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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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松华一张脸陡然就涨得通红,蒋老太爷哈哈笑起来,把孙子撵了出去:“赶紧回你的书院去吧,无事就别往家里瞎跑了。家里有祖父看着,乱不了大局!”
  蒋松华红着脸出去,才出百草斋,就看见远远的有几个人坐在紫藤花架之下,正是于氏带着丫鬟们在那里,看她们翻花线呢。蒋松华急忙过去请安,于氏瞧了瞧他,慢声问了几句书院里的衣食,便如不经意般地道:“跟你祖父说什么呢?”
  若是从前,蒋松华大约只当祖母真是随口闲话,然而他在外头这些日子,还跟着山长出门游历过,倒是开了窍,听这话就知道于氏是想见蒋老太爷,却又不肯进去,遂恭敬地答道:“祖父问了孙儿读书的事,说家中无碍,让孙儿回书院去安心读书。”
  于氏听到这里,微微吐了口气,点头道:“听你祖父的,别为家里的事分心,去吧。”
  蒋松华躬身答应,规规矩矩地告退了出去,于氏便望着百草斋的方向出起神来。这几年,她时常到这个花架底下来走走,因为这里离百草斋最近,但不出百草斋的院门却又看不见她。
  蒋老太爷既跟蒋松华说只管读书,便是家中确实不会有什么大事。于氏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得了答案,可以回自己院子里去了,她却只是不想动。一晃蒋老太爷搬进百草斋好几年了,几十年夫妻,竟是形同陌路。
  难道真是她做错了?于氏有些恍惚。当初她做那件事自然是为了靠上太后,然而如今两个孙女都在宫里,却也都是不死不活的,蒋钧如今得用,还是靠的蒋桃华的医术,与太后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虽也姓于,但细细算算,其实这些年从于氏一族那里,也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早知如此,又何必昧着良心做那件事呢?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就如同她在这花架底下无论坐多久,百草斋里都不会看见一样。
  “罢了……”于氏缓缓地叹了口气,“走吧,回去着人给宫里送个信,没什么大事,叫梅姐儿放心,还如前过日子就行。”
  种痘之事停滞,蒋氏姐妹在宫里的处境也随之发生了变化,颇有几个位份较低的妃嫔背后趁愿,先是说点酸话,渐渐的就当面欺上来了。
  皇后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当初她自觉对蒋梅华颇为庇护,谁知蒋梅华竟私下里有了孕,这在她看来简直就是恩将仇报!虽然最后到底做了手脚让蒋梅华落胎,这份子仇却算是结下了。更不必说后来又冒出来一个蒋桃华,搅得皇帝心猿意马了。虽说不是亲姐妹,但反正都姓蒋,逃不了是一家子。
  因着这个,虽然蒋氏姐妹如今在宫里不得宠了,但到底蒋梅华未有寸功却借着蒋桃华的功劳升了九嫔之末,也算是高位妃嫔了,皇后心里怎会痛快?有人愿意做她的急先锋去压一压蒋氏姐妹,她自然只会支持,横竖现在连太后也不说照顾蒋氏姐妹的话了,她还顾忌什么?
  蒋杏华原本被蒋梅华鼓动,隐隐的生了一丝邀宠的心思,谁知先是跟桃华搭话碰了软钉子,回到群香殿,又被王充容若有所指地冷淡了几日,这一丝心思又被吓回去了。
  她虽重生了一世,但其实与前生并无什么变化,仍旧是那个懦弱又没甚见识的蒋杏华。虽然借着前生知道的那一点点事,最终还是进了宫,算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然而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做成的,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这其实也怪不得她。前生她在刘府后宅里困了一辈子,除了做针线做家务之外,什么也不知道。重生之后根本没时间让她去学些什么,就只顾着想摆脱刘之敬了。因此她骨子里根本不曾变过,除了“坚决不嫁刘之敬”之外,就还是那么得过且过了。
  既然如此,那么当邀宠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的时候,她便又打起了退堂鼓。身边并没人帮她,而要她自己想法子,那实在太难了。横竖她如今在群香殿过得不错,又有王充容庇护着,不如就先暂时这样算了。
  蒋杏华缩了头,只把蒋梅华气了个半死。然而如今她既无色又无宠,还能怎么样呢?待要再开导一下这个庶妹,又有王充容有意无意在头里拦着。毕竟蒋杏华如今住在她宫里,说起来正经是受她管束的,蒋梅华虽是亲姐姐,却是别宫另院,并不好越过她去跟蒋杏华说什么。
  实在有些坐不住,蒋梅华一边慢慢跟陆盈走动起来,一边叫人往宫外送信,问家里究竟如何了。她在后宫消息不灵通,听那些人的酸话仿佛桃华再过几日就要被叫去大理寺过堂打板子似的,虽说知道这不可能,心里也觉没底。
  “梅姐儿也不易……”于氏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有些黯然。易不易的,当初也是蒋梅华自己选的路,那时蒋老太爷极力反对,但一家子都没人听他的,只觉得前方就是一条光明大道,似乎走上去就能飞黄腾达似的。结果到如今是这样,还能说什么呢?
  “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到底大姑娘如今是充媛娘娘呢,只要三姑娘能把眼前这事儿过去,以后依旧还有好时候的。”银柳见于氏烦闷,连忙拿话来开解。
  谁知她不说还好,这一说,于氏更是胸闷得不行了。当初她干了那事,坑得二房家破人亡,到头来自己孙女的前程却要掌握在二房手里,这,这岂不就是报应么?
  “扶我回去吧。”于氏只觉得胸口闷得有些难受,连说话都懒。
  银柳急忙来扶人,谁知才扶到一半,于氏一手捂了胸口,眼睛一翻,就歪倒了下去……
  ☆、第206章 自尽
  于氏这一倒,只吓得两个大丫鬟银柳和雪柳魂飞魄散,正慌着叫人去唤小于氏、请郎中、去衙门里叫蒋钧回来等等,就见蒋老太爷从百草斋出来,后头甘草提着药匣子,走过来叫人将于氏放倒,摸出银针就扎了下去。
  这几年蒋老太爷都不再行医,最近一次还是蒋杏华落水,大家的注意力却又都被桃华当时又是吹气又是按胸的吸引过去,竟忘记了家里还有个曾经的太医呢,还叫唤什么请郎中。
  几针下去,于氏低低哎了一声,睁开了眼睛。银柳和雪柳这才回过魂来,正要去扶她,蒋老太爷已经摆手制止道:“让她歇一会儿,找人来抬回去静养。”
  “老太爷——”于氏怔怔地看着丈夫,颤动着嘴唇想说句什么,却被蒋老太爷淡淡止住了:“你这是心悸之症,乃是平日里多忧多思、饮食无节无致,这会儿少说少动罢。”回头吩咐甘草,“熬一剂黄连温胆汤来。”说罢,起身背着手就走了。
  于氏看着蒋老太爷漠然远去的背影,把头扭向一边,闭上了眼睛。
  蒋钧在种痘处听了家人送来的消息,急忙跑回来,便见母亲半倚在床头,小于氏正在给她喂药。于氏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与常日无异了。蒋钧这才略放下了些心,免不了又向银柳问起当时情形。
  于氏服了药,已经觉得好了许多,只是身上还有些发软罢了。听蒋钧还在问,便道:“我无妨了。老太爷说了,不过是平日里多忧多思了些,少说少动即可。倒是你,如今衙门里事情正忙着,还是回去罢。”
  蒋钧迟疑片刻,低声道:“若不然,我就在家里给母亲侍疾罢?”
  “你也想学刘翰林?”母子之间还是有些默契的,于氏闻言便知儿子的用意,道,“松哥儿今日回来,老太爷叫他只管回书院去安心读书。”
  这话说出来,蒋钧也知道于氏的意思了:“母亲是说,此事……”蒋老太爷认为种痘之事还能顺利施行?
  于氏叹了口气:“你父亲这些年虽是不说话,可心里总是有数的。再说,刘家那里报了侍疾,你若再侍疾,这话好说不好听……再者你是主管,也不能轻辞。如今梅姐儿那里日子已经不好过了,你若再辞了差事……”自己家里人都放弃了,宫里人还不借机狠踩呢。
  说起刘之敬,蒋钧心里便有些忿忿:“当初是他自己找上来,说什么在西北知道了多少多少事,如今又报了侍疾的名头自己先躲了,当真是个小人!”
  于氏轻咳了一声道:“听说他母亲是当真病了。”
  蒋钧哼了一声没说话。其实他也去看过了,刘老太太的确病得很重,如果不是这样,他才不会让刘之敬辞了差事呢。然而这件事,他总不信就有这么巧,只是刘之敬对母亲的孝顺是名声在外的,他总不能随便质疑是刘之敬自己把老娘搞病了吧?
  其实,蒋钧这个猜测虽然不全对,但还真符合了其中一部分真相——刘老太太不是刘之敬弄病的,但她的病确实是人为的——她自己泡了个冷水澡。
  虽说如今已经是四月底,但京城夜里还是颇凉的,那深井里打上来的水更是凉意入骨。要说刘老太太为了儿子也是够拼的,竟然自己悄悄在夜里打了井水来,泡了半夜。
  饶是她平日里身子骨再结实,如今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这么个泡冷水法哪里承受得住,第二日就起了高热,刘之敬急请了郎中来,一碗碗药猛灌下去,才算退下了热度来,只是仍旧躺在床上,稍稍一动就咳个没完。
  “娘——”陈燕端了药进来,“喝药吧。”刘老太太这一病,简直要把她累死,明放着陪嫁过来几个丫鬟,刘老太太只要她伺候,白日晚上都不得好生歇着,这才几天,她就觉得自己走路都有点打晃了。
  “又是这药。”刘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刚把药接过来,萱草就进来报:“蒋郎中府上派人过来探望老太太。”
  刘老太太顿时就把药碗一搁,拉下了脸:“这是来催命的不成?”前几日郡王妃亲自上门还不够,蒋家长房那里又请了郎中过来看,都是疑心她假病呢。幸好她聪明,是真的病了,否则还不当场被戳穿?
  “就说我病着呢,不见。媳妇你出去瞧瞧,把人打发了。你这伯父也真是……”刘老太太现在横竖瞧着陈燕不顺眼,娶了这个媳妇,没见什么好处,倒是一直都走霉运。蒋家这会儿来人,哪里是真来探望的,分明是瞧着她略好了些,想再把刘之敬拉回去办差,一同顶缸呢。
  陈燕现在哪敢跟她顶嘴,低头出去打发人了。这里刘老太太端起药来刚要喝,忽然又放下了。蒋家盯得这么紧,若是她好了,只怕还要叫刘之敬回去,如此,前头的折腾不是白费了吗?
  刘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眉。陈燕真是没用,上回蒋家来人,她就与陈燕讲了,叫蒋家以后不要再来人探望,结果全无用处。想来也是,这陈燕如今姓陈,与蒋家长房再无半点干系,蒋郎中怎么可能听陈燕的?说来说去,还得她自己想法子。
  想到这里,刘老太太左右瞧瞧,端起药碗打后窗泼了出去,这药不能吃了,怎么也得多拖几日,拖到蒋家死了心再说。哎,这个安郡王妃真是坑人不浅,如今京城闹成这个样子,她倒跑到西北去了,莫不成是想躲到西北不回来了,让京城的人替她顶罪?
  被刘老太太疑心想躲去西北的桃华,这会儿正在听顾丛的报告。
  那日顾丛怀疑镇子上的人使用的是假痘苗之后,定北侯府就派出了人手彻查此事。若说在西北这地方,还真没什么能禁得住定北侯府查的,果然没几日就发现,这痘苗的确不是顾丛那边制出来的,而是掺了些假的。
  “那制假痘苗之人,已经被定北侯抄了家,连同制出的假痘苗都收在那里,等着呈往京城。”顾丛为了这些假痘苗已经忙了好些日子,只是此事终于告破,他虽然疲惫,却也是精神奕奕的,“此人当初与一个发配到西北来的老郎中相识,偶尔听他说起过制痘苗的事。那时候他不信,只当是老郎中说胡话呢,谁知后头王妃办成了这事,他才后悔不迭,就凭着当时听到的那点子微末东西,竟然就敢自己去制了痘苗,可毒性太大,死的那几个孩子,都是用了他的痘苗!”
  “杀千刀的东西!”薄荷先忍不住骂了出来,“还留着他做什么,就该千刀万剐!这东西也是随便能给人用的?”
  “侯爷这样做是对的,送往京城,自有律法处置他。”桃华对于做假药的向来痛恨,更何况这不仅是假药,简直就是毒药了,“孩子死了的那几家,现在怎样了?”
  顾丛叹了口气:“这事儿实在是……西北境内还好说,侯爷不单是抄了那制假痘苗之人的家,还有那个购进假痘苗的官员,也被侯爷抄家砍头了。这也算是给那几家子报了仇。可是定州城那两家……”制假痘苗的要留着送进京城解释此事始末,购假痘苗中饱私囊的官员就直接砍了平民愤,只是定州城并不在定北侯管辖范围之内,那两家人已经被定州城的知州也打包往京城送去,要告御状了。
  告不告御状的,反正前头已经有个张氏了,桃华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如今水落石出,你也休息去吧。”
  顾丛抓了抓头发:“其实此事主要是侯爷叫人办的。下官想着,西北这边儿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制痘苗的手艺也有人掌握了,下官想跟王妃回京城,也算是个人证。”
  “你跟我回去也好。”桃华想起刘之敬,不由得微微冷笑了一下,“京城那边正缺人手呢。将来推广种痘,少不了要你这样的人独当一面。只是你就要辛苦些了,怕是这些日子也难以休息。”
  顾丛嘿嘿一笑:“能跟着王妃,下官还能多学些东西,求之不得。”他放下手,却不小心从袖子里掉出个荷包来,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滚出些碎银子和铜钱来。
  玉竹手快,连忙低头去捡起来,倒闹得顾丛十分不好意思,连声道谢,袖了荷包就告退了。
  “王妃,奴婢瞧着那个荷包,像是蝶衣的手艺。”薄荷眼尖,凑在桃华耳边上小声道,“那荷包边上锁的花纹,蝶衣最爱用。”
  桃华不禁笑了笑:“是么?”若真如此,倒是好事呢。不过,想到蝶衣,她就想到了蝉衣,“王爷呢?”
  薄荷就怕她问这个,嗫嚅了一下才小声道:“王爷先,先回侯府了。”肯定是去见蝉衣了,也不知会如何处置她,会不会念着旧情心软了,或是怕王妃处置得重了,所以……
  “你以为我会如何处置?”桃华叹了口气,“将她打死?”蝉衣的确是有私心,而且对她并无善意,但要说这罪有多大——至少在她看来,罪不至死。如果真让她来处置,除了把人赶出去也不能怎样,倒是沈数去处置,下手大概比她狠多了。
  蝉衣真没想到来处置她的会是沈数。她原是想哭一哭,喊几声冤的,然而看见沈数带着煞气的眼神,竟然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王爷,奴婢知错了……”
  “既然你知错了,那你自己说,该是何罪?”
  蝉衣说不出话来。认真说来,她这是起了私意对王妃不利,说个背主也不为过的。可是在她心里,她真的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毕竟她什么都还没有做啊,不过是一时疏忽,竟让张氏脱离了控制罢了。何况,蒋氏并不是她的主子,沈数才是,而她从来从来,没有一刻曾经想过要对沈数不利的。
  沈数等了片刻,笑了一下:“看来,你方才不过是随口敷衍罢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蝉衣根本没有悔改之意。这也是他的错,御下不严,将一个丫鬟的心惯得大了。
  他笑得太冷,蝉衣被吓住了:“王爷,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数摇了摇头:“不,若有下次,你还是会做的,你的主意太大了。”不但能做自己的主,还能做他的主了。
  “奴婢——”蝉衣本能地想辩解,却被沈数一摆手止住了:“我不会杀你,毕竟你总是伺候我一场。而且——王妃素来量罪以刑,若是换了她来处置你,最多将你发卖,说不定只是赶出去了事。”
  蝉衣听他前面几句,心里刚升了一丝希望,待听到后头,心又沉了下去。怎么,不杀她,原是因为蒋氏不会杀她?蒋氏怎么就不会杀她了?蒋氏难道不是巴不得她死吗?
  她在沈数身边服侍多年,固然是能猜到沈数的心意,但同样的,沈数对她也是颇多了解,看她面上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你不信?你以为本王是怕王妃下手太狠,所以才过来的?”
  蝉衣现在哪还敢有这个念头:“奴婢并没有……”
  沈数再次摆了摆手,不想再听她说什么了:“虽说你罪不致死,但若容你如此下去,必致有一日再铸大错。你——喝了哑药,去北边的庄子上吧。”
  蝉衣张着嘴怔住了。哑药,北边的庄子?
  所谓北边的庄子,是西北的一部分军屯,在那边劳作的许多都是流放西北的役犯,或者有在西北境内犯了大罪之人。至于说到哑药,这是要封她的口,不许她到了外头将主子的事传出去一字一句啊。
  “王爷,奴婢不会,奴婢死也不会把王爷的事传出去的!”蝉衣只觉得满心凄凉,沈数怎么会觉得她会将他的事说出去呢?她根本不会这么做的啊!不该说的话,哪怕有人拿刀来撬她的嘴也撬不开的。
  沈数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随即就摆了摆手,初一低着头,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你去了那边庄子,只要安分守己,自然有人照顾你,就在那儿一直住着吧。”蝉衣即使去了役犯干活的地方,也未必要做苦役,只是终其一生不能离开那个偏僻的田庄了。至于这碗哑药,其实他也并不想灌,然而蝉衣不透露他的事,却未必不会说桃华的坏话,若是一碗哑药能让她彻底地息了这心思,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爷,王爷——”蝉衣跪在地上膝行几步,伸手想去抱沈数的腿,却被初一挡住了。沈数说完话,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蝉衣——”初一的声音也有点沙哑,“你——喝了吧,安安分分去庄子上,我也会托人照顾你。”别的做不到,让她在田庄上少吃点苦还是可以的。
  “不——”蝉衣看看那碗汤药,突然笑起来,“我对王爷素来忠心,从未有过一点不利的心思,我不喝这药!”这药是给背主的奴婢喝的,她背主了吗?
  初一闭了一下眼睛:“可王爷跟王妃是一体的……罢了,这些不必再说,你喝了吧。”虽说都是一起长大,看她落到眼下境地也不无唏嘘之意,可到这时候还这么固执,王爷若不如此处置,谁知道后面她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到那时,谁能保得住她的性命?
  “不!”蝉衣猛地站起来,眼里的光亮得瘆人,“我对王爷一片忠心,天地可表。王爷放心,奴婢绝不会透露一丝一毫主子的事,永远不会!”
  她的最后一句话语调陡然拔高,初一只觉得耳膜都有些刺痛,刚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了一下耳朵,就见蝉衣猛一转身,一头撞到了墙上。
  西北的房子虽低矮,却建得极结实,墙尤其的厚重,为的是挡住冬日里的寒风。蝉衣这一头撞上去,只听一声闷响,灰黄的墙壁上开出一朵鲜艳的血花,蝉衣的身体被弹回到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了……
  蝉衣的死讯传到桃华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人都已经下葬了。一个奴婢的死当然没有惊动什么人,除了蝶衣和初一十五悄悄将她送到了墓地之外,只有定北侯府里几个知情的大丫鬟私下里叹息了一番。
  “蝉衣死了?”桃华给沈数做完针灸,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自尽。”沈数半闭着眼睛,闷声道,“我原想留她一条命的。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什么?留她一条命?”桃华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罪不致死,我怪你什么。如今人既然去了,入土为安,不必再多想了。”
  沈数苦笑了一下:“我并没有想她,只是在想如今这事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氏一党定然会抓住这个机会攻讦定北侯,想要掌握西北军权,或者至少分一杯羹。
  “既然痘苗是有人制假,而不是顾丛监制的痘苗出了问题,那么事情也并不难解决啊。这次回京城,就可以给柏哥儿种痘了。”一旦种痘成功,必然还会有人来尝试,虽然推行起来可能不如在西北这边顺利,但假以时日必能成功的。皇帝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啊。
  “没有这么简单。”沈数睁开眼睛,“我很疑心,这个制假之人所谓的‘曾经与老郎中谈起过种痘之术’究竟是真是假,据舅父所说,那老郎中可是从不与人多话,只到将死之时才将此事向舅父谈起过。”
  “所以是有人故意造假痘苗吗?”桃华猛地睁大眼睛,“就为了——攻讦舅父,染指西北军?”
  “皇上年轻,于阁老却不年轻了。”沈数冷笑,“东南,西北,他试了这里试那里,已经要丧心病狂了。若是再让他这样下去,皇上当然等得起,可却还不知要被他再害了多少人!”
  福州那些因为倭寇偷袭而死去的军民,此次在西北种了假痘苗死去的孩子——这还是因为假痘苗是掺在真痘苗里使用的,凑巧这一批种痘的人只有五个用了假痘苗,若是整整一批假痘苗用起来,少说也得死上几十上百个孩子,甚至有可能再把天花传开去——当然不是在西北传,而是一路向关内了——于阁老为了军权,真是要丧心病狂了。
  “那现在怎么办?”桃华知道自己于政治实在不通,还是不要随便发表意见的好。
  沈数沉吟了一下:“来的时候,皇上倒是跟我透过一点意思……皇上,也不想再等了……”于阁老是老了,可是也不一定马上就死,而皇帝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也着实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至少他现在连子嗣都没有,也拖不起了。
  说到子嗣,桃华就想起陆盈:“七月里也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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