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_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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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提笔蘸了墨,凝神想了想,写好一张药方,双手送给穆子石:“数月内你若病倒,就按这方子抓药罢。”
  时大夫开药方,越是龙飞凤舞,越是显得医术高明,陆旷兮一字字却写得端正清楚无比,穆子石因齐予沛经常喝药,时日久了也看过不少方子略懂几味药材,此时细细一看,见方子中的药都极是普通,御医常用的虫草鹿茸、虎骨犀角、麝香熊胆等物一概不见,心中暗暗称奇之余,突地想起一事,忙道:“陆大夫,我想借你的笔一用,可以么?”
  陆旷兮一挥手道:“自便。”
  穆子石道了谢拿过笔墨,却走到屋角背转身子,从怀里取出空白的户籍和路引,将穆子石与穆少冲这两个名字填上,想了想,将自己的年龄改大了一岁,回头打量齐少冲一眼,觉得他比同龄孩子更高大些,也把他的生辰提前了一年有余。填写时一笔一划按足了官府制式,心道有了这个,出城进城的盘查也容易应付过去,不免对洛氏思谋细致起了些许佩服之意。
  陆旷兮看着穆子石的背影,笑着拍了拍齐少冲的肩:“你这个哥哥,防人跟看贼似的,心眼儿太多。”
  齐少冲咬着馒头,辩道:“他人其实再好不过,都是为我着想。”
  陆旷兮摇头笑而不语。
  两人吃喝完,已是夜深,庙里稻草不少,陆旷兮帮着他们厚厚铺上,又添了些地上散落的桌腿木条在火里,打了个呵欠,自行睡下,道:“早些睡吧,这火还能烧几个时辰,夜里不会冷。”
  陆旷兮风餐露宿惯了,躺下呼呼就着,穆子石与齐少冲两只小狗一样头碰头挤成一团,盖着件包裹里翻出来的棉袍子,仍是觉得手足如冰。
  齐少冲血热,缩在棉袍里不一会儿就缓过来,穆子石却筛糠似的直哆嗦,冷得直想哭,恨不得跳到火里去,一时分外怀念昭旭殿,银丝炭一入冬就把整个屋子熏得温暖如春,碧落晒过的被褥轻暖芬芳,每晚更不忘在自己脚头塞一个套上绒布的黄铜汤婆子……但这样的日子,想必是一去不复返了。
  齐少冲见他抖得可怜,摸索着拉过他的手,从后腰伸到衣服里贴肉放着,感觉那手掌冰块一般,忍不住“嘶”的一声:“你这么怕冷?”
  穆子石却觉得一双手仿佛进了火炉,终于暖和过来,索性连脚都挤到齐少冲小腿间,不忘小声斥道:“我又不是狗熊一身的胖肉,当然怕冷!”
  齐少冲得意洋洋:“我就不怕冷!”
  穆子石没见过这么乐于跳进坑里拣骂的人,怜悯的看他一眼,心道太子殿下七窍玲珑,怎会有这样一个同胞兄弟呢?
  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只听耳边齐少冲委屈道:“我也不是狗熊!”
  穆子石闭着眼睛,嘴角轻扬,一觉睡得居然不坏。
  早晨一醒,穆子石有些不知所措,衣服自然是自己穿,但总觉得身旁没有碧落伺候极是不习惯,齐少冲干脆睁着眼睛不动弹,似乎想等穆子石来帮自己着衣打理。
  穆子石穿好棉袄,赏了他两个白眼:“自己穿,或者不穿。”
  齐少冲只好认命,笨手笨脚的套上衣裤,却穿得乱七八糟,穆子石说不得只能帮他整理衣结领口等处,又用手指给他草草梳了梳头发,扣上帽子,凑到他颈子处闻了闻,又闻了闻自己,叹了口气:“真脏……我都闻到酸味儿了!”
  穆子石这些年居体养气锦衣玉食,人又生得格外漂亮,不光太子宠着,宫婢们也疼着,好东西里面挑精的使,内外衣衫更无一日不换,此时看着袖口一块脏污,陡生隔世之感。
  齐少冲却不在乎,指了指陆旷兮:“陆大夫也没换衣服。”
  陆旷兮正笑着煮一锅粥,闻言道:“你们不是要往夏州去么?从这里往北,再走二十里不到,就有一处小镇子叫做黄泥镇,倒也不算冷清,你们可以在镇上的客栈落脚,也能买到新衣穿。”
  穆子石欢然道谢,三人分吃了粥和馒头,将要分手之际,陆旷兮却拉过穆子石,悄声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心思过重了。你胎里受损生来就不强健,后天虽有补气养血调养得宜之助,但近日郁结于心忧伤肝脾,恕我直言,恐怕已落下病根,往后若不放宽心绪审因施养,积得久了必损根基,甚至有早折病夭之险。”
  穆子石并无讶色,只涩然一笑,道:“陆大夫,欲养生必得先养心性,我也知晓怒伤肝思伤血忧伤脾,悲伤肺惊恐伤肾,但前路多险幼弟在侧,我若不强撑下去,他该如何?”
  说罢躬身行礼:“陆大夫,多谢你的良言,咱们就此别过。”
  陆旷兮点了点头,只觉这孩子心机虽深本性却善,而两人一个身体单薄,一个不谙世事,也不知经不经得起这世间风霜,静立着看两个小小的身影并肩远去,不觉一叹。
  41、第三十九章
  二十里路说不难走也难走,好在两人不急,边走边闲聊,穆子石将自己以前所见所闻的以及书里读过的一些民间琐事讲给齐少冲听,齐少冲听得津津有味又是好奇不已,问道:“子石,你怎么连一担米四百个铜钱都知道?”
  穆子石道:“四哥曾拿户部的奏折给我瞧过,也给我讲过民间米面布匹的物价。少冲,要想社稷安稳,必得农商各安食货俱稳,物价忽贱腾贵定然人心惶惶,一旦民心不安,则大患将至。”
  齐少冲恍然,道:“贵时抛售贱时收买,当为平准。”
  穆子石点点头,却又有几分忧心:“这一路咱们既读不了书也习不得字,便是到了庄子里也请不着大儒名师,倒是耽误你了。”
  齐少冲很看得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咱们行万里路,民生种种尽在眼底,这些宫里便是一辈子也学不到。”
  两人正说着,小路上迎面走来一匹黑驴,驴背上跨坐着个少年人,长耳朵豆儿眼,胖墩墩的像只大兔子,原本神色倦怠,一看穆子石二人,立马挺了挺胸,小鞭子挥得嗖嗖直响,愣让驴子跑出了马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直冲过去,穆子石忙拖着齐少冲往路边躲,虽没被撞上,却被驴蹄子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齐少冲大怒,回头道:“纵……驴伤人,你这人无礼!”
  那人一脸欠揍的表情:“嘿!小子说什么哪,老爷我刚买的大驴子,碰着你也是你的福气!”
  说罢很鄙视的看一眼他的青布袄,擦了擦鼻头扬长而去。
  齐少冲气得满脸通红,刚捞上来的大虾一样直蹦,穆子石知他吃得了苦却受不得辱,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读过那位王梵志和尚的诗不曾?”
  齐少冲嘟着嘴,道:“什么诗?”
  穆子石拉着他,边走边笑道:“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那人自有骑大马的去气他,我们要是瞧见担柴汉,也很可以欺负一下。”
  齐少冲正正经经的说道:“我才不欺人,但也不能被人欺。”
  穆子石笑得有些讥诮凉薄:“那你迟早会被气死。咱们一路上少不得被人白眼相待,也免不了打躬作揖低头服软。”
  齐少冲知他此言不虚,不由得十分难过:“为什么?”
  “世态炎凉,本就如此。”
  “我以诚待人,人也不会无故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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