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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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头看看寡妇手里的糖,直吞口水,悄悄地,又看看他老爹。“算了,我不要了,你是个丑八怪!”
  一溜烟迈着小短腿就摇摇摆摆着走了。
  把那小寡妇常气得。
  这日,那寡妇又在逗他,正说着,抬头一看,只见李延玉满身是血,背上鞭痕累累冒雨回来,也没打伞。
  小寡妇一惊:“呀!怎么了?这是”很是心疼,要上前问候查看。
  受伤的男人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走。
  “爹,爹,你怎么了?怎么了?”孩子眼泪汪汪,也吓极了。
  “没事儿!”
  男人抱着怀中的孩子,是目前唯一的生活安慰,唯一的生活光源。
  “爹爹,爹爹只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的。”
  “真的吗?”孩子又哭,眼泪越发像断线的珠。
  男人的唇,不停柔吻着怀中儿子额头。吻着,他又安慰,问:“爹爹那天教你的诗,你会背了吗?”
  孩子道:“给爹爹背出来了,爹爹就不痛痛了吗?”
  男人忍痛,笑。“是的,你会背了,我就不痛了。”
  孩子赶紧奶声奶气,赶紧断断续续抽噎道:“天行健,君子,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君子以厚德载物……”
  男人满意点头。“还真不痛了。”
  第五十七章
  桃花镇有一处渡口码头, 时常有船只停靠在岸需要卸货下货。
  李延玉算起来现在干了两份活儿,每日天不见亮就起床,给儿子收拾穿衣, 做了饭,喂着他吃饱就把孩子抱到那秦氏夫妇馄饨铺代为照管。
  帮船只卸货装货, 干完了, 工头便给他记账, 到日子等着领工钱,之后,时间充足, 又跑到别的大户人家找些临时短工作, 手头渐渐便宽裕充足了。
  下午要是回来早, 就赶紧去秦氏夫妇那儿将儿子抱走接回来。
  顺便路过几家肉菜摊铺,抱着儿子就又再买些猪肉菜果提在手中。
  人家都看他父子俩, 一个俊秀贵气,一个可爱机灵, 尤其是小鬼头嘴巴甜甜, 又喜欢笑又喜欢说, 眼睛笑起来有弯弯月牙儿浮现, 皮肤比水蜜桃还白嫩。
  小鬼头说:“大娘, 大娘, 我要吃你的肉,把你的肉肉给我。”
  “臭小子!”
  卖猪肉大娘拿着菜刀指着又笑又骂。“拿好了, 你记住,这是猪的肉,不是老娘我的肉!”顺便还多送了他们些猪油脑花之类。
  而这样的人间烟火气,李延玉常常濡染其中, 忽然竟有一种,市井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治愈。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行走在这红尘闹市的苦行僧,昨日种种,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梦。连蔻珠,都快成了他的一个梦。
  他一边带孩子,每日忙忙碌碌,做苦力活儿挣些钱,养家糊口,给孩子做饭洗衣服……
  有一天,当他做着这些时候,做着做着,忽然就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这还是从前那个李延玉吗?
  他记得还有一天,依旧抱着儿子街上买菜割猪肉准备回去下锅,却看见一个瘫子像蛆似的爬在墙角,手拿着个烂碗,上半身蠕动着,凄凄惨惨,向路人讨生活。那人的眼神,是死的。他一下惊了。带着恐惧,复杂的怜悯,以及对自己昔日所感切身痛苦的一丝复杂。慢慢蹲下来,给那人放了整整二十个铜板进去。烂碗里哐当一声,那人惊见对方如此大方施舍,立即笑了。“谢谢,谢谢!”
  然后边笑边嘀咕:“今天运气可真好,这算是最大方的一个人了!二十个铜板!二十个诶!”
  李延玉背皮一阵哆嗦抖动。嘴角都扭起来。
  孩子问他,“爹,爹,怎么了?”
  李延玉慌得又一惊,逃也似,抱着儿子就赶紧走了。
  回到了屋,一直抱着儿子站在门口动也不动。那个人,那个乞丐叫花,像蛆一样俯伏在街头的瘫痪残废——让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闭着眼睛,深吁了口气。残疾乞丐,因人的怜悯而痛快,因别人少有施舍而愤懑。
  对比以前的他呢,何尝不因那样的残疾、不良于行而肆意……物以类聚,他不敢再想下去。
  有时候,半夜三更,他在床上痛得翻来覆去、□□出声。
  儿子都被他吵醒了,爬坐起来。“爹,爹,你又在想娘了,是不是?”
  平时淘气机灵的小鬼头,这时,牵着袖子,不停给老爹擦额头大汗。
  李延玉似乎痛得连儿子的话都无法回应了。
  只用手捂着胸,蜷缩在床,脑中全是幻觉,是妻子蔻珠的脸,是她的笑,是她生气、对自己彻底死心绝望的模样。
  儿子说:“我知道,爹爹是中了蛊药,一想娘,就会这里很痛痛的。爹爹乖乖,我给你吹吹。”
  李延玉闭眼深吁了口气。似乎唯有儿子的这番稚嫩慰藉,才稍微减轻了那种绝望入骨的痛楚。
  “谢谢宝贝,爹爹有你真好。”
  小鬼头道:“我有办法不让爹爹痛的。”
  李延玉失笑:“什么办法?”
  儿子:“那你就不要想娘了呗。”
  李延玉再次闭眼又深吁了口气。“是啊,不想就好了,不想就好了……”
  可他,做不到。
  李延玉白天在渡口码头搬运货物,渐渐地,和那些工人也混熟了。
  那些人开始见他斯斯文文,长得就像小白脸,以为很好欺负,又见他常常把眉头压紧,目光高傲,清冷,眼里没有旁人,大家常商量着合伙一起整他,冷落他。可后来,看他还是那样,话不多,只老老实实干活,听说还一个男人带着孩子,连个焐被窝女人都没有,便也渐渐同情,便不一起欺负他了。
  有时候会问他:“诶,你媳妇呢?是跟野男人跑了?”
  李延玉并不想搭理。
  这天,那搬运的队长工头,嘻嘻哈哈笑着,要请这群男人们喝酒狂欢。“这儿附近有家妓馆,是新开的!据说里面的小妞可漂亮风骚了!你们去不去,我请客!”“去!去!头儿啊,您今儿可真大方,这种好事,如何不去呢?当然要去!”那工头五十左右,他话一说出来,其余工人们全都拍马屁轰笑,大家纷纷鼓掌,高兴得手舞足蹈,并商议干完活儿今晚上就去好好“享受享受”。
  李延玉抿紧薄唇,没吭声。
  那老工头轻眯眼睛。“——嗯?你去不去,我问你呢?”
  这人可不好得罪。得罪他,工钱都可能领不到。
  李延玉道:“我,我儿子一人在家。”
  老工头又轻“嗯”了一声,眯眼,冷冷盯他。“去,还是不去,你就说?”
  这时,有人赶紧用胳膊肘悄悄碰他说,“不管如何,你先应付了!他是这码头恶霸刘衡的亲侄儿,咱们得罪不起的!”
  李延玉道:“好。”
  那老工头方满意笑了。
  桃花镇自然比不得帝京城,像这种小地方的青楼妓馆,简陋,寒酸,里面的女人全都是打扮得庸脂俗粉,一个比一个恶心、一个比一个俗艳。
  一群猥琐两眼淫/邪的男人,顿时进去就疯了一样狂欢着,笑着,唱着,闹着。
  老鸨穿着大红的肚兜、外裹了一层开襟白纱衣调笑招呼。□□们一个个迎上来,扭动腰肢,像魔窟的鬼怪,一口一声叫大爷。
  然后搂抱、亲嘴儿、相互乱摸。
  李延玉静静地坐在一幽暗角落,窗外,是这个季节凄寒银白的一弯孤月。
  其中有个工人伙伴问:“诶,给我说说你的故事?我总觉得,你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显得格格不入的?”
  这人生得面皮白净,就是之前用手肘碰他的那好心男子。
  李延玉啜着酒,没吭声。
  那人又摇头叹口气:“你身上,总有一种很难形容的贵气,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你来头很不简单。对了,你有个儿子,今年多大了?你妻子是跟野男人跑了的吗?哎,这年头的女人,简直不要脸,你一穷,她就要跟别人跑。我以前那老婆,也是嫌我没本事,跟着个当官的跑了!还怀了种!哎,咱们既然今儿晚来这里狂欢的,你就莫要坐这里清高了——走走走,是个爷们就跟我过去,咱们来都来了,也叫个姑娘陪着解闷,好好地嫖他一回,反正是他请客,不用咱们出钱的,你怕什么?”
  李延玉又啜了一口酒,低头:“我的妻子……是我,我配不上她。”
  那男人好八卦,立即来了兴致。“哦?怎么说?不是跟野男人跑的?不是嫌你穷?”
  李延玉失笑,冷着俊眉,摇头。“是我以前贱,我……”
  说到这里,他似乎说不下去,喉头微哽。
  他转首仰头,看外面的夜:月朦胧,星暗澹,锁春愁,寻思往事依稀如梦,泪脸露桃红色重。鬓欹蝉,钗坠凤,思悠悠……思悠悠,恨悠悠。
  “哎,不说了!不说了!”
  他抹了一把眼睛。“你去玩你的,我只在这里喝口酒就行。”
  那人叹气摇头,只得起身独去。
  ——
  “哟!”
  忽地一声尖淫/□□,那妓馆的老鸨扭过来忽撩裙子露大腿、往李延玉边上一坐。“这位小相公,简直长得俊呢!不叫个姐姐来陪吗?还是,你嫌我们配不上你呀?啧啧,好怪的一个男人呐,来都来了这里,居然一人喝闷酒。”便招呼妓馆的那些女人。“你们都是死人呐,这儿还有一个,长得这么俊的一个男人,你们也都漏了。”然后眨眼睛,挤眉弄眼。
  李延玉道:“滚开。”
  老鸨立即起身,启动红唇夸张哟地一声,就像看怪物似的。
  那工头似闻得这边声音,便喝得醉醺醺扭头不耐问:“怎么了?怎么了?”
  老鸨说:“啧,林工头,瞧您今儿晚上带来的这位公子,看着是可不把咱们这里的姑娘放眼里呢,很嫌弃……”
  那工头轻眯起眼,“是吗?”
  把怀中坦胸露/乳的□□往边上一推,走过来,盯着李延玉。“你别挑了,我叫两个姑娘过来伺候你,我知道,你这人害羞。”
  李延玉绷着唇,面无表情:“我只喝酒。”
  老工头又是一副淫/邪猥琐的笑,搓着手。“看我的面子,你也不愿叫?”
  李延玉冷盯工头。“这不是谁的面子问题。是我本人不太习惯,也不喜欢。”
  老工头一只浓眉暗暗挑起。“你不习惯?你不喜欢?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很高贵,是吗?”
  李延玉朝那工头拱拱袖。转身,重新坐回位置,也不理他,继续喝酒。
  老工头额头青筋像簇簇火苗跳起,怒了。“老子今儿就打不死你!就你好高贵!老子就看看你他妈今晚儿到底有多高贵!”
  一拳砸过去。李延玉当即一震,终于,也彻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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