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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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以你的善良也许会原谅这个老人,但我不会,他从我身边把你夺走,这件事我永远不会释怀。
  她仰起头,将快抑制不住的眼泪倒流回去,王秋霖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谢风华用手指飞快抹去泪花,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她飞快展开卷宗,看着老李问:“格非失踪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李抿紧了嘴唇,低头说:”慕容秀的尸体藏在墙里,时间一长,墙体都渗透了污迹。而且还有味,我怕被人发现了,就找了装修队装修店面,想着趁机自己弄一下老房子,这样谁看见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原本都计划好的,还学了怎么漆墙,想趁着晚上没人时偷偷干。但谁知道我刚开始凿墙,”他停了两秒,“格非突然就撞了进来。”
  “我该拦着不让他进屋的,”老李哽噎说,“我就是怕,我当时不知怎的怕得要命,他那么聪明,一看就知道我有事瞒着,但那时时间太晚了,我支支吾吾不肯让他进去,他反倒担心我屋里进了贼或者被人胁迫,然后他就进去了,我该拦着的,我为什么不拦着,我要是拦着就好了……“
  他哭得形象全无,谢风华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老李接过胡乱擦了擦,接下去说:“格非进去后,我便什么都瞒不住了。他是个好孩子,并没有责怪我,反而劝我自首,可是我怎么能自首?我的安生日子才过了没几天,杀人藏尸这种事,搁哪个法官手里都是重罪,我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下半辈子就交代在监狱里了吗?”
  “所以你拿砸死他,凶器是什么?奖杯吗?“
  “那个奖杯,还是我光荣负伤时所里给奖的,铜铸,底座厚实,就放在电视柜上,我不知怎的,鬼迷心窍就顺手抄起来,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格非已经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谢风华看着他,点头说:“你就这样杀了他。”
  “我有罪,我后悔,可是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被我亲手砸死,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好受吗?“
  王秋霖有些气愤,喝道:”你不好受你还分尸!“
  谢风华闭了闭眼,她尽力压抑着心头的难受,问:”为什么不藏尸墙里呢?“
  老李低着头,小声说:“格非不喜欢慕容秀,我不能让他死了还跟慕容秀呆一块。”
  这个理由令谢风华顿时心头火起,忍耐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你把他像垃圾一样分成几袋丢进湖里,你他妈可真是替他考虑啊!”
  老李含着泪说:”我知道你不能接受,要是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法把一个成年男性的尸体完整送出去,他从小就喜欢去那片湖玩,把他放湖里,总好过随便找个地方埋吧……“
  谢风华抓起卷宗就朝老李脸上扔去,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想骂什么,终究还是没有骂出来,转身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她走出来时气得手脚发抖,凌队跟几个平时比较要好的同事忙聚过来,他们在隔壁房间看审讯过程,清楚地知道发生什么事,大家纷纷问她:“谢队,你没事吧?”
  “谢队,别生气,能杀人分尸的就不是正常人,他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谢风华勉强地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没事,谢谢大家。”
  凌队拍拍她的肩膀,赞许说:”你做得很好,老李把基本犯罪事实都交代了,剩下的让老王收尾就行。“
  谢风华哑声说:“抱歉,我刚刚有点失控。”
  “人之常情,”凌队说,“大伙都理解,放心吧,他该判死刑判死刑,跑不了的。你先坐会,等下我让老王跟你说后面的情况,还有啊,你休假够久了,过两天收拾收拾赶紧给我回来干活,知道吗?“
  谢风华笑了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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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高老师回归。
  第46章
  后面的事,王秋霖都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据老李交代,分尸在老房子搭在天井里的简易浴室里进行,他将浴室铺满塑料布,用借自装修工人的电锯将一个成年男子分成四袋,用背包背了,分四次丢入湖里。
  电锯用完后,他知道无法真正清除血迹,于是就把锯条卸下,谎称用坏了,配了工人一根新的,再搭上两包烟,没谁能说他礼节上做得不对。
  他从此喜欢上了钓鱼,一方面是因为心惊胆颤,总想着万一谁发现什么他能第一个知道;另一方面则是愧疚,他开始相信世上有鬼,想方设法要让李格非灵魂转入轮回。他无数次背着人在湖边偷偷给李格非上香烧纸,逢年过节从来没落下祭奠。他一刻都没忘记这件事,憋在心里太久了,就老觉得那个背着尸块的背包没卸下,它一直压在他背上,压到他喘不过气来。
  事到如今,再问一句这个人怎么能一边亲手杀了李格非,另一边跟着谢风华为着李格非失踪的案子忙前忙后,出钱出力毫不含糊,这似乎已经多余。
  谢风华不想知道答案,但王秋霖却特地告诉她。
  老李说,他并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快让重重叠叠的内疚压垮,不忍看谢风华一次次满怀希望又希望破灭,基本上每次他号称去外地找李格非,都是到了当地找个旅馆关在房间里哭一场,释放了情绪后才能收拾收拾回来,再继续投入下一次的无结果搜寻中。
  包括他想给谢风华买房子,对谢风华关怀备至,都是因为他对不住她。
  没法赔一个李格非,就只能在边边角角上做点补偿,如此而已。
  “真的只是愧疚?“谢风华讥讽一笑,“得了吧,就是因为他做这么多,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几年了,谁也没怀疑过他,连我也……”
  她猛然闭上嘴,扒拉了下头发说:“算了,不说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让我跟你说,”王秋霖皱了皱眉,“记得让李格非的妈妈民事起诉,他的钱就算拿出来估计人家也会扔回去。但民事赔偿就完全不同了。听说受害人家属常年看病吃药,花费不小,这个建议我看行。”
  谢风华长长吐出一口气:“老人家都糊涂了,你跟她说这个也说不通,我再看着办吧。“
  “那行,你快点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我再给你电话。”
  谢风华点头,站起来要走,临出门回头真诚地说了句:”王哥,谢了啊。“
  王秋霖不以为然地挥手:“自家兄妹,亲的,客气啥。”
  谢风华淡淡地笑了笑,走出了办公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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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经入夜,但刑侦支队这一层却灯火通明,注定又是一个通宵达旦的加班之夜。
  谢风华抬头仰望,忽然有种说不去疲倦之感,就好像灵魂被掏空,肉体深入到每个毛孔,每根血管深处的力气都被抽干,要不是还剩下一口气,她大概会像一具空空荡荡的皮囊,抖一抖都能摊平铺到台阶上。
  与这种掏空感相随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想,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抓住杀死李格非的凶手,审完了来龙去脉,不日就会开庭,死刑或无期几乎可以期待,然而那又怎样呢?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没了,消失了,回不来了啊。
  有关他的一切,她再苦苦记着又怎样呢?终归是会遗忘的,终归不会有人再记得曾经有个男孩模样如何,笑起来什么样,他喜欢什么,不爱什么,这些终究会烟消云散,毫无价值。
  喜欢过的人是这样,至交好友也是这样,亲如手足的也是这样,重要的人都会离开,无一例外。
  甚至她自己也是如此,短暂的人生,秉承着可笑的正义原则横冲直撞,就算多抓两个罪犯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有些罪法律触及不到,有些恶警察也只能束手无策,她以为做了很多,以为做得还不错,到头来连身边重要的人都没保护好。
  唐贞为什么自杀她不知道,李格非被抛尸湖底她不知道,高书南困在一个奇怪的机器里她原本也不知道,她原来力所不逮的地方这么多,那还有什么好骄傲自豪?
  你就是个无能的人。心底有个声音平静地告诉她,他们每个人出事,你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车里,手鬼使神差地摸向座位下的暗格,摸出她的配枪,推出弹夹检查了一下子弹后,她咔嚓一声将弹夹推回去,慢慢反转枪口。
  至少在开枪自杀这件事上你要像个专业人士,什么枪口对着太阳穴、心脏之类的都显得外行,因为那都可能因为手抖而造成子弹射偏,结果白白受苦却依然活在世上,只有枪管朝上含入嘴里,才能确保百分百打穿脑袋,蹦出脑浆。
  我开枪,手从来不会抖。
  很好,那就把枪口放入嘴里,然后扣下扳机吧。她心里的声音说,你太累了,只不过生而为人,却要每一天都活得这样费劲,算了吧,扣下扳机,一切重担都会自然而然随风而逝。
  想到一切重担将会随风而逝,她居然由衷感到一阵向往,已经很久没试过轻松的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女孩原来早就死了,也许在唐贞自杀的时候,在李格非遍寻不着的时候,在看到李格非碎尸残骸的时候。
  所以现在做的不过是补充一个仪式,我并不是懦弱,我也不是不负责任,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是时候轮到我休息了。
  那就谢幕吧。
  她眼神冷冽,镇静地打开保险,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时再张开嘴,就在她准备将枪口怼进嘴里时,手机声突然尖锐地响起。
  她本想置之不理,但这时候才发现她设置的铃声声音实在尖利又入侵感十足,带着打电话的人不接听便誓不罢休的气势,她烦得要死,啪的一下放下枪,一把接通了电话。
  “谁?说话!”
  “谢警官,晚上好啊,我是高老师的助理,您还记得我吗?“助理的声音活活泼泼地传来,为了制造搞笑效果,他又用人工智能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是高老师的助理~“
  就像猛然间有人将她从绝望的泥沼里使劲推了一把,谢风华清醒了过来,她看着自己的枪,想到刚刚要做的事,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她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问:“记得,有事吗?”
  “有哇,而且是好消息,”助理快乐地说,“前天您来实验室跟高老师说过话后,我们发现他的脑电波数据产生起伏,反应很好。”
  谢风华精神一振,忙问:”真的?那太好了。小高他是不是快醒了,要不然我多去几次……”
  “不是这么简单,黎教授有个提议想当面跟您商量,您现在可以过来吗?我们都在开会。”
  谢风华看了看表,说:“行,我现在过去。”
  “好的,”助理补充了一句,”麻烦您快点,时间很紧。“
  “好的。”
  谢风华挂了电话,揉了揉脸颊,又拍了拍,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还有高书南呢,刚刚怎么把他忘了?
  也许是他太独立又太自律,以至于她下意识认为不管高书南遇到什么困境,他都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
  然而那个少年是她从犯罪现场捡回来的,无论他成长成一棵怎样的参天大树,他都是她的责任之一。
  她脑海里再次响起高书南的话,你要来找我。你不来找,就没人找了。
  对不起,谢风华在心里说,在把你找回来之前,我没有资格说什么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你也同样重要,不,或者说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你更重要。因为无论唐贞也好,李格非也罢,他们都不可能再回来。
  唯有你是有可能回来的。
  那我就必须要你回来,不计代价也要让你回来。
  第47章
  这一次进他们的实验大楼显然顺利许多,助理一早就搓着手在楼下等,见谢风华的车开进来,隔老远就开始招手,想看不见都不行。
  谢风华下了车,助理小跑上来说:“谢警官,您跟我来,黎教授让我直接带您进会议室,领导们还在开会。“
  ”会议室?“谢风华微微皱眉,“你们不用保密的么?”
  “这回的事需要您大力协助,保密协议随后再签。”助理笑了笑,“再说了,我们都相信您的人品。“
  谢风华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那位当初油盐不进的疑似前台小姐竟然也在,看见她后如同机器人平平转动脖子,仿佛连转动的弧度都经过精密计算,面无表情地目视她走进去。
  谢风华朝她微微一笑。
  助理刷了电梯请她进去,等门阖上了才低声说:”您别介意朱莉,她喜欢高老师,对所有跟高老师有关系的年轻女性都视为假想敌。“
  谢风华感兴趣地挑起眉头:“真的?”
  助理眼睛里闪动着八卦之光,笑嘻嘻说:”这在我们这不是什么秘密。“
  “那敢情好,她跟书南俩个凑一块夏天都不用开空调,省电。”
  “啊?”
  “他们自己就能嗖嗖放冷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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