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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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去找张大人商讨案情了吗?”
  “且让他先查着,那‘南楼客’究竟是为何人。”
  蒲风脚步忽然就顿了下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归尘看着她长睫轻颤,正色立在了她面前。
  “我,我……”蒲风心中乱作了一团麻,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而是低头盯着路上的一颗石子,她斟酌了良久才开口道,“我不确定……也说不出……”
  李归尘微微皱了眉,拉着她进了一条清幽无人的小巷子。蒲风退得背倚着墙,便听他平静道:“若是……孩子的事儿,你放宽心。只要你好,就够了。”
  蒲风鼻子一酸,泪顿时就涌了出来,她有些张皇地望了望周围,想抱他却怕被人看到。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胳膊竟被李归尘紧紧握住了,而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揽进了怀里。蒲风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便听李归尘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什么都别怕,有我。”
  这一次,她的确是怕了……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是冲着她而来的。
  要的不只是她的命,还有她的一切。
  明明,幸福已经要握在手里了。
  她在齿间嚼了好几遍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不忍将它们说出口。蒲风一时不知道到底怎样才是对的,可李归尘正如一盏温酒,她已经醉在其中快要失去理智了。
  蒲风低声道:“昨天算命先生说我将有血光之灾,我料想那可能是要应验……”
  “你若是没灾没难,他们怎么卖你符咒呢。”李归尘看着她的眼睛。
  “或许罢。”蒲风极力笑了笑,却有些笑不出来。
  而李归尘一路谈天说地给她散心,到家的时候声音都有些要哑了。
  他看得出,蒲风有事瞒着他。
  晚饭的时候,吃的是白片肉,佐以清酱,一点也不油腻。李归尘又炖了腊肉笋汤,炒了一碟油盐豆芽菜,都很鲜美入味。自她伤了,家里日日有肉菜的。
  可蒲风才吃了几口,便坐在那里不动筷子了。李归尘静静看着她,亦是有些沉默。
  她不想说,他也不能逼她。自打查完案子从外城回来,蒲风便有些不对劲儿,李归尘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八成和那案子有关。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蒲风忽然装作若无其事道:“那个,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大方便……”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李归尘微微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不方便的,以你为主。”
  “好。”
  不过蒲风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依旧有些病恹恹的。
  夜里,李归尘躺在空空荡荡的床板上,莫名有些失眠。他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随手探了探身边,还想着蒲风夜里是不是又烧了,结果手落了空。
  他恍然惊醒时,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先坐起身来缓了缓,随即披着外衣轻声走到蒲风窗边偷偷望了望。
  屋里没点灯,也看不明晰什么。
  他这样守了一会儿听里面没什么动静,这才回了屋。
  然而翌日一早,他正给袜子和花生添了草料,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者果然是钱棠。此人一旦找上家门来,必然是张渊又碰上了什么要命的案子,然而这回蒲风居然没在睡着,而是穿戴整齐地出了门来。
  连钱棠都有些微微惊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说海子里忽然飘上来十数具女尸,张大人和锦衣卫的段千户已经到那了,让蒲评事尽快赶到。
  蒲风脸色有些白,却跟李归尘说身子好多了,既然事急便不能耽搁了。李归尘这才驮着她随在钱棠身后,直奔城北前海一带。
  当年前朝修建通惠河,引出来一片湖泊,称积水潭,乃是漕运的码头枢纽,连带什刹海等统称海子。
  蒲风到的时候段明空还没派人下去捞尸,她便看到十数具白花花的女尸漂在湖面上,随这水波微微摇摆。
  她头脑中顿时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是,水女……”
  她知道的,一定是水女。
  蒲风仅存的一点点侥幸和希望,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彻底击碎了,分片无存。
  张渊的声音响在她耳边:“看看罢,南楼客写的……”
  张渊似乎还说了很多,蒲风并没有听进去一句。良久后,她僵着脖子回过头,看到李归尘手里捏着一本《业镜台》,正无言望着自己。
  蒲风从未见过他的神色如此严肃过,就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每一寸灵魂。
  她木讷在了原地,头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而李归尘默不作声地将她拉到了僻静的角落里,俯身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眸子极力克制地平静道:“告诉我,这不是你写的。”
  蒲风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她垂眸一笑:“南楼客,的确是我。”
  然而蒲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一件多么大的祸事,她只是看到,李归尘的眼睛蓦然便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子以后早一点更,让你们睡觉前尽量能看上~蒲风小同志的作祸日常
  1.0 去妓院
  2.0 在外宿醉
  3.0 鬼混书院
  4.0 写禁书
  李归尘老同志 0.0 惊呆
  第42章 水女(修结尾) [vip]
  现在已是临近早春, 朦胧的雾气滤过出几丝稀薄的初阳, 将他墨色的瞳映照得森幽而静谧。蒲风在那里面看到了无可遁形的自己。
  这一次, 真的是祸到临头了。
  她下意识地退到了树干边, 仔细想了想此事的始末, 终于黯然道:“还有多久?”
  一旦她是“南楼客”的身份败露了,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最多三天。”李归尘微微阖了眸子, 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安忍的味道。
  就算“南楼客”仅是个笔名, 只要调访了京中的数家印刻房, 必然能追问出自己的身形样貌, 更何况她身量矮小,较之常人更容易被认出来。
  再者, 镇抚司衙门要是想从《业镜台》里挑她的罪名,说是“大逆不道, 妖言惑众”完全是没什么问题的。
  《僧皮》《水女》单是简单的两篇, 后面还有更为嘲讽的……她自然是离经叛道, 要不然也不会写出这种东西。可她那时只顾着一时意气, 哪想到会造成如今的下场。
  蒲风睁大眼睛不住摇着头, 此地人多口杂,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敢再提话本之事,只是扶着身后的树稳住了身形,胡乱将泪水咽了回去, 这才扯出了一点笑意问李归尘道:“那, 三天之后又会怎样?”
  李归尘的眼睛一直红着,此刻连唇角都不住地轻轻颤抖, 他的指端欲拂过蒲风的手,却在半空中攥成拳头落了下去。
  “带你去东海,可惜不知何处是蓬莱。”
  远走高飞吗?
  他看着蒲风的微笑,似乎眼前密布的阴云浓雾也就这么散去了。只可惜,这里终究是大明,不是她手下的话本,更不是自己口中的谎言。
  他如何能以那样温柔的语气,对着蒲风说出此生最为残忍的话语——就算是自己亲手结果了她的性命,也不会让她踏入诏狱哪怕半步。
  李归尘如何说得出口?
  明明就在前一天,他还期盼着不久的将来,想着是否要继续蛰伏下去和她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想着就算没有孩子也会过得很幸福……可终究有些人等不及了。
  他心知肚明,长孙殿下已经先斩后奏地焚了地佛宫。或许也正是因此,才招来了杀机。
  如果当日没遇到撞尸的陶刚,那这人生会不会过得不一样?
  世上本没有如果。
  他叹了口气,看着蒲风单纯而又清澈的眸子,只得弯了眉眼道,“什么都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
  蒲风这才平复了神色,点点头应了,佯装若无其事地往水边走去。
  李归尘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年活得就像是个笑话——他劝蒲风别怕,可他自己又在怕些什么?
  这诡谲的朝廷纷争里,但见有几人展其志向,落得善终?无一人干净罢了。
  蒲风站在水边凝望着那些尸体,小小的背影几乎要被远处的雾色吞噬掉。
  他早就意识到段明空冷酷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也无暇顾及了。张渊朝着他招手道:“蒲风那小子刚才跑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早上喝了药,一见尸体差点将药吐了,刚在边上缓了缓。”
  张渊点点头:“外城的案子还没头绪,转眼儿这海子里又出了漂子,总也没个消停。”
  这话音儿刚落,段明空开始派手下的锦衣卫下了网捞尸上来,李归尘似是随口问道:“单是出了这么个案子怎么还来了锦衣卫?”
  “起初我也是不知道,还是听锦衣卫里面的几个小缇骑说的,这积水潭什刹海连带着中南海等几个海子连在一起正是条龙,那大内里的是龙头,龙尾就在这积水潭里。一早儿,宫里的白神仙知道了这事儿,便跟圣上说了,骤然漂出来十数具女尸怕是有人施邪术,圣上就急了。”张渊无奈道。
  李归尘听着轻叹了口气,能想到投圣上所好以这等歪门邪道布局之人,大概和地佛宫一案的主使脱不开干系,或者说,乃是同一人。
  而外城的剥皮案和眼前的浮尸案正对应《业镜台》中的《僧皮》《水鬼》两篇,剑指蒲风。且此案若是经法司审理必然过程复杂,或可翻案。但诏狱不同,在那屈打成招甚至是弄出个死无对证来皆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要他二人的性命吗?
  张渊见他沉默,便摇着头继而道:“想必你也看出了这两桩案子皆和此书相对,段千户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搜查‘南楼客’的下落,这《业镜台》里讲的多是因果报、结缘造孽之类,凶手若非是作者本人,也有可能是此书的拥攒者。”
  李归尘不置可否,张渊便只好继续道:“昨天钱棠他们去查那悦来客栈死了的和尚,此人法号释明,江浙口音,白天外出是去一大户人家讲经,倒是不知缘何回来得那么晚。”
  张渊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诶,这本来不都应该是蒲风一直叨叨叨的吗?今儿这小子话怎么这么少,是不是让女尸吓傻了?”
  李归尘微微挑了眉毛,二人遂移步到了蒲风身边,而她依然在望着女尸出神。
  张渊便问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蒲风出了神并没有听到。
  今年开河得早,微澜的水面上仅覆着薄薄一层碎冰,而他们所立的这块地方偏南,大片水面泛着涟漪,而女尸便漂在离岸约四五丈的地方。水体是黯淡的灰绿色,更显得女尸周身青白诡异,散乱的乌黑长发黏腻在脸上背上或是就那么恣意地飘荡在水里,就像是森森水草。
  尸体身后,便是大片的乳白色雾气,死气沉沉地笼罩在冰冷的湖面上,将这场景映衬得诡异而梦幻。
  李归尘平静地看了一眼那些尸首,静候它们被悉数打捞上岸。在这段时间里,他默默翻看着手里的那本《业镜台》,将那《水女》一文反反复复看了数遍。
  全文如下:
  沈肇兴者,苏杭一举子也,素有胆好声色。屡考不中,遂与友寄情山水,兼流连烟花酒肆,渐堕其志。
  清明后某日,携同窗赵郦泛舟水上,纵酒大醉。夜半,忽感凉滑抚面,醒而钳之,乃见一女。年约十五六,淋漓不挂,更显细柳生姿,婀娜娇媚。生望之心火动,且不顾此女何来,赵生不见,便言:“视妹熟之,可曾与见?”女曰:“此别一载,郎即忘乎?妾乃簪花女。”生复笑言:“专心于书,勿怪忘矣。今即见,何不仿艳香楼之旧?”
  女笑而捶其胸曰:“妾冷,郎君先暖之。”生遂解其袍,触女心口冷甚,急起欲走呼曰:“汝非人也,何谋我命!”以桨击之,中女腹,女遂哀嚎纵身入水,终不得见。
  生持桨欲速临岸,船忽大摇将翻,生且不顾。至岸速回家门,天明即剩半息焉,肢冷硬,屡医无果,备板于院。忽入一少年,家人见其目大而不眨,甚奇之。少曰:“水女为之,若临湖超度,可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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