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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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史去世后,周长史顶了他的职务,在紫云楼里处置各军务文书案录等事。他是谢刚亲自挑选出来的。在李长史出了那样的事后,周长史感激谢刚对他信任,他自己也兢兢业业,努力勤奋,生怕出半点差错。如今谢刚被罚,他替谢刚不平。
  “如此大的差错,若无重罚,将官们威严何在,兵士心中如何想?军威不存,军心涣散,尤如四肢皆废,岂是被砍一指能比?”
  龙大这话一出,大家皆不能语。这道理清清楚楚,无法反驳。重罚威慑,确是在军中极有效的手段。
  谢刚一声不吭,抬起头来,眼眶已红。
  “拖下去。”龙大看着谢刚,一脸沉痛不舍。这三个字说得沉声沙哑,好半晌无人动。
  龙大猛地站了起来怒喝:“拖下去!”他一拍堂案,桌子四脚应声断裂,案桌霹雳啪啦摔了一地。几个卫兵吓得赶紧上前拖起谢刚。谢刚站了起来,甩开他们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堂上静寂无声。好半晌龙大踢开坏掉的案桌走下来,站予众人面前开始布置军务。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分好工派好事,众人各自领命,这才散了。
  龙大离开衙堂后回了屋子,嘱咐卫兵自己需静思,谁也不见。
  当天谢刚在众将的庇护下,受了潦草轻盈的二十记军杖后,带好行囊,骑上骏马,准备被几个兵士“押送”到沧南兵库。蒋松送他,让他忍耐,说待过得一段,龙大气消了,他们找机会劝龙大让谢刚回来。在回京前弄几个功劳,这些事就过去了。
  谢刚一直神情阴郁,也不怎么说话,闷闷应了声。
  安若晨也赶到,准备了好些吃的让谢刚带着。她比任何人都要震惊。谢刚予她而言,是恩师一般的人物,且这军中处罚果断严酷,可比她从前见识过的都来得残酷意外。
  “谢大人。”安若晨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刚从她手里接过包袱,轻声说了一句:“莫松懈。事情刚刚开始。南秦暂时占了上风而已。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中兰城里的细作形势,你不可松懈。”
  安若晨愣了一愣,看着谢刚的眼睛。谢刚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转身走了。
  这一晚龙大将军不见任何人。安若晨听说将军心情不好,也听说也许这样是防别人为谢刚求情。安若晨不打扰龙大,只将精心准备的食物交予了卫兵。她自己在紫云楼里走着,消化着这一日收到的这许多纷杂沉重的消息。
  他们大萧的细作之战败了。
  安若晨抬头看看月亮。想着谢刚对她说的:莫松懈。
  肯定是要打仗了。他们都说这事情板上钉钉,只是看再等多久而已。
  安若晨看着满天星光,想起龙大对她说:一旦开战,就算取胜,也是血与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要抓细作?”龙大那时问她。
  安若晨眨眨眼睛,挺直背脊,沿着龙大领她走过的路,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安若晨听说龙将军天未亮便出发去城外总兵营了。安若晨没在意,并不介意龙大临走都不与她招呼。她自己也有许多正事要做。她处理了些楼里的琐事,趁清点今日厨房的菜货时,悄声与陆大娘约了到招福酒楼见面。如今齐征在酒楼做事,陆大娘常在那儿进出,约在那儿不会惹人耳目。
  在去招福酒楼之前,安若晨去了一趟太守府找方元。
  原本是计划过完年与将军告个假到外郡帮妹妹相看亲事,如今出了这事,安若晨自然走不得。但之前拜托了方元,她怎么也得与人交代一声。
  方元也早已听说了状况,安若晨一提他便明白。他想了想,客气地问安若晨:“敢问姑娘,这事有多重要?”
  安若晨也想了想,该如何说呢,若说重要,也是极重要,若说不重要,还真是也可以摆在其它所有事后头。她苦笑了下,摇摇头:“这个还真是不好说了。”
  方元也不介意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他道:“既是如此,那我为姑娘想着这事,姑娘忙更紧要的事去吧。若有消息,我再与姑娘说。”
  安若晨赶忙谢过了。
  出得太守府,安若晨往招福酒楼去,一路走一路琢磨事。路上人多,她走得慢,但却是有人着急忙慌走路的,安若晨也没留意是怎么回事,忽地被撞了一下,她差点摔到了地上,稳住身形后一愣,发现手里多了张字条。
  打开一看,安若晨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安若芳活着。”
  五个字,如晴天响雷,在安若晨头顶炸开。
  安若晨猛地回身看,满街行路人,或蹦跳或慢行或吵闹,却看不出谁人是撞她的那一位。
  安若晨瞪大了眼睛,瞪着街上每个人的面孔,盯着路上每个人的背影。
  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有异常,没有人表现出心虚。
  不知道是谁。完全看不出来。
  但是有件事安若晨却是知道的,她看出来了——这五个字的笔迹,与将军给她看过的“中兰城中有细作”的字迹是一样的。有些娟秀,一笔一划却是很有力道。
  安若晨心跳得极快,那字条紧紧捏在手里,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就这么呆呆站在街中,瞪着路上的每个人。
  不一会田庆出现在她身边,他发现了不对劲。“姑娘,出了何事?”
  安若晨下意识将字条揉进掌心,问他:“你可看到方才有人撞我?”
  “未曾。”田庆皱起眉头,街上人多,他的视线偶尔会被路人挡着。“有人撞你?可有受伤?”
  安若晨微微摇头,她的眼睛仍盯着街上,眼珠快速转着,扫视着街上的每一人。
  “发生了何事?”安若晨的反常让田庆也紧张起来,卢正这时候从另一边跑了过来。
  安若晨道:“方才有人撞我,似乎说了一句我四妹活着的话,听不真切,你们帮我看看,也许是解先生。”
  “瘦高个,二三十左右,五官端正,斯文有礼模样?”田庆快速念叨了一遍通缉贴榜上的相貌描述。卢正与他互视一眼,两人迅速分两个方向奔开搜索找人。
  安若晨往墙边靠,尽量找一个僻静不招人注意的角落站着。
  好了,现在她的护卫都走开了。既是留了字条,该是后头还有话要说吧,她身边没人了。来吧来吧,来找她吧。
  安若晨甚至故意把后背留了出来,给对手接近她制造条件。
  她将手放入袖中,把字条藏了起来。她慢慢恢复了冷静。
  “细作为什么不杀我?”她当初问过龙大。她心里有答案。因为她有价值。
  将军爱上了她,他当着卫兵的面拥抱了她。
  然后这字条就来了。
  前线就要开战了。
  然后这字条就来了。
  安若晨越来越冷静。她期待着,无论是谁,无论要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出手吧。
  是要用四妹的生死来要挟她做些事吗?来吧,来要挟她。
  安若晨等待着。
  细作之战我们输了——每个人都这么说。
  别松懈——谢刚这么说。
  安若晨低下头,把从前方接近她的机会也留了出来。她不松懈。有状况就有转机。总比什么都没发生的强。她记得谢刚的教导,就算找到你认为无用的东西,也比你什么都没找到强。
  安若晨心跳得快,但她很冷静。
  然而许久之后,她失望了。
  田庆与卢正回来了,而那个神秘人却没有出现。田庆与卢正当然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安若晨没说什么,只道她想去招福酒楼坐坐。
  招福酒楼雅间,安若晨自己一个人坐着。她进大门时是齐征招呼她,齐征眨了好一会眼睛,安若晨明白他的意思,陆大娘已经到了。她只需要找个雅间,等没人注意时陆大娘进来。
  不一会,陆大娘快速闪了进来,重又掩上门。她与安若晨对视一眼,安若晨直截了当地道:“前线快打仗了。过两日恐怕坊间会传些消息。”她简略地将事情说了说。
  陆大娘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四妹可能还活着,也许我是细作的下一个目标。”
  陆大娘吃了一惊。
  安若晨还在回忆着街上的那些人与背影,在脑子里过滤着——轿夫,樵夫,货郎,尼姑,书生,小姐,婆子,孩童……
  字体端正,是个习字人。撞她时轻巧,身上并未带着货品。孩子会吵闹,也不会带着孩子。女子写字求秀美,也不会是那几位相伴闲逛的小姐。用同伴来掩饰虽是个方法,但她们穿得太鲜艳了。
  对,衣裳太鲜艳了。安若晨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无声的划敲,思索着。被撞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什么?
  陆大娘静立一旁,未打扰她。
  这时安若晨抬头道:“大娘,你可知中兰城内城外邻县等等,都有哪些尼姑庵堂?”
  “姑娘想换换平安符了吗?”她指的是她们用来联络的那些。
  安若晨摇头:“我想去走走,找找线索。”她看到了灰朴朴的颜色,不是出家人的衣裳,便是轿夫的布衣。轿夫当时在抬轿,其他穿灰衣的路人她没法找,但是尼姑却是可以的。除非是假姑子。
  陆大娘将她知道的庙庵都说了,安若晨记在心里。
  “只这些了,其他的我再去打听。”
  安若晨谢过,又道:“闵公子定是出逃了。南秦既是敢发难,那城内组织定还在。也许有人接替了他。也许是最近新来的外城人,也许是如刘则这般原本就潜伏的,但最近举动会与往常不一般。他对城里的事比对前线的事更好奇,其貎不扬,稳重有礼,不与人冲突,不生事,不招惹官府。只结交不惹人注意的朋友。”换言之,就是另一个闵公子,不一样的相貌,一样的作派。
  陆大娘点头。表示会让人留意。
  “如若我是目标,他一定会想办法接近我。我会常出来走动,给他机会。大娘让姑娘们也盯紧我,盯紧接近我的人。”
  招福酒楼大门处,一个男子抬头看了看酒楼招牌,又看了看对面街,然后转头进了酒楼。
  齐征上前招呼,“客倌里边请。”
  那男子微笑点头,朝着安若晨所在的雅室方向去了。
  他中等个头,细长眼,圆脸。
  ☆、第82章 (修订)
  第82章
  齐征见这人走那边,忙道:“客倌要不要坐那头?临窗看得到街景呢。”
  那人微笑道:“我喜静,想坐雅间。寿如松可还空着?”
  “那有客人了。”那间正是安若晨坐的。
  “无妨,那就福如海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福如海。门开着,里面并无人,齐征也不好拦他。那客人走了进去,坐下了。点了两个菜一壶酒。齐征退出来时要给他把门带上,那人却说:“不必关了,透着气舒服些。”
  齐征只得把门开开,大声应:“好的,客倌,那门给你开着。”
  齐征去了厨房报菜单,看到田庆靠在厨房门那喝酒。他嘻嘻笑:“田大哥,你又偷酒喝。”
  “光明正大地喝。”田庆伸手揉一把这孩子的脑袋,问他:“安姑娘干嘛呢?”
  “不晓得。”齐征耸耸肩,“自己在雅间吃茶用点心吧,也没叫菜。田大哥要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拿。”
  田庆摇摇头,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出来,递给他:“给你。防身用。”
  齐征愣了愣,接过了。这是把旧匕首,刀柄上还刻着个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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