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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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进了茶坊,倚在楼阁栏杆边看远处岸芷汀兰,碧波荡漾。
  满桌子美食摆在面前,却只有令窈一人在吃。
  “你不吃吗?”
  “我不饿。”
  令窈放下筷子,思忖半刻,她悄声吩咐丫鬟取一沓银票过来。
  对面少年看到银票,身形一滞:“你这是作甚?”
  令窈以为他不好意思,将银票塞进他手心:“你既已知晓我的郡主身份,便该明白,我绝不会薄待你,去年七夕我连累你受苦,一点心意,你且收下。”
  穆辰良第一次被人用钱施舍,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我同你吃茶,并不为这个。”
  他不肯收,她也不能强人所难,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就只想同你吃茶。”
  “可你又不吃。”
  “我看着你吃就已心满意足。”
  令窈猛地想到什么,悄悄问:“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你的相貌,所以才不肯吃东西?”
  穆辰良点头。
  令窈立刻唤来店家,搬来一扇屏风,两人分桌,隔着屏风,她贴心问他:“现在你肯吃了吗?”
  “嗯。”穆辰良小心翼翼抬高面具,不敢露整张脸,刚好足够张嘴吃饭即可。
  令窈对着屏风问:“你开始吃了吗?”
  “我在吃金丝肚羹。”
  “我也在吃这个。”
  “我开始吃酥黄肉白了。”
  “酥黄肉白得配绿醑酒,你尝一口桌上的绿醑酒。”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喝酒吃肉,虽分桌隔屏,不能面对面,但更添趣味。
  令窈一时高兴,问:“你什么时候离开临安?我去给你践行。”
  穆辰良夹一块炒兔,随口道:“一时半会说不好,也许不走了。”
  门口传来吵闹声。
  因着令窈要在茶坊吃东西的缘故,茶坊里并无外人,郑家的随从们在楼下候命。
  “公子要吃茶,到别处去罢。”话刚说完,掌柜挨了一脚踢。
  “老子来你这吃茶,是看得起你,你竟然敢赶老子?”那人怒气冲冲,一张脸凑到掌柜面前:“瞎了你的狗眼,你好好看清楚,老子是谁?”
  掌柜战战巍巍:“是华家大少爷。”
  华晟威风凛凛,带着华家随从往里冲,踹开茶坊大门。
  一开门,满目皆是郑家的人。
  华晟微愣,顿时明白掌柜嘴中说的贵人是谁,一双脚往后退来不及,楼上有人探出半边身子,小姑娘漂亮的桃花面细润如脂,黛眉紧蹙:“怎么又是你?”
  华晟硬着头皮回:“为何不能是我?我当是谁霸了茶坊,原来是你。”
  他许久未曾被华大老爷耳提面命,长姐在宫中又有复宠之迹,对令窈的忌惮也随之放下一二。
  华晟想了想,提步迈进去:“掌柜,上菜!”
  令窈伏在楼边瞪他:“今日我招待旧友,你到别处去吃。”
  “我要是说不呢?”
  令窈哼一声:“我先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不。”
  华晟拍桌而起:“我就要说不,你奈我何!”
  郑家随从簌簌起身,严阵以待。
  华晟面上强硬,窥见令窈冲他冷笑,心里终是有些泛虚。
  次次示弱,这次他不想再退让。
  令窈见华晟领着人退出茶坊,以为他知难而退,回到桌边坐下,继续吃喝。
  不一会,楼窗下传来人声鼎沸。
  原来是华晟聚众取乐,原本安静的草皮地乌压压全是他花银子请来的普通百姓。
  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对着茶坊放声大笑,就能挣到十两银子。
  众人趋之如骛。
  华晟不敢正面冲撞令窈,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膈应她。
  笑声震天,关上门窗也不顶用。令窈气呼呼站在楼窗边,见华晟轻松自在地踢着蹴鞠,想要喊话又不屑同他讲话。
  华晟抛了抛手里的桃状胞衣牛皮圆球,单手叉腰笑道:“小郡主,他们欣赏我的蹴鞠之姿,一个个笑成这样我也没办法。”
  令窈让人去赶走底下的百姓,出价每人二十两。
  华晟加价,每人五十两。
  众人欢喜雀跃。
  天大的好事!
  华晟站在楼下冲令窈喊:“这样罢,你若赢了我,我便不在此地蹴鞠,但你若输了,需亲自迎我进茶坊,做一回小二。”
  他算准令窈不会下楼蹴鞠,即便是真的下楼同他比,她不善蹴鞠,根本比不过。
  令窈眼神似刀,刀刀飞向华晟。
  要不是她顾及身边吃茶的少年,怕他受牵连,她早就治死华晟这个王八蛋了。华家不敢拿她怎么样,但空青一个初到临安的外乡人,经不起华家的报复。
  今日出游,身上所带银两虽多,却禁不起这样耗,钱财她有的是,拿来和华晟较劲实在浪费。
  令窈故意提价到每人两百两,待华晟提到每人三百两,她达到目的,笑着同屏风后的少年:“此处吵闹,我们去别处吃,我带你去买狮子糖。”
  少年轻摁她的手腕:“可我还没有吃完。”说完,他起身走到楼窗边:“你不是要比蹴鞠吗,我替她比。”
  绿草幽幽,茶坊楼窗下,热闹非凡。
  青衣少年身姿矫健,一只球颠在足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人蹴鞠,讲究的是以身承球,除手臂外,用头,膝,肩,腿等部位,使球颠在空中,若是坠到地上,便是输。踢的花样越多,难度越大,越能获胜。
  华晟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临安城内竟有比他更会蹴鞠的人。
  城内一众世家子弟,从来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少年一个漂亮的回身踢,华晟差点被球撞脸。
  少年弯身拣起球,将球送给令窈,迫不及待地问:“我踢得好不好?”
  他替她争了脸面,她心中愉悦,自然不吝夸赞:“特别好,再没见过比你更会蹴鞠的人了。”
  夸完了人,令窈转过脸,对华晟下逐客令:“愿赌服输,华公子,你可别耍无赖,对了,莫要忘记每人三百两银子的赏钱,这么多人,少说也得一万两。”
  华晟自讨没趣,输了面子又耗了银子,气得面红耳赤,当即喊住令窈:“你这个……”
  令窈回眸:“我这个什么?”
  华晟理智尚存,不敢骂她,盯住她身边的少年:“这位小兄弟是哪家少爷?蹴鞠踢得这样好,可否取下面具,让我等瞻仰真容?”
  少年冷冷拒绝:“不行。”
  华晟同旁人笑道:“大白天的还戴着面具,想必定是个丑八怪,不敢让人瞧!”
  众人哄笑。
  令窈皱眉。
  华晟大摇大摆从令窈面前走过,丢下一句:“亏得你肯跟个丑八怪来往,赢了我又能怎样,他丑成这样,你也不嫌丢脸,啧。”
  令窈踢中他膝盖骨,踢完一边,又快速踢另一边,力道狠重,踢完就跑,牵住少年往前奔。
  身后的喧闹抛之脑后,华晟的叫骂声和郑家随从的呼喊声全被掷进风里。
  “别听他胡说,你才不是丑八怪。”她边跑边安慰他,语气认真:“况且人的相貌并不能决定一切,生得好看或许能讨人喜欢,但要令人心悦诚服,只能靠聪明才智。交心凭心,不凭容貌。”
  “嗯。”
  “你日日戴面具,每日换一张,日日有不同的脸,多好玩。”
  “嗯。”
  令窈停下来,狐疑他怎么就只说一个字,莫不是此刻躲在面具后面流泪?
  他年纪尚轻,遭逢巨变,被人戳中痛处,伤心流泪也是情理之中。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也许她说的越多,他越觉得伤心,倒不如请他吃茶。
  穆辰良一颗心跳得极快。
  七月初的太阳,耀眼灼热。
  他被人牵在手里,耳边一句句温言软语递进去,直达心底。
  小姑娘肌肤胜雪,双颊被光照亮,仿若晕红桃花瓣,她踮起脚仰面对他,一只手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具边缘摩挲。
  她说:“你莫要难过,只要你在临安一日,我日日请你吃茶,可好?”
  怎能不好。
  他好得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
  原来藏在面具后的好处如此多。
  她不骂他了,也不嫌他了,她甚至会说好话安慰他。
  穆辰良痴痴问:“你说交心凭心,我若用心,你能同我交心吗?”
  “知心人难求,若你知心,我定能同你交心。”
  “一言为定。”
  至黄昏,两人在城门口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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