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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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还下着雨,虽已入春,夜间难免还是有些凉。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温淑琳想了想,走过去将小娃娃抱起,察觉到有人,小娃娃迷迷糊糊呓语了两声也没醒来,乖巧任她抱在怀中。
  出了灵堂,守在外头的陪嫁丫鬟柳眉见状道:“小姐,天黑小心绊到,我来吧。”
  “不必。”
  穿过游廊将娃娃抱回房中,一路上,小娃娃被抱在怀中并不觉得多累,温淑琳有些惊讶他的体重。上一世她从来没有抱过这娃娃,只知他生来体弱,却不晓得弱成这幅模样,说来,她确实没有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刚一放到床上,许是因着床铺是冷的,小娃娃便醒了,困倦的揉了揉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环境,有些害怕,“娘娘……”
  父亲曾说过这个端庄美丽的姐姐往后便是他娘亲,是他除了父亲以外最亲近的人,他虽不太懂,但也依着父亲的话去讨好她。可娘亲好像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父亲,连带着也不喜他,眼神也总是看到他与父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让他莫名的有些害怕。
  他哪里知晓上一世的温淑琳心高气傲,在加上本就有青梅竹马的表兄,只觉得嫁到季家来做续弦是委屈了自己,心里恨上了季林成,自然对他也是带了偏见的。
  “乖,快睡。”温淑琳替他将被子掩好。
  “娘娘……睡……”
  小娃娃软糯的声音很是乖巧,温淑琳听懂了是让她一起睡的意思。
  她真想不通,上一世自己是怎么冷心冷肺,做到对这么乖的娃娃不管不问的?是眼瞎了?还是心缺了?
  “娘娘还有事,你先乖乖睡。”
  等到安顿小娃娃睡了过去,温淑琳吩咐柳眉守着他,自己一个人回到灵堂。
  季林成于她来说是陌生的,他们才成婚一月这人便去了,非要说什么感情还真是没有的,如今对着他的牌位,她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不明白老天爷为何不让她重生在成婚之前,亦或是幼童时也好啊。
  她跪坐在蒲团上,怔怔地望着外头无边的黑夜,又看了看那黑漆漆的牌位,心里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对将来的迷惘与担忧。
  若她没记错,季林成去的这年是太和十二年春,而她将死于太和十四年秋,就在离守孝归家只剩最后那一月。
  一想到临死前,那个带着凌厉的杀意的眼神,温淑琳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伴随着外头吹来的冷风,整个人也打起了冷颤,全身开始冒出一粒一粒鸡皮疙瘩。
  娘家有算计她之人,这季府又有那个杀神,这一世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温淑琳定了定心神,在心里宽慰自己,离那人归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只要自己在这期间不行差踏错,就不会被他抓住把柄,也不会像上一世那般死的如此丢人。
  说是不怕,可是不行啊!她只要一想到那人,就忍不住抱紧自己。还是好怕!真不知那人明明外表看着无害的很,为何内心如此阴险恐怖?
  说来还是怪她眼瞎,不止没能看透那人,就连身边那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豺狼虎豹,自己也一个都未看清,所以最后被诓骗了落得个沉尸河底实属活该。
  算了,现下想那么多做何?老天让她重活一世,难道是让她等死的?还有两年时间,她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改变命运,让那些王八蛋的心思都落空,让自己这一世活的再无遗憾。
  *
  守灵的几日,在各方亲友的吊唁中过了,等到她那死鬼丈夫出殡以后,温同河与罗氏帮着她操持完这边的事便也归家去了。
  这府上偌大的三进宅院除却几个奴仆丫鬟,便只剩下她与小娃娃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送完父亲母亲离去,温淑琳不顾左邻右舍的探头探脑,转身让门房关上宅门便回了院子。
  季家所在的永康巷住了不少人,左邻右舍挨得又近,平日里没事便要相互窜门话个家常,谁家要是出个了什么事,转眼没隔两天整条街都知晓了。
  温淑琳上辈子守寡期间艳名远播便是拜这些人所赐,上一世本就不待见这些长舌妇,这一世只会更加提防。
  季家是个三进的宅子,分前院与内院和后罩房,两个小厮外加马夫都居住在外院,女仆们则居住于内院后方的后罩房。
  内院分为正房,东厢房,西厢房。正房至她那连面都没见过的公婆去世以后,便一直无人居住,被季家兄弟当作正堂饭厅招待亲戚使用。
  东厢房便是她与死鬼夫君季林成居住的地方,小娃娃住在东厢房的左侧的耳房里。
  西厢房则是她那未归家的小叔子季林钟的地盘,现下因着那人游学在外,暂且无人居住。
  温淑琳守灵的这几日都未休息好,送走双亲,本是想直接回房小憩的,刚走到自己门前却听到隔壁耳房传来婆子的责骂声,她遁寻着声音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透过门缝看向里间。
  “叫你吃个饭都这么难,弄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待会儿又要麻烦我们来洗,竟会没事找事。”
  小娃娃被吼了以后害怕的垂着头坐在凳子上不敢吭声,他不是故意把饭菜洒在衣服上的。
  孩童的害怕没有唤回那婆子的良知,反而更是助长了她的凶恶,“发什么愣呢?快吃啊,吃完我还要收拾碗筷呢!”
  那婆子絮絮叨叨的念叨,“真是夭寿哦,克死你娘,又克死你爹,落到你这继母手上,我看你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以后再不老实点,当心你那后娘将你关进小黑屋。”
  关小黑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小娃娃听的慌了神,手一抖筷子掉到地上,吓得语无伦次,“怕,怕黑,不要……”
  “天杀的,叫你吃个饭,连个筷子都拿不稳,你还吃什么吃?”婆子气怒的戳了戳他的头,小娃娃差点被戳的没坐稳,“得了,既然不想吃也就别吃了,是你自己扔筷子不吃的,可别怪我不给你吃。”
  便是上一世,她在怎的无理取闹也没有这般对过幼小。温淑琳站在屋外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推门而入,门被猛地推开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房中一大一小几乎跳了起来。
  冷眼扫过桌上的饭菜,一股气怒涌上心头。她一直知道这季府没有女主子后,府上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奴大欺主,却不知他们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将奴仆们的饭菜,端上来糊弄主子。
  大户人家比那小门小户的钱财资源丰厚不少,便是稚龄幼童,厨房也能翻着花样做出适口的东西来。小娃娃才三岁,哪里吃的大人的辛辣重口,且这桌上的饭菜竟还都是冷的。
  难怪上一世小娃娃的身子会越来越差,难怪那人归家后将一切都怪罪到她头上,原来是这些恶仆打着她的名义做坏事,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夫、夫人……”那婆子显然没有想到她在说那些话时外头还有人,吓得支支吾吾,浑身发颤。
  ……
  第三章
  温淑琳难掩心中的气愤,厉声呵斥,“给我跪下!”
  婆子没被吓到,小娃娃却被吓着了,从凳子一滑,站稳后顺势就跪到地上。
  温淑琳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更是觉得愧疚不已。
  她上一世是被鬼迷心窍了吗?在这季府不管不问,每日只顾算着日子尽快离去,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她都不知,她的确失职的很。
  那婆子以为是后娘要收拾这小娃娃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心道继母果然没一个好的,挤出个笑容,嘴上说着讨好的话,“夫人辛苦了,这般忙碌还要过来探望小少爷,小少爷不肯好好吃饭,奴正说他呢!”
  上一世她便是这样被糊弄过去的吧,讨厌这季家,讨厌这孩子,好几次撞见类似这样的场面都听信了下人说的话,还真以为是这孩子不听话。可悲可叹,真是眼瞎心盲,白长了这一副眼珠子。
  那婆子见这新夫人不说话,恶向胆边生,随即还告起了状来,“夫人,你瞧这小少爷也不止是第一次这般糟蹋粮食了,奴好言相劝少爷仍是不改恶习,依奴所见不如打上一顿,打的疼了,兴许少爷便记得住了。”
  温淑琳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若不是她在早先在外听到这婆子说的话,怕是也会像上一世般信了她的话了。
  “去将府上的奴仆都叫到正房来。”
  “这?”那婆子满头雾水,往常她这般说了,夫人不是道了声知道了便什么都不管转身就走的吗?怎的今日还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见她不动,温淑琳眸光暗了暗,沉声道:“怎的?夫君去了我便使唤不动你了?”
  “不敢,不敢……只是……”那婆子嘴上说着不敢,却偷偷抬眼扫向小少爷,怕这孩子等她走了便告状,后又想起这小少爷也才三岁,至今话都说不全能懂什么?这才安下心来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温淑琳才疾步过去,将娃娃抱在怀中。小娃娃今日是清醒的,突然被抱住,有些抗拒又不敢动,在她怀中僵硬的挺直了背。
  温淑琳冷声问道:“她经常对你这般?”
  小娃娃不明就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迟疑着点点头。
  温淑琳心知许是刚才被她吓着了,将娃按在怀中安抚的顺着抚摸他的背,语气不太自然的柔声劝慰:“放心,待会儿我替你收拾她。过了今日,往后在这府上我保证再无人敢欺负于你。”
  小娃娃显然不太明白她话语间的意思,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若是往日他还没靠近阿娘便被她身边的丫鬟给呵退了,今日还是第一次被阿娘紧紧抱在怀中,他只觉得这个娘亲的怀抱好香好温暖。
  “姑娘,府上奴仆都到正房等着了。”进来的是她的陪嫁丫鬟柳眉。
  温淑琳将小娃娃递给她,嘱咐道:“你抱他去后院厨房寻些吃食,要温度适宜,易消食,适合小娃娃吃的。我自个儿去正房。”
  “是。”柳眉应道,今日姑娘好生奇怪,往常她不是一向厌恶小少爷的吗?怎的今日会出现在小少爷房中,还让她去替小少爷寻吃的,真是奇哉怪哉。
  大爷在世时因着要去乡下收租子,时常外出不在府上,这季府里原来的丫鬟小厮一个个都奴大欺主,陪嫁过来第二日她便知了,也曾明里暗里的暗示过姑娘,奈何姑娘恨透季家,也不知是不想管还是故意装作不知情。
  主子都不发话,她这个丫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跟着装作不知。只是可怜了这三岁娃娃,小小年纪就没了亲爹亲娘。如今姑娘总算想通了,舍得分一分心思在小少爷身上倒是件好事。
  季府奴仆一共有十人,并厨娘一人、婆子四人、小厮一人、门房一人、丫鬟二人、马夫一人。
  温淑琳踏出房门,便见正房门口早已站了十人,个个都在交头接耳。
  下人们见温淑琳从游廊行了过来,个个又赶忙闭嘴,定定的看向她。
  这位新夫人打从嫁过来起,便对府上之事不管不问,府上丫鬟小厮也只远远的看过她,还未这般近近打量过。
  如今细细看来,这主家夫人果真如传言般长相美艳,即使在孝期一身素白,头上只簪了朵素白绢花依旧是光彩夺目,难掩窈窕身姿。
  有那么两个大胆的小厮瞧着温淑琳的样貌,一时忍不住还多看了几眼,眼珠子接连轱辘转了几圈,不知道心里又升起了什么龌龊的想法。
  温淑琳唇角微弯,到了正房门口也不慌说话,转身进了房中,自个儿搬了根凳子坐到门口。
  被从不管事的新夫人突然叫来此处,下人们心里也难免有了疑虑,都纷纷猜测着,难道是因着这段时间大爷出殡太忙,大家太过劳累,夫人要发赏钱了?一想到此,众人不免摩拳擦掌心有期待。
  温淑琳却是待坐定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今儿个是我第一次管家,是我来起个头,还是大伙儿自己说?”
  “说什么?”
  “叫我们来又不说,反倒让我们说?”
  见这新夫人神态温和,语调柔软,底下人难免有了轻视之意,有的还有些不耐烦,更有甚着对着这新妇翻了个白眼。
  这便是没有人管教的奴才,当着主人家的面都敢这把交头接耳使眼色甩脸子。
  温淑琳也不恼,叹了口气,语气更是柔了几分,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大爷去了,小叔又不知何时归家,这府上生意我一介女流又弄不懂,无法接下,如今特殊时期,银钱都需得省着用。”
  温淑琳顿了顿,颇有些无奈,“如今府上只剩我与小少爷二人,哪里还要这么多人伺候,所以你们瞧,为了顾全大家脸面,是谁主动求去好呢?”
  桐林县就这般大,被主家嫌弃打发的奴仆,日后再难找活计。温淑琳这个举动已经是算好了的,若是肯主动求去,她便大发慈悲放了这些人一马,否则……
  这十人你瞪我,我瞪你,没一个愿意上前主动求去。
  季府人丁不兴,大爷季林成在世时,满府主子加起来也才四位。大爷时常不在家,二爷又时常在外读书游学。温淑琳自己带了陪嫁丫鬟,真正需要照顾的也只有小少爷而已。可想而知这府上的活计是多么轻松,这些人的日子过得是多么惬意。
  若是离了这季宅,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主家?自然是谁都不想走的。
  就是这般好的主家,这些人却还要阳奉阴违,奴大欺主。
  温淑琳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凉凉的甩出一句话,“怎的?都不愿走?那……既然如此,谁若主动说出府上他人是如何苛待小少爷的便可留下。”
  此话一出,就如水花溅进油锅,十人顿时炸锅了。几人我看你,你看我,表情各异,有心虚的,有纠结的,有害怕的。
  倒是厨房的胖厨娘率先上前开口,“夫人,按理说小少爷小小年纪是吃不得那么多吃食的,但我每日替小少爷做的三餐,碗碟端回厨房后都是空空如也,奴看着像是被其他人给吃了。我只是一介厨娘整日只能在灶台上打转,具体是谁便不知了。”
  厨娘要管府上所有人的吃食,自是没工夫到处闲逛,主子的饭菜也是由其他下人在送,自然可以将之排除在外。
  “嗯。”温淑琳微微颌首,脸色不变。
  有人开了口子,后续自然无人在瞒,这些人瞬间吵闹了起来,有撒谎抵赖的,有强行推脱的,温淑琳有幸见识了一回狗咬狗。
  苛待小娃娃最多的便是今日温淑琳撞见的那个婆子,另有两个丫鬟并另一个婆子也在其内。其余小厮们平日很少来后院,虽有耳闻,却不参与其中,倒是还好。
  这府上女仆统共就那么几人,竟然除了胖厨娘其他都参与其中,可见一个府上没有个像样的女主人就是这般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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