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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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娥皇是中山国宣平侯苏家的长女,苏家也是中山国王室外戚。她出生时,据说满室异香,馥若芝兰,她母亲便找方士为她卜命,方士说,此女有极贵之命。
  苏家本就列侯,已经富贵逼人,生个女儿有极贵之命,隐含之意,不言而喻。全家十分欢喜,对她爱若珍宝。苏娥皇也不负家人期待,渐渐长大,姿容出众,且擅律吕,歌喉婉转宛若百灵,不但在中山国人尽皆知,苏家女的名气,渐渐也传到了洛阳。
  苏家与徐夫人沾亲,十几年前,魏劭父亲魏经还在世的时候,两家时常走动,苏娥皇与魏劭小时认识,对小了自己两岁的魏劭很是关照。
  当下婚姻除了讲究门当户对,亦流行求娶大妻,以女方比男方大个三两岁为宜。等苏魏渐渐长大,两家见二人十分般配,一度曾起过联姻的念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魏劭十二岁的时候,魏家出了重大变故,魏经和长子双双阵亡,魏家失去了顶梁柱,长达数年的时间里,魏家全靠徐夫人独立支撑,局面艰难。头一年里,两家依旧还有所联络,渐渐地,两家往来便稀落下来。三年后,魏劭十五岁,在徐夫人的栽培下开始初掌军事的那一年,十七岁的苏娥皇出嫁,丈夫是当时的宣帝之弟左冯翊公刘利,婚后苏娥皇随丈夫定居洛阳,出入宫室,没多久,就得了一个名满洛阳的称号“玉楼夫人”。
  据说她的丈夫对她很是宠爱,特意在洛阳骊台之北为她修筑一座华楼,名为玉楼,她便也就此有了这个称号。
  ……
  春娘从魏家老媪口中探听来的关于苏娥皇的往事,未免一鳞半爪,大约也就这些东西了。
  春娘并不知道,天妒红颜,汉室衰微,苏娥皇到洛阳不足三年,宣帝暴病而死。宣帝无子嗣,有两兄弟,一为苏娥皇丈夫刘利,另为河东王刘哀,二人争斗,朝廷百官也各有所站,相持不下之时,当时势力最大的河南刺史幸逊率大军入了洛阳,称刘哀鸩宣帝,以勤王为名杀了刘哀,另从宗室择了七岁的刘同为帝,自己把持朝政至今。又对刘利严加监视。刘利郁郁寡欢,去年病死,苏娥皇文君新寡,不知为何,如今又回到了中山国。
  ……
  “除了那些,夫君少年时,和玉楼夫人可还有什么渊源?春娘你要是知道,别瞒我,一定要告诉我呀!”
  小乔撒娇追问。
  春娘显然不想再多说的样子,只是经不住小乔撒娇,只好又道:“……婢并不曾听闻别的多少了……只听那老媪言,当年男君虽然与家将杀出了重围,却也身受重伤,养了半年才好,那些时日,苏女一直留在魏家照料……”
  小乔眼睛眨了一下,雾气凝在她眼睫上的一颗碎钻般的水珠倏然滚落。
  “水全凉了,起身穿衣吧,再泡下去仔细冷了。”
  春娘说了出来,又仿佛有些后悔,急忙停下来,改口催小乔出来。
  小乔哦了一声,冲春娘一笑,接过递来的浴巾,起身从水里出来。
  ……
  当夜元氏去世。次日中山国举哀。七日后发丧。徐夫人一直留到丧事结束,多日疲乏加上哀痛,发丧后的隔日清早,原本要动身回去的,自己竟爬不起来了。刘端十分惶恐,延请太医联诊。幸而诊出徐夫人只是染了小恙,吃药后,小乔日夜服侍在侧,过了几日,慢慢便也调养了回来。刘端松了口气,侍奉愈发用心。
  徐夫人再养几日,病体痊愈,算着这一趟出来,前后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心里记挂着魏劭战事,择日动身启程回返。
  回程前夜,刘端于王宫再次设宴送行。徐夫人体倦未露面,让小乔代为出席。当晚钟媪陪侍在侧,小乔华服盛容,艳光灼灼,端坐于贵客主位正中,周围是王室及一众男宾女客,酬酢得体,气度流露。
  宴毕回来,徐夫人私问钟媪。
  钟媪答:“婢观女君,质茂仙仪,四座皆服,有老夫人当年风采。”
  ……
  徐夫人结束这趟将近一个月的远行,带着小乔踏上回往渔阳之路时,远在太行的魏劭和陈翔两军已经有过了数次迂回的试探□□锋,各有进退,昨日,两军最后遭遇在了太行北的乐平。
  四月暮春,乐平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上,芳草萋萋,乱花迷眼。就在这样一个暮春的清早,魏劭和陈翔的三十余万人马厮杀在了一起。
  这是最近十年以来,北方交战双方人数最多,厮杀也最激烈的一场野战。幽州魏劭和并州陈翔这两个北方最大的军阀在相持了这么多年之后,到了现在,双方似乎都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各自渴望着这最后一场能够将对手彻底消灭,继而实现自己一统北方的勃勃野心的决定性胜利。双方步兵马兵全数投入,阵法战后,当两军真正厮杀到了一起,最后就只剩下了你死我活的肉搏,计谋、策略,在这片平坦的旷野里全部没有了用武之地。
  大战从清早开始,原本寂静美丽的乐平原野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是死人和挣扎在血泊里的伤者。到了最后那些交缠着倒下去的血人堆里,已经分不清哪些来自并州,那些来自幽州了。
  兵戈持续了数个时辰之后,陈翔军士终于支撑不住,有人开始后退逃跑。
  陈翔的并州基业虽也传自祖父辈,可谓根深蒂固,但陈翔为人心性狭窄,用人多以亲信,又喜听谗言,法度不清,治军松弛,战斗力与魏劭军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两军厮杀到了这种非死即活的地步,一旦出现军心涣散,便如羊群受惊,很快陈翔军士便争相逃命而去,陈翔大将连斩数名带头逃跑的稗将也止不住颓势,魏劭军趁机擂鼓猛攻,一口气追击出去二十余里,陈翔军丢盔弃甲,沿途辎重也丢弃无数,陈翔大败,最后在亲信拼死保护下逃了出去,逃往晋阳路上时,又得到消息,晋阳已经被魏劭另一路兵马攻破,绝望之下,举刀自裁,被边上的亲信阻拦,一番商议之后,仓促往南前去投奔故交河东曹瑾。数次欲要复仇,奈何实力不济,一蹶不振,次年旧伤复发,抑郁而死。
  ……
  第二天,魏劭大军入晋阳。李典接手城防,卫权安抚百姓。捉住陈翔阖家上下两百余口人,男尽杀,女投为奴。魏劭入晋阳使君衙署,副将檀敷来报,说方才在一群押解的女俘中留意到有一女子身形高大异于旁人,走路举止扭扭捏捏,心里起了疑窦,上前察看,认出是陈翔之子陈瑞。陈瑞见被识破,杀了两个押解的军士逃跑,后被活捉,问魏劭如何处置。
  魏劭昨夜一夜未眠,此刻身上还穿染血战衣,双目熬的通红,听到陈瑞名字,厌恶万分,想也没想,立刻让斩首。檀扶要走,又恨恨地道:“陈瑞这厮,方才被捉了,还满口污言秽语辱骂君侯,斩首实在是便宜了他!”
  魏劭本已往里去了,忽然听到,又停下脚步,让檀扶将人带来。檀扶得令,很快就将陈瑞押解了过来。
  ……
  年初石邑一战,陈滂被俘,陈瑞侥幸借着坟堆逃脱,狼狈窜回到晋阳后,在陈翔面前绝口不提自己指挥失当,将失城之责全数推到了陈滂身上。
  陈翔与陈滂并非同母所出。陈滂有多年牢守石邑的功劳,又得人心,连晋阳民众提及陈滂,也时常有夸赞之辞,陈翔心底早就对这个兄弟暗怀嫉妒,如今石邑丢失,本就迁怒于他,再加上陈瑞一番颠倒黑白的告状,非但不责陈瑞,反而全都信了,一心想要夺回石邑一雪前耻。之前联合薛泰,用心良苦,筹谋将魏劭一击而溃。乐平大战,为留后路,命陈瑞领一万兵马防守晋阳。没想到一败涂地,乐平惨败,晋阳也被攻下了。破城之时,陈瑞无路可逃,见到一群营妓,灵机一动,把自己也扮成女人混了进去。他相貌阴柔,扮成女人,乍看倒也像,只是临时抱着佛脚,学的走路姿势实在怪异,反倒引起檀扶注意,被抓给绑了过来。
  陈瑞此刻身上还穿女装,头上插朵花,乍一看也算标志女子,只是身上五花大绑,嘴巴刚才早被檀扶扇的红肿了起来,此刻到了魏劭面前,丝毫不肯显软,依旧直挺挺站在那里破口大骂:“魏劭你个幽州贼!爷爷落你手里,若皱一皱眉,爷爷就做龟爬!前次坏人好事,今又夺我陈家城池,我化作厉鬼也必生啖汝肉!”
  魏劭朝他走去,目光阴戾。
  “来,来!杀我!”
  陈瑞知今天是彻底没了活路,心一横,只想讨个口舌之快,哈哈大笑:“你当乔女还是你妻?她心早我这里了!前次被我带入城中,当夜我便与她做了一对快活神仙!我陈瑞生平御女无数,她可算是所遇第一尤物!豆腐似的脚掌,咬上一口也是销魂!乔女被我御的如痴如醉,直说魏劭无能,不曾给她半点快活,在我这里方尝床笫之欢!哈哈!睡过了美人儿,我陈瑞便是死了,也是花下风流鬼,值了……”
  魏劭五指紧握成拳,骨节青筋暴凸而起,猛地一拳,重重击在了陈瑞胸口。清晰的“喀拉”骨裂声中,陈瑞数根胸骨齐齐断裂,人也飞了出去,砸到身后墙上,又掉落在地。
  陈瑞口中不断呕出鲜血,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嘟囔个不停。
  魏劭额头的青筋依旧暴着,赤红双目盯着地上的陈瑞,对着檀扶道:“把他子孙根割下,堵进他的嘴里!”
  ……
  临动身的前夜,苏娥皇也曾再次来向徐夫人拜别,只是最后并没见到徐夫人的面。钟媪出去,十分客气地对她说,老夫人病后身体困顿,明日又要早行,这会儿已经歇了下去。苏娥皇便问小乔,钟媪说,女君宫宴归来,有些浅醉,也不适宜见客。夫人心意,她会各自代为转达。苏娥皇当时面带微笑,并不见任何异色,与钟媪又闲谈两句,这才离去。
  第二天,小乔随徐夫人启程上路。中山王刘瑞带着一干文武,将徐夫人远远送出了城池。一路顺利,在数日之后回到了渔阳。
  再过了两日,一个很寻常的午后,小乔被徐夫人唤了过去,发现朱夫人也在。
  朱夫人面上带笑,显得十分高兴。这么久了,这是小乔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徐夫人手边的案几之上,放着一张卷帛。她用很沉稳的声音告诉小乔,她的夫君魏劭,日前已经攻下了晋阳,此役大获全胜,不日便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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