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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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界上,有人比梁若耶更加痛恨杜沛霖,那两个人就是她的父母。
  梁母续道,“你怎么那么不长进呢?还去看,有什么好看的,怎么不早点儿去死了呢?”
  梁若耶无心缓和父母和杜沛霖之间的关系,反正他跟自己也没多少关系,只是她却不想听母亲这样说自己,“没有,他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医院那边根据手机通话记录找到我的。我不去,难道把他一个人放在那儿吗?”
  “哈。”梁母冷笑了一声,“把他一个人放那儿又怎么了?我不信他开着几百万的车,医院会找不到人来给他付医药费。拜托你长点儿志气行不行?人家当初找他初恋情人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你是不是一个人!”
  道理梁若耶都懂,但是她真的做不出来。“就算是个普通朋友,老同学什么的,我也不可能明知道他家里没有其他人,还不过去吧?而且,这样的话那不是让医院也很难做吗?”
  她宅心仁厚,善良惯了,有的时候未必是因为什么对杜沛霖的感情,而是单纯地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就好比在路上遇见晕倒的老人家,你会觉得很想去扶,未必是因为你多善良,而是因为你长期生长在一个充满了各种规则的社会当中,为了寻求一种认同感,会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起老人,不扶就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对于素不相识的老人家,很难说得上有感情吧。
  梁母一脸“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货”的表情打量了一圈儿梁若耶,冷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个圣母啊。死就死呗,杜沛霖那种不识好歹的畜生,有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活在这世界上也是浪费空气浪费资源,早点儿死了还能腾出点儿空间呢。没看现在房价这么贵吗?全是他这样的有钱人,一买买好几套房,把房价给抬起来的。他这样的人不死,谁死?”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梁若耶哭笑不得,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她妈妈一件事情,“妈,我跟你说件事。”
  梁母丢给她一个“准奏”的眼神,示意她快说。
  梁若耶轻轻叹了口气,感觉把胸中的浊气排开了,才对自己亲娘说道,“杜沛霖很早之前就立下了遗嘱,说是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情,死了或者丧失了行为能力,我就是他财产的继承人。”当然,遗嘱上的情况更复杂,她只是简单地把各种情况放在一起说了。
  “啥?”梁母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又怎么样?那公司原本就有你的一半,给你也是你拿着你应该拿的。”
  梁母续道,“当初你着急出国,一分钱都没有要的时候我就想说你。为什么不要?杜沛霖能有今天,是你跟着他一拳一脚拼出来的,他的成功里面本来就有你的一半。你为什么不要?干什么要便宜他们两个?只是当时你忙着跟杜沛霖划清界限,我也不像你跟他有过多的牵扯,便也忍住了没说。到了现在,他既然要把钱给你,你就拿着呗,又不是无功不受禄,这钱你拿得起。”
  拿是拿得起,但是......拿了也要做事情。而且那事情,还是梁母非常不愿意梁若耶去做的。
  她不想自己跟杜沛霖有牵扯,偏偏自己现在没办法不跟杜沛霖有什么关系。
  想起来就觉得这简直是一团乱麻。
  梁若耶叹了口气,觉得她妈不会愿意听到这个的,于是无比糟心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不要来烦自己,“我知道怎么做。别操心。”
  儿大不由娘。这大概是形容每个当妈的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的最贴切的心理状态了。梁母听到她这样敷衍,翻了个白眼儿,转身离开了。
  李助理的效率非常高,他在医院都还能弄清楚杜沛霖的父亲究竟被关在哪里。因为情况特殊,梁若耶找了律师,第二天下去就去了看守所。
  杜沛霖的父亲名叫杜明。哪怕当年梁若耶打算跟杜沛霖结婚了,都没有见过她这个名义上的公公,只是曾经在杜沛霖奶奶那里,见过一张他年轻时候的照片。
  模糊的彩色照片上,年轻的男人容貌称得上俊朗,细细看来,还与杜沛霖有几分相似。
  梁若耶对杜明的唯一印象,就来自于那张年轻时候的照片。
  当杜明坐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有些没认出来。要不是yujing告诉她这就是她要找的人,梁若耶真的不敢相信。
  过去了二十几年,如今五十多的杜明跟照片上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在外貌上当然有很大的区别了。算年龄,他比梁若耶的父母还要小点儿,然而一头头发已经全白了。整个人有种浮在表面的肥胖,看上去十分不堪一击。
  梁若耶看着他,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一上来就把杜沛霖的情况告诉他,有点儿残忍。但是如果要寒暄,她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寒暄。
  酝酿了片刻,梁若耶始终没能找到可以拿来开口的那句话,倒是杜明,看了她一眼,说道,“听说你找我?”
  “是的。”梁若耶点头,“我是杜沛霖的......朋友,他出了点儿事情。”梁若耶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觉得不应该有所隐瞒,索性说了个明白,“杜沛霖出了车祸,医生说伤到了头部,现在还不能确定能不能醒来,醒来之后能不能有行为能力。他出事之前,为了以防万一,立了遗嘱。将来如果他死了,你每个月能从公司的基金当中领到一笔数额不错的钱款,一直到你去世。”
  她看着眼前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听懂,又试探着重复了一次,“杜......伯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明白。意思就是说,杜沛霖这次,很可能撑不过去了,就算醒了,他也有可能是植物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给了留了足够的钱,能让你从这里出去之后安享晚年。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杜明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漠然地点了点头,“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吗?”他拖了一下凳子,拉开了跟梁若耶的距离,“如果只是这个,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语气平静得好像梁若耶提起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儿子。
  梁若耶微微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杜明就已经站起身来了。
  她连忙叫住杜明,“那个杜伯父,杜沛霖现在情况......不是很好,你难道就不担心他吗?”
  杜明停下来看着她,眼睛好像是一对没有生气的玻璃珠子,反问她,“担心有用吗?”
  担心当然是没用的,但是那是他的亲儿子......梁若耶还没有说话,杜明又说道,“他在我印象当中,已经很模糊了。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来看过我,想必我这个父亲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吧。”他停在了那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好好像是,杜沛霖这个儿子对他来讲,也是可有可无的。
  梁若耶不知道这对父子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虽然无心去探究,但是既然杜沛霖还能考虑到给他留下出狱之后养老的钱,杜明对他来讲,多少还是有点儿意义的吧?
  只是不知道,这点儿意义在杜明看来,能有多少了。
  终究这是别人的事情,即使是夫妻,也不方便去问。更何况她如今和杜沛霖关系尴尬,她也有心远离他,更不好去问了。
  梁若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见到杜明这样子,只是觉得有几分兴意阑珊。倘若杜沛霖知道,不知道心里会有多少失望呢?
  应该会失望吧,毕竟他还给杜明考虑了将来的生活。既然把将来的生活都考虑进去了,那肯定的,多少也会有点儿希望吧?
  有希望,自然也会有失望的。
  她心里升起一种十分难以言说的情绪。梁若耶自小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和睦家庭当中,父母两个都是知识分子,为人开明,感情又好,给梁若耶也是足够的安全感和爱。她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养成了一副善良心肠,看到这样的,心有所感也不奇怪。
  梁若耶从看守所里出来,打了个车到了市中心医院。今天李助理回公司做事情去了,只有梁若耶来看杜沛霖。
  他依然还在昏迷当中,虽然她刚才当着杜明的面说杜沛霖情况不好,但其实那是夸张之言。医生说杜沛霖的情况有所好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呢。
  梁若耶看着病床上面那张消瘦的脸想,他醒来了也好,那样她就能彻底地、干脆地、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跟杜沛霖说再见。
  他们两个,真的是此生最好再也不见。
  面对这段感情,她真的已经十分疲倦了。
  梁若耶守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杜沛霖,以前觉得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够,觉得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现在失去了爱情的光环,再看他,发现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好看固然是好看的,但那只属于人的好看。既然是人,都免不了要吃喝拉撒,热气重了要生眼屎,熬夜晚了要长眼袋。
  杜沛霖现在每天躺在床上,虽然有护工每天给他做清洁,病房里面也有空调,但是长期锻炼下来养成的体型经过这段时间的懈怠,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样。梁若耶几乎已经看见他挺着个大肚腩的样子了。
  手边电话响了起来,梁若耶看了一眼,发现是她妈妈打过来的,也没多想就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梁母劈头盖脸地便问道,“你是不是在杜沛霖那里呢?”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梁若耶轻轻应了一声,问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看你这么久没有回来,我问问你。”梁母说,“吃饭了吗?要我给你送饭吗?”
  梁若耶道:“不用了,我叫外卖好了。”
  “叫外卖干什么啊,又贵又不卫生。”家长好像总是对一次性饭盒有着非常强烈的抵触情绪,“小心用塑料饭盒装多了吃了脑袋里面长薄膜。”这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印象,“你自己出去吃呗,出去还方便。”
  “妈——”梁若耶无奈地叫道,“我还在医院看望病人呢。”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梁母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在那儿看他他还能死了吗?梁若耶,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废物呢?告诉你,不长命的是好人,像杜沛霖这种祸害,要活千年的。王八都没他能活,不知道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梁母说完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根本不给梁若耶反驳的机会。
  她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奈地笑了笑。她妈就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梁若耶抬眼间,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好像锁着一湾浅浅的秋水,带着几分笑意,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梁若耶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醒了?”
  杜沛霖在床上点了点头,他才刚醒,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情况如何,不过看到梁若耶在自己身边,已经觉得十分欢喜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跟梁若耶说话,她就已经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叫医生进来”,然后就出去了。
  杜沛霖看着她的背影,顿时又觉得内心充满了惘然。
  跟梁若耶想的不一样,杜沛霖出车祸,的确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那天他在梁若耶家的小区外面,看到唐诩跟着梁若耶一起上了楼,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一样。他才找到梁若耶,才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她不接受就算了,然而还没等到他努力去靠近梁若耶,她就已经不在了。
  这让他如何甘心?
  偏偏站在梁若耶身边的那个人是唐诩,是样样都优秀的唐诩。面对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喜欢梁若耶的唐诩,他觉得自己丝毫没有胜算。
  更何况,梁若耶现在根本不接受自己。
  看到唐诩提着东西和梁若耶一起上去的时候,杜沛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生都灰暗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只是下意识地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失魂落魄地开着车从梁若耶家的小区外面出来,一直上了高架桥,那地方十分熟悉,非常像他当年出车祸的地方。其实一个城市的高架桥,绝大部分都是相似的。杜沛霖会这样觉得,纯粹是他的错觉。
  但正是这个错觉,让他在一瞬间几乎有了福至心灵的感觉。
  他太了解梁若耶了,知道如果自己出事情,梁若耶一定不会放下他不管。正好他可以趁着生病的这段时间,拉着梁若耶在自己身边培养感情。梁若耶在医院,唐诩肯定不会来,那样他就可以把唐诩和梁若耶两个人隔开了。只要他们两个不在一起,感情淡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他出车祸,一定会让梁若耶想起当初她开车撞自己的事情。他一定会把梁若耶对自己的愧疚激发出来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结果,杜沛霖整个人都觉得豁然开朗。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趁着这时候没有车子过来,把脚放在了油门上面,朝着桥墩子撞了过去。
  自己造出个车祸这种事情,非常考验运气和技术,撞轻了不能引起同情,撞重了得不偿失。还好杜沛霖那辆车价格不菲,这才让他在开车撞过去的时候,最大限度地启动了保护机制,让他能够从那场车祸中保全性命。
  在开车过去的途中,杜沛霖还给梁若耶闪了个电话。不等电话响起来他就挂了。他知道,他出了车祸,医院的车子过来,把他送到医院之后,第一时间是找他的手机确认他的身份,梁若耶自然就能知道他出车祸的这个消息了。
  事情基本上和他设想的一样,只是除了撞得稍微重了些,他差点儿就醒不来了。
  “......目前情况还不错,但是要注意休养,至于其他的后遗症,还需要观察。”医生把杜沛霖翻来覆去检查了了一遍,终于得出了结论。
  等到那群医生离开之后,梁若耶看着杜沛霖说道,“好了,现在你醒过来了,我也不用接手你的生意了。物归原主最好。”
  她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跟杜沛霖扯上关系,现在看到他有惊无险,当然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虽然早就知道梁若耶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他,但是听到这样有点儿无情的话,杜沛霖还是苦笑了一声,梁若耶避他如蛇蝎,每见她这样一次,杜沛霖的心就感觉被针扎一次。
  “不好吗?”他没有提什么那么多人想要那东西,只是问她,“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我现在给你,不好吗?”
  “就算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但是我也不希望你用这个方式还给我。”梁若耶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况且,我当初已经跟你说过了,这辈子不会主动再出现在你面前,股份我也不要了。说不要的东西就不会要了。”当然也包括杜沛霖。
  他自然是听明白了梁若耶话里的潜台词,脸上神色不由自主地一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跟唐诩在一起了吗?”
  杜沛霖问完,几乎在那一瞬间都忘记了呼吸。他费尽心机,想要从梁若耶那里求得一点儿怜悯,没想到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夭折了。
  如今问她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他把脸面放到了地上。
  杜沛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真正平等的爱情。以前是他仰望姚安安,现在换成了他仰望梁若耶。
  这世间爱情观千万种,有些人总是不自觉地陷入一道又一道雷同的漩涡当中。有些人能够抽身出来,如梁若耶,有些人却甘之如饴,好比杜沛霖。
  等待梁若耶回答的那段时间,好像有一万年那么长。杜沛霖听见梁若耶说道,“管你什么事?”
  哦,那应该就是还没有。
  但是他一想到梁若耶跟唐诩走在一起的那个画面,就感觉好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凿他的内心,直把他的心凿得千疮百孔。
  他真嫉妒唐诩,以前喜欢姚安安的时候从来没有嫉妒过,然而现在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他却开始嫉妒了。
  唐诩跟他不一样,他拥有自己这一生都不能拥有的完整的家庭,拥有出众的相貌和出众的学历,拥有人人艳羡的能力。他有的东西太多了,站在杜沛霖喜欢的姑娘身边的权利,跟这些比起来,好像就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但是他不一样。杜沛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家庭于他而言遥远得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看起来高不可攀,实际上也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达到的地方。至于学习,杜沛霖知道自己智商虽然不错,但绝没有唐诩那种年纪轻轻就能进美国研究院的能力。他的智商,能应付应试教育,考上个外人眼中的好大学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能力,经商什么的,那是因为这些年有梁若耶在身边支撑着他,否则的话,他早已经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家庭,学历,能力,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唐诩。
  这些都算了,比不上就比不上吧,然而站在梁若耶身边的资格,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
  因为,除了这个,他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啊。
  杜沛霖垂下眼睫,看着面前雪白的床单,问梁若耶,“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了吗?”他也知道这是句废话,梁若耶如果要原谅他,何必还要这样对待他?然而,就好像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样,他始终都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那颗早已经伤透了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并不会死心,只是以痛止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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