
  至于宋淑好那边,安秋桐却不怕。即便终是各执一词,到底没有办法怪罪她,且多半还是得叫宋淑好吃些苦头。
  阿好听言,古怪地看她一眼,禁不住紧抿了嘴巴。
  “你退下吧。”
  章煜并不应安秋桐的话,倒先命阿好告退。阿好便不多说什么,只是领着小宫女行过礼先走了一步,依旧去往凤央宫。
  安秋桐愕然望着宋淑好安然无恙地走远,甚至没有被追问哪怕一个字,更加跟不上章煜的思路,反应不及,也无法理解这份没来由的庇护。
  不是说,宋淑好惹怒陛下了么?不是还说,陛下见都懒得见宋淑好的么?为何看起来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沉默站了半晌的功夫,估摸着连宋淑好的身影都已看不见,章煜未再多言,抬脚便走,似是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安秋桐哪里敢去拦,可也更加懵在原地。她终于记起来自己应该再解释,正欲张口,吕源只笑着劝她,“安美人,陛下的意思,您还不明白么?”
  “源公公……”安秋桐咽下未说出的那些话,转而看向吕源,当下却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其间不乏疑惑之意。
  见她呆愣愣的,吕源善心地让她一个明白,便又说,“不问对错。”不在乎事实真相是什么,也不纠结谁先动的手,对还是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资格欺负宋淑好,而宋淑好也不能被欺负。
  安秋桐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出乎意料与难以置信。吕源这简单的四个字,令她彻底傻眼。
  ·
  对于章煜的举动,阿好倒不奇怪。安美人本便是撒谎,陛下又不傻,若是远远已瞧见了是个什么情况,不信安美人的话,理所当然。孰是孰非如此清楚,哪怕不喜她,应当也不至于故意将错堆在她身上了。
  若明知安美人扯谎,却没有任何惩罚,同样说得上是陛下偏袒。事情真闹一闹,太后娘娘那边,安美人首先不怎么好交代。除此之外,更难保还有别的缘由。只圣意难测,非她之身份可揣摩。
  与宋淑好一道从长宁宫出来办事的小宫女名叫兰芳,因阿好一向好脾性又不摆架子,长宁宫里如小太监小豆子或如兰芳,都喜欢与她亲近。
  方才的事情,兰芳和阿好的看法有些差别。先前宫里头的传闻,她也听说过,却更不喜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今日见陛下如此的举动,难免以为传言或有几分真,却更为阿好高兴。
  “宋姑姑。”捧着东西追上了阿好,兰芳笑吟吟唤她一声,见她看过来,方继续说道,“陛下待姑姑当真有些不一样呢。”
  “此话何解?”阿好拧眉,放慢步子,反问一句。
  兰芳又道,“陛下问也不问,说也不说,但叫姑姑离开,不是一心要护姑姑无事的意思么?安美人算是陛下新近宠爱的妃嫔了,陛下却为了姑姑,不惜叫安美人难堪……”
  说到后面她放低声音,想到安美人的举动,兰芳却也疑惑,难道宋姑姑先前是得罪过安美人,否则对方怎么突然寻事挑衅?到底宋姑姑是太后娘娘的人,寻宋姑姑的不是,不是间接开罪太后娘娘么?
  阿好对兰芳的解释,不怎么赞同。她瞧着仍是平心静气的样子,细细地与兰芳分析,“你也说了,安美人是陛下近来颇为宠爱的妃嫔。既是如此,陛下又怎么会为了我而给她不好看呢?”
  “你我皆为太后娘娘宫中的人,安美人若寻你我的不是,何尝不是不给太后娘娘面子?更何况,我并没有故意推她或者撞她,这是明摆着的。”
  “太后娘娘信不信我,你自清楚。事情若真的闹起来,陛下若想要护安美人,难保不会抹了太后娘娘的面子。可,陛下难道会为了安美人,而与太后娘娘生嫌隙不成?”
  兰芳心里知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如今待在冷宫里的贤妃,当初便是因为开罪了太后娘娘才落此境地。兰芳还记得,那时贤妃娘娘风头正盛,可远比现在的安美人要风光得多。
  一时间觉得阿好分析得在理,又疑心陛下的那句话,兰芳虽点了点头,但仍是迟疑着道,“只陛下又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阿好却是一笑,“这不是更好懂吗?我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这样一个身份,陛下说安美人的那句话,言下之意,不正是说安美人得罪不起太后娘娘么?”
  兰芳当下恍然大悟,连连笑着点头道,“还是姑姑聪慧,看得明白。”听得阿好说,“方才的话,可千万不要往外乱说。”她很快颔首应是,立下了保证。
  ·
  索性章煜听不到阿好的这些话,否则怕又得受了刺激。
  他往长宁宫去的一路上皆脸色沉沉,吕源和吕川冷眼瞅着,对宋淑好皆近乎肃然起敬。
  后宫里敢正面顶撞陛下的,宋姑姑是头一人。惹怒了陛下,没有主动求和,反而是陛下先出手相护的,宋姑姑是头一人中的头一人。光是这份能耐,绝对不容小觑,也绝不敢小觑。
  章煜没有管他们是什么心思,却自己暗恼了一回。奇了也怪了,那一日是叫宋淑好给惹着了,他不至于计较到现在。
  但当时她那副倔强坚定的模样,时不时要在他眼前晃上一回。还有那时她身上的如兰之馨也总似在鼻尖萦绕,手指碰及她肌肤的滑腻触感亦挥散不去。
  当真见了鬼了,章煜恨恨地想着。
  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碰过,投怀送抱的那么多,偏生惦记起了这个人。重活一辈子,越活越回去了。
  见她被安秋桐寻隙挑衅,对上安秋桐盛气凌人的姿态也是副无害的模样,瞧着就觉得闹心。有太后撑腰却不骄纵当然是好,可时时皆是易欺负的样子,真叫人憋气。
  最令章煜窝火的是,因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宋淑好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救他,这份情他不能不当一回事。那么就看不得她被任何人欺负。对她好又不领情,自己还没法看着她不好,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到底算是欠了她,待迟些日子,替她指一门好亲事,他也就可以撒手不管了。章煜大步走进长宁宫内,将与宋淑好有关的想法尽数收起。
  冯太后见是他来了,便笑道,“陛下今天怎么有空?”旋即吩咐薛良月,说,“泡一盏桂花茶来,前些日子阿好准备的那个。”
  “再怎么忙,也该与母后请安才是。”章煜与冯太后问过了好,一撩衣摆坐下,转而却说,“朕今日收到消息,安平王与世子赵检不日便会到临安。”
  “算着日子倒是比往年略早了些,却也差不多了。”冯太后意态闲适,不疾不徐说道,“这赵世子似乎年纪也不小了,前世子妃去了得有五六个年头了罢,他到如今都不曾再娶,也是痴情。赵世子一表人才,陛下该多关心关心才是。”
  章煜淡淡而笑,几不可见地颔首便当是应下冯太后的话。薛良月很快煮好了桂花茶,又重新退了下去。
  冯太后知他有成算,提醒一句也就罢了。她抿了口桂花茶,转而笑说,“陛下且尝一尝,这桂花茶还是阿好制的,她这手艺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进了。”
  章煜给面子的尝了一口,搁下茶盏,却语气平淡说道,“煮茶的手艺差了些。”并不过多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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