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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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佑微摇了摇头:“没事。”
  她刚在桌子前坐下喝了杯水静静心,门口就来了个小厮,同婢女说了几句。
  婢女进来传话:“小姐,外头有个人想见沈少侠。”
  殷佑微放下杯子:“嗯?”
  谁会来殷家找沈樊成?
  小厮也跟进来补充:“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郎,点名要找沈少侠,看起来很急的样子。他是小的刚才出门采办的时候碰到的,在路上到处问人有没有见过一个如何如何的男子,还是个江湖人。小的听着那描述觉得很像沈少侠,就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姓沈,结果他就跟过来了。”
  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郎?
  难道是……
  殷佑微起身:“我去门口看看,你们去厨房那边叫一下沈少侠。”
  殷宅的大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个头不高不矮,身形看着却有几分消瘦。头发有些蓬乱地扎成一束,眼眶微微下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眠的样子。嘴唇发白,干得起皮。
  殷佑微赶过去看清他的模样时,大吃一惊。
  多日不见,燕临泽怎的变得如此憔悴?他不是和他姐姐在镇子上开清白堂吗?
  燕临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怔,喉头动了动,终是吐出了两个气音:“小魏,是你。”
  殷佑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惊道:“你……你怎么……?”她转头吩咐跟着的下人:“快去拿水来!”
  燕临泽咳嗽两声,道:“沈大哥在么?”
  “在的在的,他马上就出来。你这是怎么了?”
  燕临泽像是极痛苦的样子,皱了皱眉,嗓子干涩地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哽咽道:“我姐姐……没了。”
  殷佑微呆住了。
  燕雁……?燕雁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临泽的嘴唇动了动,目光望向她身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像是强忍住的悲伤忽然决堤:“沈大哥!”
  殷佑微一回头,就见沈樊成急急奔来,扶住燕临泽几乎摇摇欲坠的身躯,紧张问道:“怎么了?”
  燕临泽哀哀道:“我姐姐没了……她……她被人杀了……”
  沈樊成怔在那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会?”
  燕雁……被人杀了。
  殷佑微情不自禁地捂住唇,倒退一步。
  她对那个女子印象很好,没想到世事无常,不过分别些许日子,听到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丧讯。
  “是谁?!”
  燕临泽接过下人递来的一大杯茶,仰头咕咚一声喝了,一边被呛得连连咳嗽,一边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不不不,我知道,可是……”
  沈樊成看他语无伦次,道:“进去说,不要急。”
  燕临泽抹了一把眼泪,苦涩地点了点头。
  殷佑微问下人:“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少爷觉得累,现在在屋子里睡觉。”
  殷佑微点头,吩咐了几句,便匆匆追上沈樊成他们进了堂屋。
  燕临泽坐在位子上,默默流泪,时不时吸一吸鼻子。
  沈樊成也不催,就坐在边上无声地看着他。
  殷佑微抿了抿唇,看看沈樊成,又看看燕临泽,坐立不安。她手边放了块干净帕子,也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调皮捣蛋、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变得颓丧、哀戚并且幽愤。他父母双亡,身边最亲近的只有燕雁一人,姐姐的横死,于燕临泽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慢慢止了眼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哑声说道:“三天前的晚上,我和姐姐跟往常一样正要打烊关门,这个时候来了个客人,是个男的,看上去比我大两三岁。他说他与同行的人走失了,寻了一路实在疲倦,终于找到个还没打烊的店,问能不能先给他碗酒喝。
  “我们看他一身粗布麻衣,风尘仆仆,言辞又恳切,便去给他温了些酒。他显得很高兴,我姐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有什么,我姐便说了几样菜。他数了数余钱,点了一份小炒肉。厨房的柴火刚好用完了,我姐让我去后头搬些新柴来,她先在厨房切肉。
  “我就去屋子后头把囤着的柴整理了一下,扎成捆搬了一些进去,可是等我进到屋里,酒馆里方才坐着的那个赶路人已经不见了……我觉得奇怪,又走到厨房去……”燕临泽的声音发起抖来,“就看到我姐倒在地上,肚子上好大一个口子,一直……一直在流血……怎么也止不住……”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动。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不认识他,与他无冤无仇,他也没有带走店里的任何财物,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姐那么善良那么好一个人,凭什么……”他低吼道,“没人知道他是谁!我去报官,官府也抓不到人……”
  殷佑微小心翼翼地插话:“你姐姐……”
  “我不敢动她,只能敲开附近人家的门,让人家帮忙去找一下大夫。还好我姐平时和他们关系都不错,他们也愿意帮忙……”燕临泽自嘲般地一哂,“我从前总是不喜欢我姐对谁都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觉得只要过好自己就够了,何必巴巴赶着上趟去热脸贴冷屁股……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
  “他们请的大夫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可他说我姐姐的伤口太深太大,怕是救不回来了……我守了整整一天,他也没能把我姐姐救活。”他哽咽道,“那时候看着姐姐,我就在想,如果她还能活过来,我一定发愤图强,再也不混日子、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我总是不懂事,总是在给我姐闯祸,她教训我,我也是听完就算,其实收拾烂摊子的都是她……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我总说着以后等我功成名就了要怎么怎么回报她,可是从没有实际行动,她也没有介意过……都是我的错……我姐临终前曾有片刻清醒,叫我以后一个人也要勇敢,要坚强,要做个好人,不要因为她的事情而走上歧途。然而我……!”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越说越难受。
  沈樊成叹息一声,轻轻拍肩:“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可疑的人。”
  “可是连衙门都找不到,我又有什么办法。”燕临泽急切地抓住沈樊成的胳膊,“沈大哥,你江湖里认识的人多,你有没有办法?我姐姐没了,我唯一能找的人就是你了!”
  沈樊成道:“你得先带我去清白堂看一眼——对了,你在这里,那燕雁她?”
  “已经入棺了,还在我们家里,邻居好心的大婶听说我要出去找人,就帮我看着。”燕临泽道,“我本不报期望能找到沈大哥,上次听小魏说要到江州找兄长,我不知道沈大哥是不是也跟着来了,又或者还有没有留在江州,但试总是要一试的……还好,还好让我找到了。”
  沈樊成道:“燕雁不能枉死,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但究竟能不能成,也并不能确定。清白堂打扫过了吗?”
  “没有,衙门要取证,仇人还没找到,我不敢打扫,血迹都在那里。”
  “那好,我这就跟你去清白堂。”沈樊成起身,“那里有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燕临泽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厚布袋,抖出两枚小小的灰色丸子:“这是我后来在地上捡到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原本有三只,我交了一只给衙门,剩下的我怕他们弄丢,自己藏起来了。沈大哥,你见多识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沈樊成小心接过,闻了闻,皱眉道:“好像是香丸。”
  “衙门的人也这么说。可是现在戴香丸的人那么多,又上哪里找?而且衙门的人还说了,这香丸和市面上流行的不同,颜色也不好看,不像是一般店里会卖的。问他们这香丸的成分,他们也答不上来。”
  殷佑微在一旁听着,忽而道:“能给我闻一下吗?”
  沈樊成说:“你当心些,也不知道这里头都是些什么。”
  他把香丸递过去,无意中碰到她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颤,双双避开目光。
  殷佑微迅速掩饰住神情,拿起香丸轻轻嗅了嗅,皱起了眉,再嗅了嗅,眉头皱得更深。
  燕临泽忐忑道:“你发现了什么?”
  殷佑微说:“这里面混的香料太杂,一时半会分不清楚。但有两味香气比较特殊,我是可以肯定的。”
  燕临泽的眼中忽然闪出光芒:“是什么?”
  “锦波香和百桃醉。锦波香是产自西域的香料,由胡商卖入中原,价钱不贵不贱,但因为气味特殊,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很不喜欢,所以销量一直不温不火。百桃醉价钱很贵,在京城一带比较流行。”
  燕临泽喃喃:“一个西域,一个京城……”
  殷佑微一脸复杂地继续说道:“这香丸看起来是新做的,若如你说他是一路风尘,那就应该不是从很远的外地带来的。你们那镇子上想来也不会有店卖这么名贵的香料,如果要自己做,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最近的江州买香料。据我所知,在江州同时卖这两种香料的店,只有……许芳斋。”
  沈樊成目光幽深地看向她。
  燕临泽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许芳斋?那我们找到了许芳斋,是不是就有线索了?”他看殷佑微一身富贵打扮,道,“小魏你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认得许芳斋的人么?”
  殷佑微磨了磨牙,道:“许芳斋,正是我家的产业。”
  燕临泽呆住。
  “而且许芳斋的锦波香和百桃醉,最近刚好被人偷了……”她补充道。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凝滞。
  半晌,燕临泽率先出声:“那……那我们现在?”
  沈樊成沉吟道:“不如阿泽和我先回清白堂,殷……小魏你拿一枚香丸去店里问问,看看能不能分解出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
  殷佑微点头:“可。”
  沈樊成正要拉着燕临泽走人,却被殷佑微打断:“诶,临泽你吃饭了吗?”
  燕临泽摇了摇头:“我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今天又赶着来江州找沈大哥碰运气,还没来得及吃饭。”
  殷佑微道:“别不吃饭啊,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熬坏了身子。你要报仇,也得有那个力气对不对?”
  燕临泽默而点头。
  “厨房有你沈大哥刚煮好的小米粥,去吃一碗吧。”殷佑微带着他出屋。
  燕临泽有一瞬的困惑:沈大哥煮好的小米粥?
  不过他暂时没有心情深究这个,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那个人,为姐姐报仇。
  小米粥还是热的,殷佑微给他盛了一大碗出来,燕临泽垂着眼沉默地吃,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被他混着粥一起咽了下去。
  沈樊成站在旁边叹气。
  殷佑微看了他一眼,走过去低声问:“他会不会撑不下去?”
  他外表看起来萎靡不振,可精神却偏偏又处于亢奋状态,她疑心一旦燕雁的事情结束,燕临泽就会顷刻崩溃。
  沈樊成看起来也很是担忧:“我不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
  良久,沈樊成道:“你也再去吃一碗吧。刚才你没吃完,会饿的。”
  殷佑微咬了咬唇。
  他们都没有提起方才的事,只因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
  殷佑微把剩余的一点粥盛进碗里,慢慢地吃着。
  沈樊成道:“燕雁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她闷声回答。
  “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再也回不来。”他双手环在胸前,看着窗户外面道。
  她略带诧异地看着他。印象中他就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一个人,好像从没有说过这么严肃的话。
  沈樊成走了出去。
  殷佑微赶紧放下空碗,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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