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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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佑远立刻说:“野鸡,各类鸟;还有兔子,鹿之类的小野兽猎得多。”
  这个时候还没动保的概念,杀野生动物不犯法。但李谕没这癖好。他正想说“小鹿多可爱,射它干嘛”,就听冯佑远说:“朝中大人们一起去秋猎做个比赛一定很有趣。”
  李谕心中一动:“丞相打猎么?”
  冯佑远笑道:“丞相有自己的鹿场呢,专供打猎用。”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皇帝来兴致的话头,他不能轻易放过。他说:“陛下好久不去虬岭玩了吧?整日闷在宫中也会把人闷坏,不如改日就去猎场散散心?”
  皇帝又问:“丞相的猎场很大吗?”
  冯佑远说:“都在虬岭那一带,陛下顺路可以游玩一番。只是听说……”他猛然停住。
  皇帝看了他一眼,冯佑远不敢吊皇帝胃口,立刻说:“只是听说丞相不爱招待旁人去自家猎场,不过既然是陛下,想必丞相一定乐意。”
  李谕心想,这可说不定,大大的说不定。
  第21章
  作为一个皇帝,李谕的档期拍得比演员还要满,而且重要得多。固定的日期干固定的事情,尤其是祭祀一类,早就在日历上标好了。现在他得吩咐内官和殿中省注意把他的秋猎计划安排进日程。
  离夏天还有段时间,宫中已经开始安排皇帝的避暑行程。一到夏天皇帝通常会去京郊的园林别宫,临近京城,方便处理政务。有时候也会去东都隋京或北若,那里夏季比京郊更凉爽些。李谕继位不久,暂时不好跑太远,仍选了在京郊避暑。
  李谕在宫中住了几个月了,除了祭祀公务,还没机会在宫外逛逛。他寻思着微服私访应该不太现实,还没尝试过。因此这段时间下来,他确实诚心盼着夏天换个地方避暑,然后秋天去打猎的安排。皇宫再大,天天住也没意思,何况李谕常常出入的宫殿就那么几座。
  夜晚休息时候他大多都在东华宫,有时候会去皇后的坤仪宫,是为了商量事情和看看孩子。
  今天李谕又来坤仪宫和皇后商量夏季避暑的事情。
  皇后牵着大皇子给皇帝行了礼。
  李谕抱着孩子逗弄了一会儿,又拿了米糕给他吃。
  大皇子刚满三岁,正在断奶,李谕宠他,有时候听他哭着要奶喝便会心软,叫乳母给他喂奶。小孩子最会看大人眼色,经过一次便知道跟着皇帝有奶喝。
  这会儿孩子瘫在李谕怀里,吃了米糕,又闹着要喝奶。李谕看他哭得可怜,立刻就好好好。皇后皱着眉,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
  断奶只是件小事,只要狠狠心,不用一个月就能断掉。皇后并不担心儿子断不了奶。皇帝宠爱皇子本不是坏事,只是有时候她看着皇帝,觉得他对孩子的宠法并不像对太子的宠法,皇帝对她的孩子和对德妃的孩子并无区别。
  她心焦的是这个。皇帝立了她为后,但一点也没提到立太子的打算。冯家人入宫来看她,已经明示暗示好几次了,希望她能说服皇帝,早日立下太子。
  “……皇后?”李谕看向她,“去行宫准备得如何了?”
  皇后回过神来,她柔声说:“都备妥了……”她已经下了决心,去行宫之后再就立太子的事情探探皇帝的口风。
  “就是贤妃这两日有些不适,她宫里还没开始准备收拾。御医看了虽说不要紧,但也说了要静养,陛下要去看看她么?”皇后问道。
  贤妃陈氏是公主的母亲,李谕对她印象不深。据说之前她在汝阳王的侍妾中出身一般,并不算受宠,只是偶尔一次怀上了孩子,因此地位比旁人稍微提高了些。李谕见过她几次,她人很老实,不多话。
  虽说装病是宫斗剧里的常见手段,但李谕凭印象感觉贤妃应该不是装病:“今天晚了,明天我会去看看。”
  李谕又叫过宫人,吩咐送些补品给贤妃。
  到了休息时候,李谕在坤仪宫睡下,只是不与皇后同床。皇后早已习惯了,临睡前她让宫女退下,自己为李谕梳头。
  “陛下真是变了许多……”她一边轻轻梳理,一边喃喃道。
  李谕都要被她弄得伤感起来。他自认为自己一定是比原来的汝阳王对皇后更好,至少他更温柔。但他也知道,从此之后他与皇后诸妃不会有肌肤之亲。他们永远不是真正的夫妻。
  “皇后怨我吗?”李谕半开玩笑地问。
  皇后手里的梳子差点掉了,对皇帝怨愤可是能废皇后的罪名。她一瞬间僵在那里,才听到皇帝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朕已经不是汝阳王了,自然与从前不同。”李谕说。
  他拍拍皇后的手,示意她继续。
  “你在担心什么,朕知道。用不着操之过急。”李谕说。
  皇后这才放心来,这话虽然听起来挺像糊弄人的,但至少说明皇帝心中想着这件事,并不是毫无指望。
  “陛下,妾怎么会怨陛下?”她终于能通顺地说话,“陛下是妾的天啊,妾和翎儿全都指望陛下。”
  第二天李谕去看了贤妃。贤妃已经好多了,应该能一起去避暑。她起身行礼之后就半躺在榻上,颇为楚楚动人。李谕看着她,只想到小公主长得像她,长大了一定也是个美女。
  晚间李谕没有在贤妃处留宿。他独自睡在了东华宫。
  临睡前,他回顾一天,感觉有点失落——今天丞相事务繁忙,没有来见他。
  “赵十五。”李谕坐在床边,想和人聊聊天,今天正轮到赵十五值夜。
  “陛下。”赵十五一向恭敬。他是内侍,恭敬,顺从和讨人开心就是他的本质工作。
  “你觉得朕变了没有?说实话。”李谕问。皇帝这种生物,一般情况下在同一时间同一国度只能存在一个。他没法和别人交流下做皇帝心得。所以他不是很清楚一个皇帝,到底该怎么处理宫中对皇帝的风评。
  “回陛下,人总是会变的。”赵十五不怎么委婉地说。
  李谕哂笑:“这么说,你们是没少议论朕了。”这是必然的,那有员工不议论领导的。哪怕是规矩森严的宫廷,那些角落中的窃窃私语,必然是在议论着这宫中的主人。
  赵十五忙道:“宫中人人都赞陛下仁慈,说陛下是难得一遇的仁主。”
  李谕知道这话水分大。作为八卦可不够刺激。
  他用香囊扔赵十五,砸中他的脑袋:“说吧,宫中最近谈论的红人奇事是什么?你要不说实话,朕自然能找到说话的人。要你何用。”
  赵十五这才说:“宫中最近都在说,陛下正宠爱冯家的少公子。”
  这说的便是冯佑远了。
  李谕顿觉好笑。他并没有打算和冯佑远有一腿,只是宫中似乎已经认定冯佑远是他的新欢了。他打算把这水再搅混一点。
  “明天,该接无寂进宫了。”李谕说。他之前就知道无寂小和尚已经到京中了,正在灵慧寺修行,一直派人盯着。这会儿看看,是时候见面了。
  第22章
  灵慧寺在帝京永平坊附近,离皇城远,周边都是平民聚集的酒肆食铺。虽然比不上皇城一带朱门望族的雍容气派,但街道上整日熙熙攘攘,人流不绝,美人当垆,翠袖招展。深山老林来的小妖精们要在这里走一趟,才算明白什么叫人间滋味。
  小和尚一路靠化缘从淡州走到京中。他有个师叔在灵慧寺已快十年,因此到了京中之后就去灵慧落了脚。灵慧寺的主持见无寂生得好皮相,说话还带脑子,不由喜爱,夸他性灵。不多日就许他进了藏经阁抄经。倒叫寺中的本地和尚笑说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宫中人来时候,寺中早课刚结束,僧侣们见到宫人并不诧异——此处是帝京,又是几百年的佛寺,众人眼界不浅。宫中贵人常常会遣人来送香油钱,虔诚礼佛。
  无寂远远就瞧见黄衣的宫人,他略一失神,就听身边一个小和尚摇头晃脑油嘴滑舌道:“那是宫中的太监,没见过吧?宫里的妃嫔不能随便出宫,所以有什么要出宫的事都遣太监来办,懂吗?他们一准是来送香油钱的,宫中都信这个。太监也信,上次还有个大太监,来寺里一出手就捐了五十两银子,五十两!”
  无寂到现在还不是很习惯。灵慧寺的年轻和尚们大多能说会道,迎来送往,乐于招待富人,叫他不由为他们担心起将来。不知道是永平坊这一带太过热闹,所以年轻人不免浮动,连和尚也不能免俗。还是整个帝京都是如此,毕竟帝京是当世第一大城。
  他从淡州一路走到京中,见识到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来灵慧寺之后,埋头经书,心中还算平静,只是这会儿,一见到宫人,他便知道这么多日的平静,竟是假象。他心头热得很,并不比别人少几分浮躁。
  所以等到宫人与主持一起到他面前,说起进宫事情时,他没有犹豫,只道:“我去。”他随宫人上了马车,行过永平坊的人声鼎沸,才有些对灵慧寺的不舍。
  李谕练完字,冯佑远照理会磨蹭一会儿。但今天李谕没心情和他磨嘴皮子,直接打发他走了。
  冯佑远出去时候正好看到东华宫的内侍领着个年轻和尚往里走,他不由好奇,问身边的宫人:“那位小师父看着眼生,可知他宝刹何处?”
  宫人笑道:“冯先生这般灵通人物都不知晓,奴婢哪里知道?不过既然被召进宫来,顶多两日就该清楚了。”
  冯佑远哼了一声:“等旁人都知晓了有什么意思。”
  他的玩友当中不乏三教九流,京中的名人他心中大抵有个谱。只是这和尚着实面生,且看着也不像京中人,说不上来的年轻青涩,只是眉眼还算好看。
  他暗暗称奇,能进东华宫,自然皇帝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皇帝找来这和尚做什么,看着并不像得道高僧。
  无寂在偏殿中坐了一会儿,宫人为他端了茶。他慢慢数着念珠,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又有宫人过来请他入内。
  李谕刚换好衣服,转身见到无寂,就微笑道:“在京中待了这么久,朕不派人去接你,你也不来找朕?”
  无寂面红起来,他合十向皇帝行了礼。
  李谕握住他的手,让他坐下,坐在自己身边。他看着无寂,打量着他的样子。入京之后,李谕已经见到无数美人,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原以为见过那么多种美,再见无寂,难免会挑剔些,但是并没有,这会儿他看无寂,还是觉得他可爱。
  “永平坊朕还没去过,你已经在那里住熟了,京中可好玩?”李谕笑着问他。无寂道:“比淡州不知繁华多少,有时候太过热闹了,也叫人……不知所措。”
  李谕点点头:“确实,与淡州一比,是两个世界。”
  李谕又拿了自己做的点心招待无寂和尚。
  “这种里面加了奶酪,味道极香。”
  无寂尝了一块,说话也大胆了些,皇帝虽然是皇帝,但和在淡州时候似乎变化不大。
  “陛下还仍捣鼓这些吗?”
  过去在淡州时候,汝阳王钟情山水,钻研食谱,可以说是修身养性,低调淡泊,免得京中不满。无寂没想到皇帝回京之后,仍喜欢做这些。
  李谕微笑道:“并不用我动手。再说治大国的时候,也可以烹小鲜嘛。”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李谕就让宫人捧了锦盒过来,里面装着颜色绚烂的袈裟。他赐给无寂,无寂不受,李谕坚持,无寂只好接下。
  之后无寂便在宫城附近的大兴寺住了下来。这座大寺靠近宫中,也是皇帝的专属寺院,里面僧人并不多。相较灵慧寺,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当晚无寂就搬去了大兴寺。此处僧人与凡间相比又是一种风度,仪容都很端正——毕竟是为天家礼佛,自然要看得过去。只是大多冷着一张脸,像与世隔绝的高人。泥金佛像姿态优美,端坐殿上,佛香幽幽中,仿佛千年万年都是如此。
  无寂做完晚课,又在自己房间中打坐。但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心静不下来。环视四周,他从淡州带来的行李已不见踪影,柜子上放着的是皇帝赐他的新袈裟。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月下巍峨宫殿的侧影,看似伸手可及。他本该看淡这一切,淡州也好,京中也好,都只是万物的色相,不可为之着迷。
  第23章
  皇帝召了个淡州的小和尚到京中的事情,不日大家都知道了。因为无寂生得好,添油加醋之后便成了“那个绝色的和尚”。
  还好皇帝没有让小和尚直接住到宫中,而是安排在了大兴寺,并不算离经叛道。
  毕竟曾经高宗皇帝还干过更荒唐的事情,房中私事只要不涉及血统,不干扰朝政,就只是段艳史罢了。
  萧从简知道了这事情,只道了句:“皇帝玩心还重得很。”
  他的幕僚不无担忧:“万一陛下被这和尚迷了心窍……过去淫僧乱政的事情并不是没有。”
  前朝哀帝时候就曾有宫廷血案,是因淫僧而起。哀帝爱将宫人做僧道打扮,又召了些美貌出家人来厮混,终于闯下大祸,有人竟逼奸并掐死了哀帝的一个宠妃。此宠妃出身清贵,如此惨死之后,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宫中被处死宫人无数。
  此事是前朝宫廷第一大丑闻,虽然已过去近百年,但其中的荒诞残忍和纠缠其中的阴谋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不怕,”萧从简很淡定,“盯着这僧人。皇帝赐他钱财都无妨。若是要赐他寺院或土地,就敲打敲打他。”
  “但皇帝还年轻,就崇佛问道,恐怕不妥。该有人规劝才对。”幕僚又道。
  萧从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若真觉得该规劝皇帝,就上疏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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