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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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打算匆匆走过的林锦阳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怔怔地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就这个班级吧。”他喉结微动,声音从喉中溢出的瞬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隐忍。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竟然带着隐约的期待,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心中骤然翻涌而出失而复得的喜悦。
  上课前,七班的班主任把他带进教室,让他做个自我介绍。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林锦阳。”少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遒劲有力的字体字如其人,笔画锋利,像是杀人的刀刃。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人猛地抬起头。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眉眼深邃,一双眼睛漆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死寂潭水,看人时面无表情的模样透着几分难以接近的阴冷狠厉。
  光看外表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陆清竹猛地低下了头,握着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笔尖在湛白的纸页上画出扭曲的线条。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林锦阳应该转学到隔壁班级,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在这个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缴械投降。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害怕那些被他隐匿在心中永不见天日的情绪被对方发现。
  “现在教室里还有几位同学没有同桌,林锦阳,你想坐在哪里?”
  他的目光掠过无数或是好奇或是惊艳的面孔,末了缓慢地落在了最后排的纤瘦少年身上。
  他默不作声地向他走了过来。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陆清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正在被凌迟般缓慢揪紧,钝刀割肉般泛滥开痛楚。
  身旁的椅子被一只手拉开,有人弯腰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陆清竹低着头,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林锦阳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探究的目光就这么直白过分地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如果说昨晚的匆匆一瞥他还不太确定,那么现在近距离的观察几乎百分百能让他确定,这就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个人。
  少年的眉眼是只有江南秀美温润的水土才能温养出的清澈儒雅,五官柔和斯文,温润得像是经过溪水打磨浸渍的白玉。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崭新的课本上,干净湛白的封面,左下角工整地写着对方的名字。
  那人的肤色并不是健康的白皙而是接近病态的苍白,按在课本上的指尖几乎要和湛白的纸页融为一体。
  “陆清竹。”简单的三个字在他舌尖缓慢捻过,微微刺痛的质感,像是有灼烫的火在唇间轻轻燎过。
  林锦阳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声音落入耳中的一刹,陆清竹握笔的手猛地一颤,抬眼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接。
  逆着窗外璀璨明媚的灯光,少年温润的眼睛剔透干净得让人心惊,眼里的惊慌和躲闪却让他在一瞬间,如坠冰窖。
  第3章 欺凌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把眼里隐约的期待悉数敛去。
  不是他。
  梦里的那个人不会用这种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果然,他真的是疯了才会把梦和现实混淆。
  林锦阳收回视线,心情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陆清竹低垂着双眸,眼尾的余光瞥见那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尖一下下状似漫不经心地敲击在桌面上。
  上辈子他一直远远地跟在对方身后,他清楚对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自然明白这样的动作,暗示着对方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可他不敢说话,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防线会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瞬间崩塌。
  陆清竹伸手轻轻覆上自己校服遮盖下的手腕,昨夜用铅笔刀割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背上的淤伤痛得像是被活生生剥下了一整块皮肤。
  他越是憧憬林锦阳就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肮脏。
  贫困潦倒的生活,破碎畸形的家庭,就连他自己都在生活摧折中变成了残缺可怕的怪物。
  在正常人眼里,他这样的人就是臭水沟里的垃圾,自卑又敏感,胆怯又阴郁,今天吃饱了还要担忧着明天怎么活,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陆清竹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身旁的人,轮廓分明的五官,窗外恣意洒落的阳光在那人眉眼间覆落一层明亮过分的光晕。
  他从来都不奢望得到什么。
  像他这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还能奢望些什么。
  只要能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灼烈又恣意地活在世间,就已经足够了。
  爱慕光的人从不奢望将其据为己有,对于他们而言,能被温热的光芒照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陆清竹沉默地笑了,眉眼低垂,苍白的指尖轻轻抚上湛白的纸页。
  窗外阳光正好,璀璨日光花瀑般盛放。
  那年他们十七岁,他们第一次见面,一年之后的悲剧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能挽回。
  身旁的人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五官干净利落,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热烈且锋利的少年气质。
  【林锦阳,人间很好,我会让你好好活着】
  ——————————————
  林锦阳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主动和陆清竹说过一句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挫败感,他知道自己没理由因为这个生气,但他每次看到那张和梦境里完全一样的脸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
  他就像着魔了一样,每晚反反复复做着那个真实到几乎要将现实混淆的梦。
  浸没在夕阳余晖中的人俯身去亲吻他冰冷的双唇,嘶哑的咽喉呢喃爱语,清亮温润的眼里淅沥落下殷红的泪珠。
  没有人能够拒绝那样的专注温柔的目光,那种被人珍视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人的温柔,没有人能够抗拒。
  可梦境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是让他恼火。
  那个和梦里的人毫无二致的陆清竹处处躲着他,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刻从他身边逃开。
  林锦阳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个讨喜的人,就连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待见他,更何况是相处不过几天的陌生人。但陆清竹的躲闪,却莫名让他恼火不已。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那个梦,可每次清醒过后的痛楚和失落只会让他更加恼火。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渴望得到什么,焦躁难忍的心里徒留满心急切无处发泄,更无法释然。以至于每次看到身旁的人瑟缩的模样,他都不会给人什么好脸色看。
  察觉到他对陆清竹的态度,班上的坏学生自然就打起了讨好对方的主意。
  毕竟在他们这样的年纪,林锦阳就是他们渴望成为的模样,活得潇洒又恣意,出手阔绰为人仗义,他们做梦都想和林锦阳这样的厉害角色成为朋友。
  去教室办公室交完作业,陆清竹一进教室就被人揪着衣领带去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
  孤僻安静的性子,孱弱瘦削的体格,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再加上陆清竹就算被欺负也从来不会打小报告,于是他们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他被人重重地推倒在地,满是淤痕的背撞在粗糙的地面上,带头的人踩住他受伤的手腕,用力碾了碾。
  几天前的刀伤小心翼翼保护到现在也只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一点点力道的施加都能让它重新破裂。被那些人踩在脚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凝结的血痂被重新撕开的痛楚,一阵一阵,痛得他眼睛发酸。
  重来一次,就算他曾经遭受无数次,但再一次面对这样的毫无理由的恶意和欺凌,他还是觉得,害怕。
  在家里,那个男人从来不让他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任何鸡鸭鱼肉都和他无关,他每天只能吃少得可怜的米饭和几片菜叶,那人就算把肉丢给楼下邻居的狗也不愿意给他吃一口。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人发育得迟缓,每次看着镜子里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自己,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可怕的怪物。
  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现实却一次次告诉他,反抗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保护他,继父从来都对他在学校里的遭遇漠不关心,甚至他恨不得他被人打伤打残,那他就有理由上门去向对方家长要医药费。
  他不敢反抗,因为这能换来的绝对不会是霸凌的停止。那个男人只会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然后带着他登门道歉,一次次助长和默许那些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欺凌。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默不作声地忍受,起码这些人不会用皮带和木棍打得他遍体鳞伤。
  “阳哥,给你看个好东西,有惊喜。”
  被疼痛模糊的耳畔突然传来了别人的声音,陆清竹费力地睁开无法聚焦的双眼,朦胧一片的视线里只能隐隐约约瞥见来人的轮廓。
  熟悉的模样,他曾经无数次反复把这个人的模样烙印进心脏,哪怕逆着日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他也能认出来人究竟是谁。
  一瞬间的绝望,像是在瞬间坠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正准备睡午觉的时候被人请到这里,林锦阳一开始还以为这群人是想耍什么小把戏。可穿过狭窄的小径,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在瞬间停下了脚步。
  瘦弱苍白的少年被两个人按在泥泞的地面上,另一个人用脚踩着他的手腕,像是戏耍一条路边的野狗一样用脚跟不断碾压腕骨。
  “阳哥。”踩着手腕的人扭头一脸讨好地让他过来。
  陆清竹的目光闻声望了过来,满溢着清亮与悲戚的眼睛里弥漫着大片大片苍白的雾气,紧咬的嘴唇渗出缕缕鲜血。
  【林锦阳,别让人欺负他】
  【别让任何人欺负他,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脑海中突兀生出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把正在推搡的两个人猛地推开。
  笑得正开心的两个人猛地愣住了,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眼里阴冷的狠厉吓得噤声,面面相觑后灰溜溜地跑了。
  有传言说林锦阳刚转学没几天就把周围学校的混混全部揍了个遍,手段狠戾,打起架来不要命,他们没必要更不敢去招惹这个煞星。
  谁都没有想到林锦阳居然会为陆清竹这样的人出头,他们原本是想要讨好对方才刻意把人带到这里,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而且还一副要找他们算账的样子。
  在学校里,欺负弱者是他们课后的消遣。陆清竹性子安静成绩却好得出奇,瘦削苍白的样子谁都能把他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周围的人看惯了大多也选择冷眼旁观,从来没有人会站出来为陆清竹说一句话。
  陆清竹站起来踉跄着逃跑了,明媚日光落在他满是泥泞的背上,隔着校服,没人知道衣服下满是伤痕的皮肤是如何被撕裂,顺着每一道被重新裂开的伤口淌下鲜血。
  他能够忍受任何人的欺凌和侮辱,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不想被对方看到任何狼狈。
  他竭尽全力地奔跑,背上的伤痛得他泪流满面,干涩的眼眶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林锦阳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到教室,他刚坐到座位上,刚才欺负陆清竹的两个人就凑了过来,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欺软怕硬,就是这些人的嘴脸。
  林锦阳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只是淡淡地望向窗外的天空,沉默了一瞬之后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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