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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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定海侯跟江南曹家的老太爷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只是两人后头走的路真是天差地别。老定海侯去了两广,趁着国朝初建四方未平的时候,拼死拼活挣出个侯爵来;曹老太爷却是一辈子窝在江南做个小吏,倒是夹七夹八生了一堆孩子。
  如今老定海侯是已故去了,但儿孙在京里有府第有爵位,真是煊煊赫赫。曹老太爷倒还活着,蜗居江南一隅,下头孙男弟女嫡的庶的无数,单是嫁娶,家家都觉得手头发紧。
  曹氏虽是庶枝,也听说过自家与京中本家的关系。其实若论起来,曹老太爷当初才是长房,如今却不好说了,一干族人都觉得京中才是嫡系,其他人皆是旁枝了。
  ”哥哥是想……”
  曹五太太干咳了一声:”如今的侯爷是个孝顺的,最听太夫人的话。太夫人——又素来惜老怜贫,肯照顾族人……”
  其实并不是太夫人多肯照顾族人,而是她老人家当初丈夫在外打拼,没少受族人有意无意的欺负,如今富且贵,住在京城里样样顺心,只可惜不能衣锦还乡,终是遗憾。由此,就特别喜欢族人们上京奉承,若有奉承得她喜欢的,便会提携一二。
  这提携么,自是求财的得财,求官的得官。当然这官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升迁上让定海侯说句好话,或者在京里安排个僚属之类做做。定海侯是个孝子,老娘说的话一概都听的,这些年来,族里也有十几个讨了太夫人欢喜,得了前程的。
  不过定海侯太夫人也并不那么容易讨好。到底是见过了世面的人,说难听点,就是要拍马屁,江南曹家这些人也未必就能拍对了地方。何况曹五爷的爹娘,当初在太夫人面前可没什么好印象,曹五爷这会儿想走这条路子,贺寿的礼上就得仔细琢磨琢磨。
  ”听说太夫人爱玉。”曹五太太窥着小姑的神色,慢慢地道,”太夫人年纪大了,也喜欢小女孩儿围着说笑。我想着,寻一块好玉,带着萝儿去贺寿,送到太夫人面前才好。”
  现今的定海侯也是跟着父亲杀过敌的,本人也颇有些才干,在京中风头正盛,到时候去送礼的不知有多少,若是不能挤到太夫人眼前去亮一亮相,怕是礼都送到了黑影里去。
  曹萝是曹五太太的女儿,今年一十四岁,样貌生得有几分水秀,也在私塾读了几年书,应该是太夫人喜欢的类型,若是带了去,该是能到太夫人面前去说句贺寿的话的,只是这礼物不好寻。
  ”这好玉,一时可到哪里去找?”曹氏才高兴些,又发起愁来。黄金有价玉无价,真要找块”好”玉,说不定五百两都不够呢。
  曹五太太又干咳了一声,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才低声道:”其实这玉啊,好坏还在其次,却是要个新鲜样儿。太夫人那里,什么玉没有呢?纵花千两银子买副镯子,她老人家未必看在眼里。”
  一席话说得曹氏连连点头,曹五太太便又道:”去年柏哥儿抓周,萝姐儿看见架子上摆了一盆玉雕水仙……”
  ☆、第4章 教唆
  曹五太太提到玉雕水仙,曹氏怔了一怔,才明白嫂子的意思,脱口道:”那个,那个是桃姐儿她娘留下来的……”
  她们说的玉雕水仙,乃是桃华母亲李氏的嫁妆之一。巴掌大小的一块玉,雕了两株水仙。这玉大体是青白二色,还有几点杂色,玉匠心思灵巧,青色雕了叶,白色雕了花,几点黄色玉皮子,正好雕成花心金盏。
  最妙的是这块玉上还有些黑褐色斑点,且沁得极深,无法除去。本来有这等杂色,玉的质地再温润,品相都要降一个档次,故而这玉买来时实在并没花多少银子。但玉匠却是匠心独运,将这些黑褐色斑点,雕成了水仙花球茎上的外皮。
  若无这些黑褐色外皮,这水仙看起来只是一块玉雕,但有了这斑点,骤然就显得活灵活现,逼真无比,因此是李氏极心爱的一件东西。桃华也十分喜欢,只到了年下才拿出来摆一摆,跟真水仙放在一起,不仔细看还当真是难辨真伪呢。
  当然这东西只摆在桃华房里,是曹萝去年跟着母亲一起来住了几日,也进过桃华的房里,才看见了这东西的。
  曹五太太早知道那是桃华的东西,闻言便扭着帕子一脸为难的模样:”说起来那块玉杂色多,桃姐儿若肯让出来,我出一百两银子可好?”
  玉雕之类的东西,却不光是看成色,还要看立意、看雕工。这块玉凭它本身,委实值不得一百两银子,顶天了拿个六七十两就足够了。可是这样妙手雕刻出来,心思奇巧、工艺精绝,那就不是银子能衡量的了。若是不好此道之人,几十两纹银足矣,可若是心爱的,任你翻上三倍五倍,也未必肯脱手。
  曹氏也晓得这东西雕得巧,却并不觉得能值许多银子,至少叫嫂子拿一百两来买,就觉得实在太贵了。她为难的是这东西乃是李氏的嫁妆,李氏殁后,这些都是桃华的东西。
  ”桃姐儿也怪喜欢这东西的,何况又是她娘留下的,这实在是……”叫闺女卖人家亲娘的遗物,别说曹氏只是继母,就是蒋锡都不好张口的。
  曹五太太便转而哭起家里的事来:”……别的也就罢了,萝姐儿原有人上门来提亲,话都说定,庚帖也换了,只因这位大人一走,你哥哥被人排挤,那家子也将庚帖退了,只说八字不合。什么不合,还不是跟红顶白,捧高踩低!女孩儿家的脸面名声要紧,虽没下定,但被人退了庚帖,萝姐儿几天都不出门,我生怕她一个想不开……”
  说得曹氏也凄惶起来。她也是有女儿的,将来婚配乃是重中之重,曹萝这虽不算是被退婚,但传出去也是被嫌弃的——你说八字不合,便有人说定是她八字不好呢——同病相怜,曹五太太提起这事来,倒是引得曹氏心有戚戚。
  只是再同情,她也不敢揽这事儿。若是蒋锡的东西,说不定求一求也能到手,但桃华的——这个继女从来能干,如今家里的庄铺她还时常去看看,虽说帐簿是交到曹氏手上,但真说到对这些生意有什么决断之权,曹氏自忖还不如继女。
  曹五太太便拿手绢摁着眼角,一脸惊讶道:”怎的听妹妹这意思,在家里竟做不得主?从前也就罢了,总归你是刚进门,如今连柏哥儿都好大了——日后妹夫还不是指着柏哥儿传宗接代,哪能让个要出门的闺女当家作主呢?”
  这话倒是说到了曹氏心里。她初嫁入门时,前头原配留下的女儿已大,也打听了蒋锡是四年不曾娶妻的,到这会儿为何忽然又要续弦了呢?这其中,必有为了女儿的缘故。再加上曹氏自己还带了个拖油瓶,故而进门之后以服侍丈夫为要,并不敢存着管家争权的念头。
  倒是桃华,继母入门之后就以”母亲”呼之,并不称”太太”,也算是特意与她亲近。大约一两个月后,就渐渐将家中帐簿转给曹氏,尤其柏哥儿出生之后,连外头的生意曹氏也能知道了。
  这人心总是易变的,所谓得陇望蜀,曹氏的心情与三年前亦是大有不同了,此刻听曹五太太提到儿子,便觉得颇有道理。
  曹五太太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极是活络,见曹氏神色微动,便知道自己说对了方向,再接再厉道:”虽说前头娘子的嫁妆都是留给自己儿女的,但她又没有儿子,将来还指着柏哥儿与她祭扫呢,按说那些东西,柏哥儿既也唤她一声母亲,便也该有柏哥儿一份的。”
  这话是给儿子争利,曹氏就更觉得入耳了,只是始终有些发怯,不敢去跟继女讨东西。曹五太太见状,这才话入正题,叫心腹丫鬟取了个匣子过来:”妹妹瞧瞧这个。”
  曹氏打开一瞧,顿时一怔:”这——”里头也是一盆玉雕水仙,乍看跟桃华那盆一模一样,”这不是有了?”既然有了,还要桃华的做什么?
  曹氏一说这话,曹五太太便笑了:”妹妹再好生看看。”果然这假货做得不错呢,也幸好女儿记性好,硬是画了张图出来,才好叫人去仿的。
  曹氏有些狐疑,将那玉雕从匣子里拿出来一瞧,便即明白:”是假——仿制的?”入手并不如玉般温腻,对着光看时便觉颜色也不大对,竟是那等夹石的坏玉雕刻之后又染色而成的,连十两银子也不值。曹氏心里猜到了几分,嗫嚅道:”这个,是——”
  曹五太太便道:”妹妹看,可还能换一换?”
  ”这——”曹氏真是左右为难,”这如何使得?桃姐儿一看便能辨出真伪了。”
  ”如今那东西可还摆在她屋里?”
  ”这倒不曾,已入了库了。”水仙是冬天才摆的花卉,玉雕水仙自然也是如此,出了正月之后便统统换了,都收进库中去了,”可那库,我是进不得的。”
  蒋家的宅子,虽说曹氏住的是正院,但若论起收拾得精致,当数如今桃华住的桂院。盖因那里原是李氏的居处,李氏爱那院子里两棵经年并生的老桂,觉得是好兆头,故而不住最大的院子,却择了那里。
  按说主母住过,这里就是正院了,但曹氏进门,蒋锡却另收拾了那大一点的院子,却把桂院给了桃华居住,并李氏的嫁妆,也一应都在桂院的小库之中,除了桃华之外,连蒋锡都没有钥匙的。
  曹五太太便把眉毛一扬:”这可不成!你是家里主母,哪有你不能进的地方?连库都进不得,里头有哪些东西妹妹你也不能得知,将来哪里还能替柏哥儿争得来?”
  曹氏便踌躇起来。她自是知道李氏嫁妆丰厚,很想分润一杯羹——柏哥儿是独子,将来蒋家家业都是他的,倒也不愁,却是燕华,本是继女,待到出嫁时,也不知蒋锡肯出多少嫁妆,她自己手头又没有什么私财,若是能得李氏些东西给燕华,那便好了——可真要让她去跟桃华争,她又心里有些生怯。
  曹五太太看她鹌鹑一般,心里暗骂这小姑子无用,竟连个丫头片子也治不住,脸上却半分不露,只道:”依我说不如这般,你只说要借点东西出来摆设,悄没声将这玉换出来便是了,只消当时无人发现,日后就是桃姐儿知道了,难道还能对你怎样不成?到底你也是她娘呢。”自然到时候少不了闹一闹,但彼时她早就离了蒋家,也不关她事了。
  曹氏有些举棋不定,只说让曹五太太先去歇息,曹五太太便不说什么,起身出去。给她引路的正是青果的老娘,人都叫宋妈妈。从前是曹氏的乳娘,如今管着曹氏的正院,也是十分体面了。今见曹五太太来了,便过来问好,笑道:”太太没带姑娘过来?”
  曹五太太也笑道:”萝姐儿年纪不小了,合该在家里学学管家理事,不好再随便出来了。”端详了一下宋妈妈,又笑道,”瞧着妈妈气色倒更好了。”随手从手上抹下个金戒子塞给她,”妈妈拿去戴着罢。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不好太简了。”
  宋妈妈连忙谢赏,又忙赞曹五太太气色好。曹五太太便叹了口气:”好什么好。如今家里乱成那样,我哪里有好气色呢。”
  宋妈妈忙问怎么了,曹五太太便将方才说与曹氏的话又说给她听,末了叹道:”别的也罢了,我只恐老爷那里不得意,你们太太在夫家也硬仗不起腰子来,反倒要被你们大姑娘压一头。方才我问了问,这家里,你们太太竟说了不算?大姑娘的院子,你们太太竟不能进的?”
  这话说到了宋妈妈心坎上,遂撇嘴道:”太太说的很是呢,我们太太也只是这一两年才能看见外头铺子里的账本,若说当家却是不能。就是那药堂,大姑娘时常去,太太反是从没进过。要说大姑娘的院子,更是把得死死的,等闲我们也不敢进去。”
  曹五太太叹道:”这可怎么成?妹妹就是性子太软和,这般当不起家来,别说自己吃亏,就是燕姐儿和柏哥儿,将来也怕都被这姐姐压得死死的呢,能有什么好处?其实若要我说,如今你们太太生了哥儿,是蒋家的功臣,不趁着这时候拿捏住她,更待何时?任她再怎么嫡出长女,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了,这是打算着把持家里一辈子?还是将来要把娘家都搬到婆家去呢?”
  两人嘁嘁嚓嚓,足说了盏茶时分。宋妈妈又得了曹五太太赏的一对银镯子,方出了客院,自去曹氏身边说话了。
  这里厨下整治了饭菜,桃华姐弟几个都过来陪着曹五太太用饭。曹五太太绝口不提什么玉雕水仙,只管夸赞桃华能干。桃华敷衍了几句,便向曹氏道:”方才药堂那边送了信来,说是药酒不大够了,我想明日就去庄子上看看,有些药也该收了。怕就不能在家陪舅母了。”
  去庄子上看药材长势是真,别的就是托辞了,只曹五太太来了,自己在这里,大家相处别扭,不如避开了,叫曹氏痛痛快快跟曹五太太说话去,免得总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看人眼色似的模样。
  曹氏被宋妈妈添油加醋劝说了一番,颇有些意动,只发愁桃华在家不敢乱动,闻听桃华要去庄子上,正中下怀,忙道:”既如此,你便去罢,你舅母也是常来的,并不在这一时。倒是药堂里的事要紧,若耽搁了病人使药,却是不好。”至于庄子上药材到底是什么时候收,她是全然不知的。
  桃华便笑了笑,又向曹五太太致歉几句:”我收拾一下东西,午后便走,天黑之前便能到庄子上了。想来也要住个两三日,舅母若得闲,在家里多留几日,容我回来送行才好。”有个两三天,曹氏总该说够话了罢。
  曹五太太也巴不得这天赐良机,忙又夸桃华。桃华懒得听她奉承,告辞出来,吩咐薄荷:”叫人把院子看好了。再跟前头账房说一声,若是五十两以下的银子,随便母亲支取,若是上了五十两,却要请母亲留个条子,言明一下用途。”曹五太太这秋风可以让她打,却也不能毫无分寸。
  薄荷领命,前后跑了一趟,又把院子安顿好,前头便准备好了马车。桃华带着薄荷,再加一个车夫一名小厮一个婆子,出门往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桃华一走,曹氏只觉得大大松了口气,捱到晚上用了饭,便在自己屋里带着两个大丫鬟翻箱倒柜起来。青果早得了老娘叮嘱,故意问道:”太太这是要找什么呢?”
  曹氏叹道:”萝姐儿如今遇了事儿,我这做姑母的,也没甚办法。想着她喜欢茶,索性叫人去烧一套好茶具给她。记得那年她来住,说是喜欢哪套瓷器来着,我想着找出来,照着那样子去订一套也好。”
  青果便笑道:”太太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那会子表姑娘该是在大姑娘屋里看见的,一套什么青花还是什么的,奴婢却叫不上个名来。想来,应该是在大姑娘库里吧。”
  曹氏就犹豫起来:”是桃华的东西?这倒不好办了。”
  青果瞅了一眼旁边的白果,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太太去大姑娘库里把那套瓷器借出来,描个样子就是了。白果姐姐手巧,是最会描花样子的,就叫白果姐姐描了就是。”
  白果是曹氏嫁入蒋家之后才配给她的丫鬟,闻言便有些犹豫道:”花样子跟瓷器的样子只怕不同……依奴婢说,索性等大姑娘从庄子上回来,要了一只杯子送到瓷窑里去照着烧,岂不更稳妥?”要借东西,就要开库,如今姑娘不在,可是不大妥当,万一借出来直接归了曹五太太可怎么办呢?
  曹氏蹙眉道:”桃华还要两三日才能回来呢——也怪我,怎么就这时候才想起来,若不然,捡她出门前说一句,也就无事了。”
  青果一脸的不以为然:”画个样子罢了,大姑娘又不是那般小气的人,难道连个样子也不肯借?”拉了白果笑道,”姐姐快去拿纸笔,今晚描了,明早就叫人送去做。这烧出来也得好几日呢,舅太太又不能在咱家住着不走。”
  有青果这话,曹氏便点头道:”说的是。这就去罢。”一行人点了灯出来,直奔桂院。
  桃华带着薄荷一走,桂院就由茯苓管事儿,这会已经准备关院门了,听说曹氏来了,连忙出来迎接。青果笑把借瓷器描花样的事说了,催着道:”今晚描了,明早就送去烧。也知道晚了,打扰了姐姐休息,只是舅太太不能久住,说不得,还要劳动姐姐开一开库门了。”
  茯苓不由得就犹豫起来。桃华这院子里素来管得严,虽未明言,但她的私库,那是不允许别人进入的,就是曹氏也不行。一般家里有什么事儿,总是桃华自己理出东西放在外头用,一待用完,立刻全部收回,并不从曹氏手里过。这里头的意思,茯苓哪有不知道的?如今薄荷跟着桃华出去,这院子里就是她来管,好与不好,她须担责任。
  曹氏看茯苓不答,心里就有几分恼怒,暗想宋妈妈说得实在没错,自己在这家里,实在是连个丫鬟都管制不住。长此下去,日后纵然桃华出嫁了,怕是家里这些下人也还要听她的,到时候哪怕她身在婆家,也能做得了娘家的主,真是岂有此理!当即脸色就微沉了下来:”只是借个样子,你若不放心,就叫白果在库里描出来,一个杯子也不带出门,如何?”
  ☆、第5章 偷换
  曹氏话说得有几分重了,茯苓心里不免就慌张起来。当初曹氏刚嫁进门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连儿子都生了,将来蒋家自然都是她儿子承继,如此一来,虽说是继室,也是再正经不过的主母了。
  茯苓私下里也想过,将来桃华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还不好说,若是嫁的还不如蒋家,自己一家子还得想办法留下,到时候还不是在曹氏手下讨生活?如此一琢磨,不由得就开口道:”太太有吩咐,奴婢怎么敢不遵从?太太请略坐喝口茶,奴婢带白果姐姐去库里。”
  曹氏神色略霁,淡淡道:”不必喝茶了。白果怕也不知道是哪套瓷器,我也进去瞧瞧,青果也来帮忙。”
  茯苓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拦阻。倒是上来送茶的桔梗听了,悄悄拉了拉茯苓的裙子,小声道:”姐姐,姑娘的库不是一向不许人进去的?不如姐姐去取了出来,让白果姐姐照着描样子才好。”
  曹氏隐约听见桔梗的话,心里更恼。不过是个洒扫上的小丫头罢了,居然也来指手划脚?索性放开了声音对茯苓道:”还不快些!开个库也磨磨蹭蹭的。就是桃华在,我要进去瞧瞧,开开眼界,也总不会将我拦在门外罢?”
  茯苓顾不得桔梗,连忙应了一声,取了钥匙去开了库房的门,带着曹氏几人进去了。桔梗跺了跺脚,却也无计可施。她是连进库房的资格也没有的,只得站在廊下看着罢了。过了好一晌,曹氏才带人出来,茯苓将人送走,一回头见桔梗还在廊下,忙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快去睡罢,明儿起晚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桔梗忍不住道:”姐姐,这库——”
  一言未了,茯苓已经瞪起眼睛:”这也是你管得的?小丫头片子,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事就是了!今晚这事儿,若是你到姑娘面前去嚼舌头,仔细把你发到外头庄子上去!”她其实也是有几分心虚的,但曹氏又果真是只叫白果描了花样,并未曾要从库里借什么东西出去,既是这样,瞒着桃华不说也就是了,岂不是大家无事?因此很是恐吓了桔梗一番,这才睡下。
  客院里,曹五太太满心忐忑地等着,直到宋妈妈悄悄来送了个信,说曹氏已经带着人进了桃华的私库,这才松了口气。自打曹五爷捐了监生,又走了门路得了这个县丞的实缺,一家子没少得意。可惜好景不长,转眼间靠山走了,曹县丞在绍兴就成了没根的草,又是个佐贰之官,被人挤兑得简直无法存身,实在不能不想办法了。
  此次去京中定海侯府上走门路,其实曹五太太也没甚把握。曹萝生得倒不错,但京中难道还少貌美嘴甜的小姑娘在曹太夫人身边奉承?若是不成,不但空跑一趟,还白费了许多银子。曹五爷到绍兴日短,尚未及捞多少油水,可赔不起。曹五太太想来想去,到底是因女儿一句话提起那水仙玉雕,把主意打到了小姑家头上。那玉雕固然是好东西,更好的是不必花自家银子。若成了,将来丈夫得了好去处,自会给妹子撑腰;若是不成,横竖也不赔曹家的银钱便是。
  曹五太太正琢磨着,曹氏已经过来了,身后跟了青果,一手掩着衣襟,提心吊胆的模样。曹五太太忙问:”怎样?”
  青果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放到桌上,这才吁了口气:”奴婢生怕掉出来打坏了……”这好东西,就是把她一家子都卖了也赔不起啊。
  灯烛之下,一块巴掌大的玉雕泛着柔和的宝光。曹五太太喜不自胜,忙亲手拿了,用锦袱细细包裹起来,放到匣子里去仔细锁上,又拉着曹氏千恩万谢道:”若是你哥哥能有个前程,都是托妹妹的福。”
  曹氏此时心口还在砰砰乱跳,喃喃道:”若是被发现了……”
  曹五太太笑道:”妹妹莫不是糊涂了?谁看见青果取这东西了?捉贼还要捉赃呢,既没抓着手,难道无凭无证她就敢说是你拿的不成?这是忤逆呢!”又安慰曹氏道,”只消你哥哥真得了前程,你在蒋家腰杆也硬。且不是我说,妹夫身上只有个秀才功名,是休想再进一步了。京城虽有亲眷,总是隔着房的。将来咱们燕华要嫁个什么人家?柏哥儿难道就娶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不成?若你哥哥有了前程,孩子们说亲也好看些不是?”
  曹氏听着有理,那份儿忐忑不安才渐渐消了下去。曹五太太见安抚住了人,便又叮嘱几句万不可自己露出心虚之态来的话,末了道:”既成了,明日一早我就回去,还要往京城里赶呢。”谁知道蒋桃华那个丫头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早离了蒋家才放心。虽说那丫头整天笑盈盈的看着和气,可十岁上就能管家理事,可见不是个绵软的,真闹出什么来,只怕自己脸上难看。
  曹氏倒有些舍不得,无奈曹五太太花言巧语的,也只得点头答应了。自去整了一份儿回礼,因偷拿了桃华的东西,心里不免有些虚,也没敢往厚里准备,只花了三两银子备些土产,又取了本要给燕华做衣裳的一匹尺头,叫曹五太太带回去给曹萝做身新衣,好进京去贺寿。
  曹五太太自是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第二日一早,就雇了马车,带着东西忙忙去了。曹氏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走了,这才回来,心里犹自担忧着兄长的前程,并未注意到街对面,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那里,已经停了有盏茶时分。
  直到蒋家关闭了大门,马车才向这边靠近了一点,一只手将窗帘掀起向外看了一眼,便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公子,那就是蒋家了。”
  马车缓缓向前,窗帘掀起,露出一张十六七岁的俏丽面庞,将蒋家大门使劲盯了两眼,转头向车内道:”公子,瞧着蒋家的宅子也不算大,方才进去的那个,估摸着就是蒋家主母了。听说是姓曹,娘家有兄嫂在绍兴为官,坐车走的那个,奴婢猜没准就是曹氏的嫂子。”
  这丫鬟说话脆生生的,连珠般一串子出来,气都不喘。引得车辕上驾车的年轻车夫哧一声笑道:”蝶衣姑娘,未见得那个就是蒋太太的娘家嫂子罢,就不兴是别家来的客人?”
  蝶衣嗤了一声:”可见你们男人粗疏。哪家来的客人,这样不年不节的是清早从人家家里告辞出来?显是昨晚住在蒋家的,那不是亲戚又是谁?蒋家长房在京里,只绍兴离这里近,所以我才说,该是曹氏娘家的嫂子。”
  年轻车夫一缩脑袋,嘿嘿笑道:”这也听来有理。只是——公子可也是男人呢。”
  蝶衣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幸而她是贴身侍女,在主子面前素来得脸,便狠狠先瞪了年轻车夫一眼,咬着牙道:”死初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这才转回头去,对车里的人低头道,”公子,奴婢刚才一时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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