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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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这李先生带女人进去了他屋, 这是什么关系啊?这鳏夫, 别是脚踩几只船吧?前儿那陈总兵家小姐时不时来, 现在, 竟又来一个姑娘?”
  又有人道:“这个, 好像比那总兵府的小姐气质美貌些?你看那脸,那腰身……不过, 这两人看着挺郎才女貌、很般配的呀?”
  有人嘿嘿上前,“李先生,又有稀客来啦?有需要学生帮忙的不?”
  李延玉骂道:“滚一边去。”
  那学生也是个年轻小秀才,长得唇红齿白, 李延玉见他一双骚眼睛直勾勾往妻子身上盯,挤眉弄嘴,就差没流哈喇子,不好当众骂什么,赶紧一路遮遮闪闪把蔻珠藏着护着。
  ——
  儿子此时却并没在房间里练字,见李延玉去上课,便偷跑到外面花坛中一棵樱桃树上摘樱桃。
  小小人儿,还不到父亲膝盖高,他明知自己爬不上去,便开始使唤人,嘴乖舌头甜喊,“姨,姨,你能抱我上去摘吗?”
  塾馆也会雇两三个厨房中专干杂活的婆子和烧火丫头。小鬼头正央求一个皮肤略黑容长脸的老姑娘抱他上去。
  李延玉看见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出。“李汝直!你做什么?不在里面好生写字!”
  蔻珠表情复杂,把秀眉一蹙,没吱声。
  李延玉意识到他这声吼实在太严厉凶狠了,赶紧转首对蔻珠各种陪小心解释:“我,我不就怕他给摔着了吗?这臭小子,有时候实在调皮!”
  像个做错的孩子,搔头搔脑的。
  蔻珠冷看他一眼:“他才只有四岁,你却让他一个人在这后院里呆。亏你都放心!”
  李延玉被蔻珠斥得腔都不敢吭一声。“对,对不起,实在是有时忙不过来,是我大意疏忽了。”
  蔻珠反问:“你这人到底会不会当父亲?您可以大意一时,但我看你这地儿,附近有一口水井,孩子若是贪玩儿,他落下去了又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李延玉张嘴,正欲解释。
  “小直,瞧,娘亲今日来看你啦,给你都带什么来啦?”
  女人哄儿子甜甜软软的柔美嗓音,李延玉待回过神,这对母子早已抱一块儿,亲热连连。“娘亲!娘亲!”
  李汝直一见着他娘,樱桃也不要去摘了,让那黑丫头赶紧抱着下来,如小鸽子一般飞扑扑钻进蔻珠怀抱,蔻珠半蹲下/身,不停地亲他哄他,又从袖袋里摸一大把粽子糖给他吃。
  李延玉笑。
  “先生。”
  那黑丫头笑道:“您既回来,那我就把孩子交给您啦,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把蔻珠表情复杂打量着,一讶。“这是,这是小直的娘亲么?”
  李延玉倒没多解释,给那黑丫头几个铜板,说这里没事了让她下去。
  蔻珠脸一阵涨红一阵窘,这才知道,骂错男人了。
  李延玉解释说道:“他才只有四岁,我自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儿。有时,忙不过来,我要去前面给学生们讲课,他要么是跟着我,要么就是我请这塾馆厨房的那烧火丫头帮忙照看。每日给她两三个铜板,那丫头人也老实,尽心尽力的……日子平平,也就这么过来了。”
  蔻珠越发听得脸红不好意思。
  李延玉道:“那井也是填过的,真的,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带你去看,我就是因怕咱们儿子会去那附近玩——那口井是枯的,没有水,所以我专门花一下午搬了些石头给填平了。”
  蔻珠道:“你很细心。对不起,是,是我刚刚误会您了。”
  李延玉笑:“这有什么,有幸被自己的媳妇误会,好像这感觉也不错?”
  蔻珠脸就更窘更红了。
  李延玉道:“好了,咱们走吧,去里面屋里说话,别在这里干站着。”于是,三个人便往内院厢房走。
  李延玉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起床,他的那间日常歇宿厢屋还没收拾整叠好被铺,抱着儿子,赶紧道:“那个,你,你先站这里等等啊……”
  三下两下,秋风扫落叶,该叠的被子叠整洁干净了,该收拾的,也麻溜利索收拾好了。“好了。你,你进去吧。”
  蔻珠表情古怪复杂看他一眼。
  ———
  蔻珠如今对过去已经彻底没有了记忆,尤其对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唯有剩下时不时出现于噩梦中——那张阴鸷、暴戾、狂妄的冷漠脸。
  她走进这间男人和儿子日常所居的屋子,打量四周与陈设布置。
  李延玉小心翼翼,像是在讨好她,眸光温柔,时不时在盯着她看。
  她被那张俊面看得赶忙低下头,心砰砰一直跳。
  他给她洗杯子,从茶罐里取茶,“蔻珠?”
  蔻珠:“嗯。”
  李延玉又喊了一声,“蔻珠。”仿佛这个名字怎么喊都喊不够似。
  儿子一直缠着蔻珠要抱要说话。蔻珠便又轻轻回一声,“嗯?怎么?”
  李延玉边捯饬着茶,笑。“没什么——”他就是想这么看着她,喊她名字。“这茶,是“夹生茶”,我得先去小火炉上把水烧开了再来泡。”
  蔻珠忙起身,道:“我去烧吧。”
  男人忙令她好生坐下。“我去。你要将茶里加点什么?加点橘皮?茱萸?薄荷?实在抱歉,为夫以前很失职,你曾经常常变着花样给我弄茶,但我却都还不知道你的口味。”
  蔻珠的脸开始恍恍惚惚。像是回忆起什么,偶尔一闪的刹那画面。
  男人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低三下四语气温柔……就像,就像熟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像曾经的自己?
  她说:“哦,不用那么麻烦了,你随便怎么弄吧。我先来给孩子试试衣服穿吧?这连夜赶出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
  一会儿工夫,他利落地将茶精心泡好了,用洗得干干净净的天青色瓷杯,无比温柔端至蔻珠面前。
  蔻珠给儿子试穿衣服,李汝直自从娘亲来看他了,不,或者说,是自从知道娘亲“下凡”来看他了,那脸上的纯真娇憨、幸福快活的笑就从没有停过。
  也许,小孩子偶尔还是会淘气撒娇,会不听他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娘的话,甚至跟蔻珠轮番住一块儿,会哭着吵着要找爹爹,可大抵,还是非常依赖、迷恋蔻珠的。
  蔻珠蹙额:“呀,糟了,我好像把他的衣服做大了些,怎么办?好像不合适?”
  李汝直套着阿娘亲自连夜缝了给送过来的外套开衫,像个穿在小人身上的宽松道袍,确实做大了,就跟唱戏似的,小孩子倒觉得好玩,只穿着在屋里比来跳去一阵乱窜,还说自己是个太上老君下凡,“阿娘,阿娘,瞧我这手中的紫金红葫芦!”然后,嘟嘟嘴,眯着眼睛又是一阵比划。
  蔻珠又好笑,又觉得很窘。李延玉却让儿子快快脱下。“这有什么打紧。”意思是,他可以将这衣服好好调整改的。
  蔻珠惊讶地张嘴,男人不知何时拿出针线篮子,利落地一阵掐尺寸勾线比划,再量量儿子小身板,把衣服整齐铺展在桌上,穿针套线,三下两下,动作麻溜地就改补好了。然后,一抖,勾唇笑笑说:“过来,儿子,咱们再试试看?”儿子笑嘻嘻地便赶紧跑过来。男人一边给他穿,一边道:“这是你娘亲亲手给做的……你可要好好省着穿,别穿坏了。”“……”“是了,这么一改,你看,就合身了。”“……”
  蔻珠那天简直不知作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样的男人,她以前,会和他性格不合?会死活和他闹和离?
  她越想,越觉得脑子一阵乱麻般缠绕,各种不可置信。除非,是自己不知好歹,要不脑子进了水。
  蔻珠那天心情复杂极了,越是想,又开始越觉得苏友柏给他的那些话还是疑点重重。
  作者有话要说:  李四你要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全方位宠我家珠珠才行啊啊~~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打得了江山,给得了富贵……不然就,嗯咳。
  第六十七章
  他后来又非得留她在这里用晌午饭不可。
  日头爬墙, 蔻珠一直陪儿子玩耍、说话,纵然再恋恋不舍也是要离开的。“我得走了,本来, 我们说好了各人带五天的,真不好意思, 主要我今天, 我今天实在是。”
  她拿起桌上绢袋, 面上极难为情,就要告辞。
  李汝直突仰起小脸哭。“娘亲,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啊。”
  蔻珠弯下腰, 轻轻牵袖去擦孩子眼角。“你和爹爹, 再呆上两三日就轮到娘亲来照顾你了,是不是?小直乖, 你再等两天,娘就亲自过来接你, 好吗?”
  李汝直只撅着小嘴儿, 把脸往边上一扭。“不好, 就是不好。”
  蔻珠耐心安抚微笑:“那么, 小直认为怎样才好呢?到底娘又该怎么做呢?”
  李汝直一边使劲挤金豆子, 一边手揉着眼睛给一旁的老爹眨巴着。
  李延玉看得一愣, 当即扯唇,笑了。这小鬼头, 不旺老爹我那么疼你。
  李延玉大概也知蔻珠个性脾气,用力过猛,只会把手中的豆腐捏得粉碎。便道:“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吧,你看, 这太阳又大,外面马车可能会不好找。”
  蔻珠道:“不用马车,我走路回去就行了。”
  李延玉一愣,哪里肯依她,再三劝留,又加儿子拽扯帮忙,忙忙慌慌,赶紧出屋去找书院小童,给他些碎银子:“去帮我买点菜,要有一条鱼,再割点肉回来,尽量多买点,不要怕浪费钱。”
  小童嘻嘻地笑问:“到底这位姑娘是什么来路呀?值得先生您这样热情款待,这孤男寡女,你们还处在一室?”
  李延玉骂:“要你多嘴。”那小童遂忙呵呵去了。
  小童不一会儿果然就很快帮忙买了好些菜回来,有鱼,有猪肉,有豆腐,还有好几样蔬果。
  眼见到这份上,就是再要走蔻珠也不能了。
  这内院有一间很小的共用厨房,先前小童还打趣李延玉,说何必那么麻烦,这书塾有的是大锅伙食,不拘随便舀一碗就够你几人吃了。
  李延玉独自去厨房,忙上忙下,摘菜,打水,洗菜,切菜。
  蔻珠在一旁看得有些尴尬,她这位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前夫”,好像会的挺多啊。
  “没有办法,家族没落了,身无分文,一个人带着儿子,东飘西泊的,有些事,不能会也必须得会了。”
  蔻珠眼眸怔怔地,“……是吗?”你就是这样过来的么?
  两人又说会话,男人笑着还是让女人在边上陪儿子玩耍就好,蔻珠要在这厨房挽袖帮忙,他死活不让,不到数盏茶功夫,男人又是一个人烧柴,又是一个人上灶,很快便做了几盘菜端到厢房隔断小厅。蔻珠认认真真,仔细看了看,鱼是糖醋鱼块,上面缀着姜丝、香菜,香气扑鼻,有股酸酸甜甜令人垂涎胃口大开的食欲。还有豆腐,色泽粉红鲜美,做成了胭脂豆腐羹,其他几样小菜也是不必说的。
  李延玉忽又把一袋白花花银子从小屉里取出,一家人围坐吃午饭,蔻珠坐于他对面,不时给儿子在旁喂食夹菜。
  “蔻珠。”
  李延玉目光温柔盯着她。“这些统统都给你。”蔻珠啊地一怔。“你先听我说。”
  李延玉蹙额,低眉含酸。他轻轻地闭眼,从胸口徐徐吸一口气,才又把眼睁开。
  李延玉不知该如何形容时下的凄寒窘境。他自是不打紧的,如何穷困潦倒、落魄、颠沛流离都是无所谓。
  之前,他一直认为蔻珠离开人世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直活下去的理由动力,就是全心全意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尽一个父亲之责。
  等儿子将来长大成人了,可以脱身,他该离开就离开,最坏的打算,便是遁入空门,剃度为亡妻祈福,过一日便苟且一日。
  可是现在,不,不同了。他带着这份老天赏赐的窃喜和幸福,仿佛重生了。
  他的眼睛其实也常不敢去看蔻珠如今时下落魄的模样,他的这位妻子,分明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妙人儿,就是放在整个帝京,都是玉一般光彩灼人的名门闺秀。然而,荆钗布裙,身上的粗布襦裙穿得简单不能再简单,头上的首饰少得也不能再少。而这些,又是谁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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