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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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救箱,急救箱有没有?”许多大喊,“快拿急救箱,这个孩子必须气管切开插管。”
  肖潇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催空姐。另一位空姐已经急急忙忙拎着急救箱过来了。
  许多已经脱掉外套,只穿一件薄薄体恤,她把袖子摞到了肩膀附近,露出了两只光裸的胳膊。
  肖潇帮她打开了急救箱。
  许多迅速戴好帽子口罩,一面撬开生理盐水瓶子用盐水冲洗手臂,一面跟孩子母亲沟通:“首先,我必须强调,我学过医,但我不是职业医生,没有医师证。可是你的孩子现在非常危险,几分钟内不做插管就会死亡。所以你现在必须相信我,配合我。”
  孩子母亲已经吓懵了,呆呆地点头。
  许多哪会这么放松警惕。她可是在医疗环境最复杂的时代干过三年临床的人。
  产妇生孩子生了一半怎么劝不肯继续生,满地打滚要剖腹产。给她开完刀,她又嫌术后恢复慢。哭着喊着当时为什么不让她继续生下去,而是开刀。肯定是医院想多捞钱。
  主刀的许多无奈了:“大姐,当时不是你跟我拼命要开刀的嚒。我都劝你继续生下去了。不是怕你打滚伤到孩子嚒。”
  结果产妇一个白眼翻过来:“我当时疼成那样了,说话还算话嚒。”
  许多暴走:你一个有正常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我尊重你意见不对,不尊重你意见更不对!你到底闹哪样!
  许多一面让肖潇帮她撕开一次性手套的包装,一面吩咐陈曦:“帮我写情况说明,请孩子母亲签字。”她提高了声音,“麻烦在座的诸位旅客帮个忙,为我做回见证。我不希望这次救人是最后一次。”
  许多用酒精棉球为孩子做好皮肤消毒时,陈曦已经顺利拿到了孩子母亲的签名同意书。接下来的工作交给空姐继续。
  许多现在需要陈曦帮忙固定好孩子的体位。孩子的母亲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完全没概念,根本配合不了许多。
  陈曦抱住孩子,带队的肖老师赶紧过来按住孩子的腿脚,让他别乱踢乱动。
  急救箱里没有柳叶刀,只有线剪。
  陈曦的瑞士军刀上不了飞机。这会儿她不得不用剪刀划开孩子的喉部正中线的皮肤,经皮下组织,划开环甲膜。没有环甲膜切开包,没有中空的硬导管。许多运用的代替工具是钢笔套。
  对,就是陈曦送她的那只钢笔。她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这不是签字笔,而是老式钢笔。
  许多大学时代的解剖老师曾经说过自己经历的一个案例。他实习回宿舍,当时宿舍楼下就是篮球场。两个男生追闹,结果其中一人嘴巴里头含着巧克力球,结果呛到气管里头去了。
  医生都有个习惯,白大褂口袋上插着蓝黑墨水钢笔,方便随时开医嘱。小医生多半还会在口袋里放一个刀片,就是那种手术刀一次性刀片。
  手写病历的年代,病历又不允许涂改。犯错了怎么办?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地用刀片刮掉。不然你错了一点病程记录,不是你一个人重抄啊。前面写病程记录的医生都得重抄。
  还是实习大夫的解剖老师没犹豫,直接喊那男生的同伴帮忙固定好男生的体位,用钢笔套做了气管插管。
  当时老师提这个案例是说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那会儿这么做就是没救回人命,人家家属也感激他曾经努力救人了。可要是搁着许多这帮学生身上,作为老师,他都不敢鼓励他们这么做。
  “你们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在中国的医疗大环境下,你们首先需要学会做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保护自己。”
  这是临床老师们的肺腑之言跟经验教训。
  许多知道自己鲁莽了。她这种行为完完全全是在作死。从上辈子算起到现在,她离开临床已经整整六年多快要七年了。她甚至没有主刀过一例气管切开插管术,只在见习时旁观过一回,连助手都没捞上做。
  一旦这次手术失败,小男孩没有抢救回头,等待许多的命运,她连想都不敢想。
  因为一想,她的手就会忍不住颤抖。而手术尚未结束。她曾经宣誓过的中国医学生誓言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是的,虽然大家一说到医生的职业道德就是希波克拉底誓言。但是在中国医学院,他们学习的是医学生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她虽然后来当了逃兵,脱离了临床工作。但她不希望自己违背曾经许下的誓言。
  许多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彻底没救的可笑的理想主义者。生活曾经无情地一次又一次扇她耳光嘲笑她的天真。
  但是生命毕竟对每个人只有一次啊。
  即使风险再大,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停止所有生命迹象。这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钢笔套顺利的插入了。许多甚至不敢松开手,因为她现在手上找不到任何工具给钢笔套做固定。
  许多只能通过孩子的脸色判断他应该恢复了通气。
  “肖潇,我的小箱子,在里层,有听诊器。你帮我拿一下。”
  这是许多一个诡异的生活习惯。从她实习时拿到第一个听诊器起,她就下意思地塞进行李箱的夹层中。此后她离开医院,从事与临床医疗不相关的工作,依然没有取出过行李箱里的听诊器。
  上次急救知识竞赛得到这个额外的听诊器奖励时,她又不由自主地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一直在旁边给许多当助手的肖潇赶紧过去找许多的箱子。另一位男生立刻帮她将许多的箱子从行李架上拎下来。
  肖潇找出听诊器递帮她插在两个耳朵里。按照许多的吩咐,小心翼翼地选择听诊头的放置位置。
  许多仔细地听。肺部的呼吸音她真的很多年没有听过了。她只能从残存的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
  还好还好,虽然呼吸音依然稍显急促,但毕竟儿童跟成人有差异。她听到耳朵里头的基本是正常的吹风样声音,只在肺底听到了两个散在的啰音。
  因为这个孩子情况紧急,必须得尽快去医院进一步治疗。机长在获得全体乘客的同意后,决定返航。浦东机场目前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机场。
  机组联系了上海方面的急救中心。许多不敢离开小男孩,只能继续半弓着身子对着对讲机描述情况。再由机舱控制室里的工作人员一字一句转述过去。
  飞机开始下降的时候,许多整个人都跟置身冰窟一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根本就想不起来气压的变化会不会导致小男孩的呼吸情况发生紧急变化,甚至有大出血的可能。要知道,很多手术后的病人是不允许乘坐飞机的啊。
  第179章 飞机惊魂(下)
  等到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将孩子交接走后,许多还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她又跟跟车的急诊医生交代了一遍手术过程,强调赶紧上抗生素,因为环境限制,她根本做不到无菌操作。
  孩子母亲跳下飞机时,许多喊住了她,朝她鞠躬道歉:“对不起,之前我太急躁了,对你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女人慌慌张张地摆摆手:“不怪你不怪你。”然后急着跟车走了。
  机舱里目睹一切的旅客开始有人给许多鼓掌。先开始是稀稀疏疏,后来越来越多,简直是掌声雷动。
  许多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地方藏一下。慌张之下,她躲到了陈曦的背后。
  有位满头银发的老先生笑了起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姑娘,你害羞什么。”
  许多不是害羞,而是害怕。救命的激情过去了,现在充斥着她整个胸腔的并非满满的自豪,而是后怕。
  万一她动了剪刀,却连孩子的气管都没找准,这非常可能,她都多少年没接触临床了。万一花生米呛得位置非常低,她切开了气管,依然呼吸道阻塞。万一孩子没救回来呢。万一飞机下降的过程中孩子又发生意外了呢。万一孩子后面恢复不好呢。
  每想到一个万一,她脸上的血色都要少上一分。
  中国的医疗环境紧张到什么程度。北大硕士在校医院因为心衰死亡。当班医生当时宁可转院都不愿意为他冒险气管切开插管。结果人命等不及转院了。
  悲剧发生时,许多刚当了一年医生,还在准备职业医生资格证书的考试。
  她看到新闻下面有医生同仁留言。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现在谁敢拿自己的职业前途去冒大风险。他冒险了,谁又会为他的冒险买单。
  陈曦觉察到了她的不安,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扶着她回到座位上,喂她吃下一块巧克力,又喂了口红茶给她。他跟众人解释:“不好意思啊。她太紧张了,有点儿头晕。”
  先前跟许多说话的老先生笑了:“小伙子,你女朋友很能干啊。她是哪个医学院的?复旦还是同济?”
  陈曦只是歉意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老先生的提问。外校的师生们也集体保持沉默。谁也没贸然出声。
  一位医学院学生跟一位高中生在紧急情况下给病人开急诊手术。必须是前者获得的认同度更高。发生纠纷的概率更小。
  这帮学生都算得上有点儿见识,不想给自己的同学惹麻烦。即使有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开口,也被同伴迅速制止了。
  做了好事也得憋着,这就是现实的无奈之处。
  庆幸的是,许多跟陈曦还有肖潇单独坐在另一边。且三个人都不习惯在外面还穿校服。
  陈曦外表上就是个成年男子。许多个子高,气场全开的时候,即使面庞稚气,看上去也不太像高中生。至于萧潇,跟一般的高中生感觉也有差异。
  所以大家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他们跟穿着外校校服的学生们是同一拨人。
  因为要听从机场的调度,另外安排航行时间。机上的乘客都下去休息了。赶时间的人去改签别的航班。
  每个经过许多身边的乘客都朝许多露出友善的微笑。还有人给她打气:“加油,小姑娘。你以后一定会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医生的。”
  许多露出局促的笑容,把头垂的低低的。只恨自己去帮孩子之前下意识地将头发盘好了。她现在只想用长发遮住整张脸。
  机上的乘客走的差不多了。外校的师生们才很有默契地围绕在许多周围往外面走。有位空姐过来想请许多写一个详细的医疗情况说明,表示可以为她申请奖励。
  恐惧已经完全压倒了许多守财奴的本性。她低着头,不肯答应。还是陈曦主动站出来解围:“对不起,我女朋友刚才太紧张了。现在非常不舒服,她需要休息。”
  一群人“哗啦啦”地护着许多走了。
  直到候机休息室,才有人小小声地惊呼:“偶像啊,许多。深藏不露啊。”
  许多勉强笑笑,她到现在还在颤抖。倘若不是陈曦一直半托着她的胳膊,她早就软倒在机舱里头了。
  带队的肖老师跟甄老师都情绪复杂。一方面吧,这事是见义勇为啊。宣传出去他们学校都面上有光。另一方面吧,许多的确没受过任何得到承认的规范的长期医学训练。
  你让一个高一的学生上哪儿受专业规范长期医学教育去。
  这毕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见义勇为。都动刀子划开人家孩子的脖子了。你跟我说,动刀的这人还是个高一的学生。你这存心逗谁呢。这也太鲁莽,太不负责任了吧。
  陈曦叫住一位平常玩的比较好的男生,请他帮忙去买了松饼跟热奶茶。他不太放心将许多一个人丢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她虽然一直低头掩饰,但那种浑身紧绷的恐惧感骗不了人。
  肖潇外祖一家都是医生,平常见的多,想的自然更多。
  她打电话给自己的舅舅,报了小男孩就诊的那家医院名字。她请舅舅帮忙找找那家医院的熟人去打个招呼。一定要让教授级别的医生过去看,然后强调:如果当时晚一分钟没做气管切开插管术的话,孩子就肯定没了。
  陈曦要的香草松饼跟热奶茶来了。他递到许多手上,劝她:“吃点东西,会好些的。”
  许多脸上浮现出一朵虚弱的笑,谢过他,拿起奶茶一小口一小口抿进嘴巴里。现在她的胃还堵得慌,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
  陈曦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许多浑身一阵酥麻,那种触电一般的感觉。她原先是不喜欢被人摸头的。曾经因为一位相亲对象第三次见面摸了她的头,回去以后她就断了跟对方的联系。
  可是此时被陈曦摸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喝热奶茶的缘故,她竟然生出类似于“很温暖,很舒服”的感觉。她诡异地想到了自家的那只大猫虎虎,它最爱的就是趴在太阳底下被三姐弟顺毛摸。
  一杯热奶茶喝完了。许多笑着斜眼看了陈曦一眼:“好温柔啊。”
  陈曦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平常有很凶嚒。”
  两人都笑了起来。
  许多突然间想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刚才事急从权,我把你送我的那支钢笔用来做气管插管了。”
  好悲桑,她都还没来得及用呢。想想也知道,那个钢笔套肯定会被当医疗垃圾处理掉。
  陈曦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回去我再送你一支。”
  许多:o__o”…你误会啦!我真的不是问你要东西的意思。
  肖潇过来汇报最新进展。那个小男孩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医院给他做了喉镜,取出了那两颗要命的花生米。
  也就是说小男孩被花生米第一次呛到时,他妈根本没意识,又塞了一颗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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