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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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申,你之才干不逊雷刹半点,怎可落他下风。”
  朱申比雷刹更早入不良司,领十二暗卫行各种诡计暗杀,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就见不得光明正大,时日一久,明知雷刹不过箭靶弃子,嫉恨不喜竟成心结。与雷刹过手屡屡落败本就怒不可遏,哪经得徐知命一激。当下狂啸一声,冲着雷刹一个恶虎扑食。
  雷刹本欲直取徐知命的性命,被朱申不要命的缠斗,不得不全力应对,先过小鬼再杀阎罗。
  正一片混乱不堪中,忽听一声怒吼,一把剔肉刀斜刺中飞出,直夺朱申脑门,朱申瞪眼,举臂去挡。
  剔肉刀锋利沉重,来势凶猛,朱申肉身哪里能挡,只听得一声惨叫,一胳膊被斩落在地。徐知命不由皱眉,院门外有执火兵士列队奔入,再看,大吃失色。
  “好大的阵仗。”来人好似闲庭信步,边笑边抚掌夸耀。
  “前太子殿下。”徐知命谨慎地看着姜决,微笑,“殿下好风采,可惜就如白骨披着皮肉,也不知能披多久。”
  “这,便不劳徐帅忧心了。”姜决一挥手,几名黑衣蒙面的死士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兵士中现身,刀锋疾如风,悄无声息之间弓箭手就死了一半。不过瞬息,场上优劣颠倒。
  姜决纤尘不染的衣袍下摆拂过满是血污的地面,晕过层层血色。
  风寄娘也是惊疑不定,撑伞站在一角静观其变。
  单什大踏步步入院中,捡起剔肉刀,一擦脑门上的汗,骂了一句,又道:“副帅,老单来得迟了些,这宅子藏鬼,我们来去几回竟是找不到入口。还是太子带了奇人赶来,才破这鬼障眼。”
  雷刹不接话,拚命压抑着心头翻涌的煞气杀意,转身跃斩徐知命,这一着,徐知命不得不退,命盘隐入他手中转而化作一条金鞭,卷住了雷刹的长刀。
  “不过凡间俗兵。”徐知命轻蔑道。金鞭蛇似得越狡越紧,长刀软布似得竟被扭曲得如麻索一般。
  姜决又呵得轻笑一声,忽道:“九弟,你与徐帅情同父子,可知他有如此神通?”
  徐知命住了手,似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姜决的唇边带着无限快意的笑,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押着姜凌和姜准上前。姜准骂骂咧咧被捆得跟头肥猪似得,将姜决从头到脚咒骂了个遍。
  姜决笑道:“八弟,听闻猪有口条,佐酒及佳,孤嫌它污秽,从未得偿。八弟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少得委屈自己的尝上几口。”
  姜准吓得瞪圆两只三角眼,识相得闭了嘴。
  姜凌却像丢了魂魄,一张脸比身上披得狐裘还要苍白,连着双唇都不见一丝血色,他张了张嘴,问道:“徐师,你……”
  徐知命待他温和如三月春风,缓声道:“大王只当不见不听不知,臣必为大王铺一道坦途。”
  “坦途?”姜凌深吸口气,“什么坦途?”
  徐知命笑起来,不答,只道:“大王只要记得以天下苍生为重,轻赋税徭役,让这黎民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姜凌纤长的手抖如筛糠:“徐师,我无心大位……”
  姜决哈哈大笑,凑近姜凌耳畔,道:“九弟,徐帅为了你,可是屠了万民,你说一句无心,未免有负徐帅的美意。”
  姜凌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即便心里信了几分,仍向徐知命求证:“徐师,你做了什么?”
  徐知命目光慈爱,道:“大王心性仁厚坚毅,少时多病却不偏隘,处事大度、才智过人,实有明君之选。我观陛下诸子,唯大王继位天下方得太平,余者,谁敢问鼎?”
  风寄娘悄悄过来握住雷刹的手,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诧异,看姜凌神情,似乎真不知内情。
  单什挠了挠头,颇有些心虚,姜决道擒贼先擒王,令死士拿住了姜凌与姜准,还与他道,以姜凌为质,徐知命定会投首忌器。
  岂料,九王竟是无辜。
  姜决握着姜凌双肩,笑道:“九弟,你的这条命,委实贵不可言,万人续命,当得天下!”
  姜凌本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喉中生堵,几次张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万人之命,他不堪其重。
  他不愿。
  “徐师,我不愿。”姜凌喃喃,“徐师,我并不愿。”
  徐知命摇了摇头,道:“大王,法阵已成。你既得其能,必承其重,怎可推卸退却?大王,天下为重啊。”
  命盘在法阵阵中隐现,渐与万千道金光重合,慢慢融为一体。徐知命端着的神仙姿态也扭曲成癫狂大喜,他眼眸中有星光跳跃,似已将天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便将犯天遣,他也得偿所愿。
  大势已去,风寄娘无力地靠在雷刹身上,只愿天道过后清算,不会将降大灾于人世。
  “呵。”
  姜决一声轻笑打破这凝滞般的气氛,他紧依着姜凌而立,手腕一翻,削刀如泥的短刃又快又准地刺入了姜凌的心脏。
  姜凌闷哼一声,低头看了眼透过自己胸腔的利刃,喉间腥甜,满是鲜血。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诚不欺我,果然有理。”姜决扶住姜凌摇摇欲坠的身体,叹道,“九弟,便算你不知情,却算不得无辜,不要怨阿兄心狠手辣。”
  “姜决,你该死,你误了这个天下。”徐知命目眦欲裂,暴喝一声。
  吐宝鼠爬上阵中石像,两脚一蹬,石像轰然倒塌,法阵之中的千万条金光金色残退,黯然消残,涌动的生气如日出后的晨雾,点点消散。
  徐知命眼睁睁地看着法阵成为一个死阵,狂怒之下,金鞭在地上砸出条条沟痕,手中飞符在人群之中炸开,乱石飞溅中满地的哀嚎。
  雷刹护着风寄娘,与单什飞身避开,姜决的一干暗卫也急返身回护。
  烟尘散去,徐知命、姜准与垂死的姜决都不见了影迹,碎石断瓦下唯有朱申横尸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姜凌是无辜的,而且是个苦逼的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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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石出(二十三)
  红月隐去, 黑云渐次聚拢, 一层又一层,直至天黑有如浓墨, 沉沉地往大地压下来,几给人城郭将摧的错觉。
  姜决手下兵士暗卫仍在一片狼藉的徐府搜寻徐知命等人,可惜一无所获。单什抬头看了看天, 抢了一个兵士手中的火把, 嘀咕道:“倒似有雨。”
  风寄娘眉心满是愁色,低声道:“雷声近了。”
  雷刹细听,果然, 那闷闷的雷声已从天际来到城外,它们仍然沉闷,却已不再遥远。
  姜决也注意到了雷声,可他无瑕理会, 他眉梢眼角都透着大仇得报后的畅快,只是,以他脾性, 杀人杀死,未曾赶尽杀绝心头难安, 哪怕将都城翻倒个,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徐知命几人。
  雷刹虽借了姜决之力, 却也厌其狠戾,九王无不无辜尚无定论,姜决动手杀人无半点犹疑, 不过,连儿子都杀的人,对兄弟又能有几分情义。
  “雷副帅,城中乱臣贼子谋逆,聚众械斗作乱,孤要进宫一趟一一向圣上禀明。”姜决欢快道,“副帅于平逆之事,功当其首,孤与圣上必将嘉赏。”
  雷刹正满腹悲怆,懒怠理会姜决,淡漠道:“大王自便。”
  姜决扬了扬眉,他大仇将报难得大度,笑了笑,不与雷刹计较,一面吩咐暗卫继续搜寻徐知命,一面起身去宫中,试图请旨全城缉捕。
  单什蹲在吐宝鼠吐的一堆珠宝前,挠挠护心毛,顺了一铤金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吐宝鼠的鼠眼牢牢地盯着单什。单什哪将一只鼠放在眼里,与雷刹道:“副帅,风仵作,将变天,看来有好大一场雨。这里的一趟浑水,来龙去脉还要再细细追究,不在一时。不如我们一道回去另做打算。”
  雷刹轻轻摇了摇头:“你先行一步,我与风……”他话至唇边,那些悲凉孤寂又蔓延上来。
  风寄娘勉强轻笑,福一礼,道:“单卫,天色有异恐有大变,你不如寻庙宇道观寄宿一宿。”
  单什见他二人神情言语都有些古怪,他不知究底,一时摸不着头脑。听冬雷阵阵,掩得人心神不安,再看雷刹与风寄娘很是亲密,更觉奇怪,暗道:这二人莫不是挑这当口互诉衷肠?
  当下哈哈一笑,拎着剔骨刀,道:“也罢,正事闲事,老单都懒得多插一脚,寺中不允吃酒,我寻个道观吃它一个坛酒,去去晦气。”
  风寄娘又是一礼,语带温婉:“后会有期,单卫路上小心,奴家,便不送了。”
  单什愣了愣,琢磨着风寄娘话中似有别意,颇为不祥,又以为自己多思,谢过后大步离去徐府。
  风寄娘目送单什远离,姜决留下了不少火把,插在断砖碎瓦之间,照着一地的残肢断骸,她回眸,满身血污的雷刹站在这死气沉沉废墟中,尸白的脸,血色的唇,如一抹孤影残魂。
  “郎君。”风寄娘轻叹,偎进雷刹怀里。
  雷刹微哽,宝伞落地如一瓣不可挽回的落红,他将风寄娘紧紧拥在臂弯之中,问道:“我要去何处寻你?”
  风寄娘不答,只问:“郎君遇爱别离,怨憎会时,所见是谁?”
  雷刹道:“是你。”
  “哦?不知奴家怎生模样?”风寄娘眉眼一弯,巧笑倩兮,语中满是促狭。
  雷刹却更添苦涩,道:“一身嫁衣。”
  “可是这模样?”风寄娘抬头笑问。
  雷刹低下头细看她,面若芙蓉更艳几分,眉如远山更胜悠然,唇比桃花更沐春意。玄纁深衣绕身几匝,红纚束发,祥云玉笄插头。
  他怀中的佳人,正着一身嫁裳,雷刹轻执她的双手,真愿携手白头。
  “你可愿嫁我为妻?”雷刹问道。
  风寄娘眸中水光潋滟,掩去其中的苦涩,道:“我知君心似我心,只是……”
  雷刹不语,过来将吐宝鼠放到宝伞上,又牵风寄娘过来一同跪下,一拜道:“我雷刹今日与风寄娘结缡,无有媒聘,不计庚帖,不卜凶吉,不问昏期。我无高堂父母,她亦孑然一身,唯宝鼠引婚,拜皇天后土为证,证我二人结为夫妻,永以为好。”
  风寄娘想笑,泪却先至,道:“郎君可知?拜了天地便是告知了上天,再不得反悔。”
  “我只怕上天不知。”雷刹道。
  宝伞殷红在地上撑成一朵不败的春花,吐宝鼠站直身,立在伞缘边上,吱吱叫了两声,似在催促。
  一拜,拜的是天地。
  二拜,拜的是宝鼠。
  三拜,拜的是彼此。
  自此,结发为夫妻,他非征夫,没有远路将行,可惜,参辰没后,仍要相辞。
  二人偎坐在伞下,听着闷雷一声紧过一声,沉寂片刻后,忽得炸裂开来,震天撼地。
  风寄娘叹气:“惜无凉风好月。”
  雷刹收紧双臂,他无心风月窗墙,只恨力有不逮。炸雷过后,一道粗如拇指的紫电劈开了夜空,电光下,院中法阵惨淡得只剩淡淡一点痕迹。
  风寄娘在他怀里道:“天道终究还是降下天罚。”
  雷刹喉间发紧,又问:“我如何才能寻你。”
  风寄娘伸手轻抚着他的苍白如雪的面颊,贴着他的双唇,美眸里一片悲凉无奈,她想说:我也不知。
  “愿君长相思。”
  雷刹闭了闭双眼,风寄娘的双唇在他耳畔稍触轻离,他正要牵她双手,便感怀中一空。密如蛛网的电闪布满了整个夜空,刺亮得让人睁不开双目,炸雷震耳欲聋,不闻半点声息。
  即便有漫天的诸佛虎视眈眈,他也不愿去看,不愿去听,他只有屏弃五感,方能感到身畔有一抹馨香似有似无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她与他,隔了一个阴阳,生死不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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