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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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曾经让她死缠烂打苦求不得的男人。
  再来瞧瞧他们如今的处境。
  一个是年轻有位的医生,长眉漆目,俊秀无双,架着金丝边眼镜,再加一身禁欲系白大褂。
  杀伤力绝了。
  他年少时眉宇间还有几分桀骜的阴狠,如今或许是更善于隐藏了,独留风光霁月的矜贵,也难怪刚才那个女病患如此激动。
  至于荆羡自己,脸肿成猪头先不提,早上为了不加重病情保暖防风吹,她套着羽绒服雪地靴,围了一根黑色围巾,走在人堆里绝不会被人多看第二眼。
  她输了。
  荆羡不愿再待在这个诊室,多一秒都不行,她傻白甜时期抛掉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统统回来了。她垂眸盯着那本病例,非常用力地捏住扉页妄图扯回来。
  场面一度很胶着。
  然而他也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指尖轻轻松松压着,神情淡然,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念出了医生专属的开场白:
  “哪里不舒服?”
  荆羡:“……”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过程不太愉快。她不知道这个人是真没认出她还是故意装傻,如果是前者,那她前些年的耿耿于怀到底算什么?
  越想越觉得窝火,荆羡干脆舍了那本病历卡,扭头就走。
  背后的男人忽而开口:“荆羡,你在纠结什么?”
  他从前每次念她名字都和别人不一样,后边那个字特别轻,即便敷衍,听上去依然有种莫名的狎昵。如今却截然不同,冷冷淡淡,又夹杂着不耐。
  八年过去,到底不一样了。
  荆羡停在原地,有些不愿意回忆的场景如时光回溯,充斥在脑子里,她忽然就释怀了,转回去,坐在桌前,默默摘掉了口罩。
  白嫩的脸颊上大片红疹,触目惊心,延伸到衣领里头看不见的位置。
  他看得很仔细,手上黑色钢笔转了一圈放下,而后站起身,套上医用手套,微俯下身去捏她的下巴。
  荆羡下意识躲开,脸上写满了抗拒。
  她这幅表情就像被逼上战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容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手还悬停在她耳边,他皱着眉,态度冷下来:“别浪费时间,我后面还有病人,如果你不配合,现在就可以走了。”
  荆羡气得牙痒:“我……”
  打落牙齿含血吞,她最终忍下了这一回。
  接下来就是没什么营养又毫无感情的医患交流。
  “吃过什么东西?自己知道过敏源吗?”
  “花生、核桃。”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吃完饭感觉有点不舒服,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除了脸和脖子,身上还有没有疹子?”
  “腰背那里有。”
  “外套脱了,衣服撩起来。”
  “……”
  荆羡的大脑有点迟钝,她眨眨眼,像是没听清:“啊?”
  容淮伸手把隔离的帘子拉上,下颔轻扬,漂亮的眼里没什么感情:“去里面。”他戴上口罩,重新换了副手套,回头见她还在磨蹭,扯了扯唇:“放心,你我上不了社会版头条。”
  这话带着点嘲弄,是他过去一贯的口气。
  世界真不公平,冷心冷肺的人总是活得更舒坦点,至少这一刻,她对他的淡然自若表示由衷佩服。
  荆羡面无表情转过身去,丢开羽绒服外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装扮思忖片刻。
  里头是一条长款的毛线裙,若是从下往上撩,露出打底裤不太雅观,但如果从上往下扯,那她的内衣不是全走光了吗?
  荆羡陷入了两难,她想挣扎一下,但又觉得这里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一脸为难地回过头,发现容淮也在看她。
  男人狭长漆黑的眼半眯着,唇角抿成直线,像在等待一场兴趣缺缺的表演。
  “可以了吧?”他抬眸:“或者你去外头再做会儿心理建设。”
  荆羡绷着脸不发一语,随后揪着毛衣领口往旁边拽,拉到左边肩膀,绕出手臂后,继续朝下扯。
  “这样就行。”容淮走近,抬手制止。
  她肩背很薄,蝴蝶骨若隐若现,身形纤细又有韧劲。可惜了,身上皮肤部分比脸上更夸张,呈风疹团块,只是颜色没那么鲜艳,不过看外观应该是同一类型的疹子。
  他心里有了判断,虎口覆在她肩膀,稍加力道摁了下。
  肌肤的寒意透过橡胶手套,第一时刺激到她的感官末梢。
  荆羡没忍住抖了一下,莫名其妙想到前两天飞机上的那个变态,手也是那么凉。
  他松手,探究道:“有痛感吗?”
  荆羡摇头。
  容淮退出去,帮她把帘子重新拉好,开了验血的单子,“我下午不在医院,你去北楼做个加急的超敏c反应,等下把报告给我。”
  荆羡整理好衣衫,出去前脚步顿了顿,小声说了句谢谢。
  拿到报告后再回诊室,里头已经人满为患了。
  四个大人围着一个戴着毛线帽的小朋友,他变得很忙碌,抽了一分钟看她的报告。
  “没大碍,注意忌口,一楼取药。”
  荆羡应了,离去前回眸,发现他似乎又换了副面孔,眉眼舒展开来,冷漠一扫而空,那个小女孩摘了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在他面前拱来拱去:“哥哥,你说我长出头发以后能像你这么美若天仙吗?”
  他翘着唇角,摸摸她的脑袋,语气低低的,又很温柔:“哥哥是男的,不能用这个成语。”
  荆羡反手关上门,有点诧异于那个笑容。
  下楼时又想,所以是只对她摆脸色吗?
  拽个屁啊。
  荆羡电梯下到医院地下室,中途宁瑶电话来了,她正有一大堆话想倾诉,结果那边导演嗓门大到离谱。
  【宁瑶老师,宁瑶老师,下一场准备咯!】
  荆羡没辙,也不好意思打扰她拍戏,匆匆挂了电话。
  司机因为女儿发高烧临时请假了,她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劳斯莱斯驾驶位上,怔怔发呆。
  这些年她在国外一个人漂泊,没交几个朋友,纽约念书时迷上了摄影,课余时间在一家地理杂志做intern(实习生),三天两头跑无人区取景拍照,日子还挺充实。
  怎料如今回国,竟然无所事事。
  仔细想想,家里每个人都活得比她有意义,母亲远在德国,基因研究所里带博士生,父亲陪着爱妻,只是每周飞一次美国处理纽交所的基金股票,至于荆焱,大二开始接管家族生意,现在混成什么样不用她评判了。
  荆羡叹口气。
  可能这话说出来有些欠抽。
  她六岁就有以她名字成立的信托基金,每年账户里的钱不会少于八位数,名下还有法属波尼亚的私人海岛。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空虚呢。
  荆羡闲着蛋疼,上网冲浪,随意打开一个国内挺火的社交论坛app,想当初这个网站还是宁瑶强行拉她注册的,就为了给她那个什么金鹰节女神投票。
  她模糊了下个人信息,随意发了个贴,大概意思就是老子巨有钱但每天都很惆怅,活得不太开心。
  可能是她字里行间的优越感太强。
  没过几分钟,冷嘲热讽的网友出来齐齐对线——
  【不会把不会把不会吧,没有私人飞机也敢发帖?】
  【我来看看哪些鱼上钩了。】
  【钓鱼贴,鉴定完毕。】
  【吃饱了撑着,真那么空,找份工作体验下人间疾苦吧。】
  她歪在座椅上,随便翻了翻,觉得没什么营养,翻到最后一句时怔住。
  好像有点意思。
  感觉混沌一片的世界清明了,荆羡托着腮帮子,把之前毕业时准备的简历从电子邮箱里翻出来,认真审视了三遍后,开始中译英。
  她做事其实很有冲劲,天生的狮子座、行动派,想到什么立马就要实现。
  荆羡在车里耗了接近一个小时,备忘录里的字数已然密密麻麻,她心中有了打算,就想去小公寓那把手提电脑笔记取回来。
  先前刚去纽约那阵子实在太想家,翘课偷偷回国,后来被荆焱发现,大吵几次,三天两头离家出走,长住酒店也不是个事儿,干脆自己买了个能拎包入住的公寓。
  荆羡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都在那,想着很久没去了,干脆今天过去整理一下。
  车子启动,刚转弯要上负一层,前边突然有辆深色的轿跑横向切入,本来可以避过,可她慌了神,踩刹车的反应慢了一拍。
  伴随着刺耳的碰撞声,劳斯莱斯的车头成功亲吻上了对方的后保险杠。
  还能更倒霉吗?
  荆羡熄火,恨恨锤了下方向盘,努力地深呼吸,而后推开车门下去,对方比她先一步下车,已经在车尾处检查伤痕了。
  背影还挺养眼。
  白衣黑裤,长腿窄腰,完美的肩颈线条让这件普普通通的白衬衣都有国际秀场那味儿了。
  荆羡走上前道歉:“不好意思,你突然从那边冒出来,我没来得踩刹车,不小心擦到……”
  那人像是没听见,俯下身去,手指拨了拨摇摇欲坠的车灯。
  哐当——
  整个后保险杠脱落。
  荆羡:“……不小心撞到了您的车。”
  她没什么处理这方面事故的经验,不过对方车的牌子很寻常,不是什么豪车,估摸着不会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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