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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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相当机立断,命人率兵乔装追去了,并忍不住骂了一声卫烈,“你的好儿子,胆大包天!”
  卫烈没反驳,兀自沉思半晌,竟嘿嘿笑了出来,文相脸色黑沉。
  云姜离京前,其实还另留了信给子玉。
  子玉休养已久,对外称受了惊吓高烧不断,实际一直在思索救驾失败和子扬的事。柳相传话安慰她,一计不成另有办法,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谋,让她多花些心思在小皇帝身上。
  柳相每每传话,说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些了。以前子玉倍感熨帖,对柳相的忠心和爱护,也十分感激。但如今,只要想到柳相可能因为子扬的存在而舍弃他们姐弟,心中不免存了怪异,再看到这些,便不由想,柳相有何部署总不会和她说道,只有需要她配合的,才会额外告知。
  其余的,也就是令她服侍好太后,与小皇帝打好关系。
  究竟是不想让她担忧,还是觉得她只能做这些,其他无需知晓?
  子玉心知自己不该有这些想法,柳相救下她姐弟二人,她本该铭感于心。萧氏江山的复辟,也全靠柳相筹谋,他是再忠心不过的。
  可大约是懂得了被人真心维护的滋味,那日小皇帝为她顶撞太后的场景犹历历在目,再回味以往身边人的举动,便总觉得他们不过是因自己的身份而如此罢了。
  越想,子玉心绪越乱,此时又看到了小皇帝的留信。
  信中感谢了她那日奋不顾身的救驾之举,令她好生休养,给她另备了珠宝布帛等赏赐。小皇帝道近日烦忧,自觉才智平庸,也觉朝堂宫廷无趣,无心权谋,便去京外散散心,不日再回。又对她说太后性情多变,不好伺候,让她还是早些回柳府的好。
  话语中字字不提二人以前的暧昧情谊,但子玉又分明感觉到小皇帝对自己的切切关怀,那话里的意思,竟像是要抛却两人的前尘过往,让她奔个好前程去。
  信笺放置在干燥处多日,已然泛了黄,一角卷曲,墨色的字迹端秀方雅。子玉几乎能想到,小皇帝伏案给自己写这封信的模样。
  他自小就不爱读书,更遑论写字,是文相压着,才勉强练得一手好字,但每每写字时,都是抿直了唇角,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子玉实在难以定心,她小心把信收进了带锁的妆奁,决定出宫一趟。她要去寻弟弟子熙,子扬的事其他人不好说道,唯有子熙还可商议了。
  她去了长明巷,荀老的宅院就在这条巷中,甫一靠近,便有清雅桂花香气袭来,不知是否因心中带了念想,子玉总觉得其中还夹杂着淡淡书墨香。
  朗朗读书声入耳,子玉静听了片刻,颇为欣羡。
  下课时她才敢去打搅,一问,才知道今日子熙并未来学舍。
  同窗道:“他近日都来得少,上回考校也不见人影,荀先生都很不满。”
  子玉一惊,“那你知道他会在何处吗?”
  “无非是红袖楼之流的地方。”同窗露出不屑神色,“他与郭生几人交好,还能去何处。”
  子玉又细问几句往日子熙在学堂的境况,大为意外,这些事情,兰姨她们竟是从未和她说过。
  心烦意乱之下,子玉就要离开,却在门口被人追上,望着她的神情欣喜不已,“子玉!你来了竟也不和我说。”
  面前这个俊朗少年,便是荀老最疼爱的幼子荀琅,纯真青涩,当初对子玉一见倾心,便一直追随在她身后。他却不知所谓的一见钟情也是人意而为,为了将弟弟送进荀老的学舍,子玉特意与荀琅“巧遇”,实际对荀琅此人,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往前她还能和荀琅温柔应付几句,今日却忍不住情绪,“我送子熙来,是叫他好生学习的,怎么他近日只顾贪玩去了?听说荀先生也很生气。”
  荀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酒窝,他是不觉得少年人贪玩有甚么问题的,只是子玉这样着急,就安慰道:“是我不好,没看住他,爹那儿你放心,绝不会叫他退学的。”
  荀老治学很严格,品性才学皆要出众,也不是没有中途被他扫地出门的学子。但有荀琅在,走个后门不成问题。
  子玉听了,却没有很高兴的模样,神色颇有几分古怪,最后说了句我去寻他,就急匆匆走了。
  荀琅拦也不及,又没能和心上人多说几句话,很是失落。
  红袖楼坐落于八香街,八香的名声,来自于这条街上有名的八位美人,都是这条街上几座青楼的顶梁柱,卖艺卖身皆有,但绝不是简单的皮肉生意,只供富商高官之流赏玩。
  子熙此来,是同窗郭生等人说要带他见见世面,实为狎妓。
  起初子熙尚有几分放不开,待美酒入腹,佳人入怀,身边笑语浪言不绝于耳,便也不觉得有甚么了。子熙贪玩不是第一次,柳相也知道他的心性,每回只温言教导,叫他不要误了功课。
  子熙天性聪慧,功课即便落下了,稍稍努力便能追赶上。他见柳相并不严厉,还十分宽待纵容,逐渐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使命重责,但身边有太多人为他鞍前马后,宫廷内外,都无需他操劳担忧,他只需最后能坐上那位位置就行。这实在太简单了,子熙想,以他的才智治理一国绝不成问题,在此之前,就先叫他松快松快罢。
  抱着美人,子熙深深嗅了一口,馥郁芳香令他心驰摇曳,少年的耐力也快不够用了。
  子玉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的弟弟毫无兰姨说的乖巧,这糜烂的模样活脱脱是她最瞧不上的纨绔子弟,连曾经的小皇帝都比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冒然闯入,而是在隔壁观望。领她入内的跑堂本还有些担心这出手阔绰的小女子闹事,见她安分,便也放下了心,反手关了门,令她有事只管呼唤。
  压抑着怒火,子玉只想知道,子熙这样胡闹,身边到底有没有人管教。
  幸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出一刻钟,红袖楼又迎来客人,竟是柳相亲临。
  子玉微微松开眉头,她对柳相教人的本事还是很放心的,但没过多久,脸色就重新僵硬了起来。
  柳相遣退了多余的人,只留子熙在屋内,却不是为训斥他。柳相说的是子熙误了荀老考校一事,让子熙回去记得向荀老赔罪,道已经为他备好赔礼,并教予他认错之言。说到狎妓一事,柳相毫无责备,只叫他注意身体,莫要玩得太过。
  子玉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离开了红袖楼,心中第一次升起了对柳相的不信任,还有对弟弟子熙的不满。
  当初子熙入荀老学舍时,她是多么羡慕,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惜她必须留在宫中。子熙却毫不珍惜,只知玩乐。这样的对比让子玉第一次意识到了不公平一词,她是年长子熙几岁不错,她也自觉应当多担待几分,可两人的区别,实在太明显了。
  她在宫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小皇帝和子扬的事数夜难眠,子熙却在此潇洒快活,无人指责。
  只因为子熙是男子,而她是个女子。子玉心中其实很明白这点。
  再说柳相,如果是真心辅佐子熙,就不该如此放任。子玉看得出来,子熙因为这些已经对柳相极为信赖,但柳相待他们却不见得毫无私心。
  …………
  沧州刺史府,几人议事间,一上午便不知不觉过去了。
  翁朝作为东道主,宴请众人往酒楼用饭,他自觉尚有几分薄面,幸也无人拒绝。
  沧州是江南水乡,盛产美人,吴侬软语娇酥动人,即便是骂人,都像在撒娇。云姜倚窗听着下方一对闹了别扭的小儿女吵架,吵来吵去听不出火气,倒像是在秀恩爱。
  起初旁人还有看好戏的意思,听了会儿就纷纷露出恶心的神情,避开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叫翁朝发问,“卫姑娘也听得懂这里的方言?”
  “嗯。”对翁朝,云姜还是愿意应付的,她说,“我身边有个沧州的婢子,听久了她说话,就也会了。”
  她这解释,在场也不知道几人信了,不过云姜也不在乎。
  雅间包括她在内,共坐了六人,只有云姜一个女子。纵使她幂篱未取,出众的姿仪也看得出是个美人。
  在场都是正常男子,有意无意的,眼神都会多在她身上多停留几分。即便是卫息,他告诉自己这是陛下,也免不了这种男人的习性。
  但魏隐见惯美人,格外的打量,还是为了最初的熟悉感,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让面前的少女多了分神秘。
  他本来以为这种神秘还要维持一段时间,没想到在菜上齐后,就被打破了。
  云姜摘下了幂篱,眼也不眨地看着满桌佳肴,都是她惦念已久的美味。
  她戴着这个本来就不是做了长期掩面的准备,不过是一时兴致而已,如果真正被魏隐等人识破了,她也不觉得有甚么。
  瞬间,魏隐神情一僵,秦致的身姿,也不由更直了些。
  于识人上,秦致能力很是出众。他身为大理寺正卿,办理过的案子大小千百件,而他能记住与每件案子相关之人,甚至许久之前的案子的嫌犯从他身边经过,都能被立刻认出来。
  所以秦致敏锐地发觉了,少女的面容和皇城内的少年天子,竟有五六分重合之处。
  不是相像,而是重合。
  他生性谨慎,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用余光扫了圈周围。一看之下,才发现有比他反应更不寻常的。
  向来淡然的长义王,竟失态地盯着少女看了许久,再看翁朝,反应居然和魏隐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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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欲》
  她是帝王的欲望
  蛮,想成为那个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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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嘉身为郦国王女,素有“容颜稀世,质茂仙仪”的美名,更有方士批言——可配天下之主。
  郦国国破后,南嘉犹如无主明珠,世人争之,叔父言:蛮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若得他庇护,纨纨无忧矣。
  蛮是南嘉的皇兄,后来,是她的夫君。
  第25章
  幂篱拿下, 露出少女面容的时候,魏隐在那一息之间,恍惚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
  他想起了存放在心中许久, 没再触碰的那个人。
  他与她相遇的时间, 远比她知道的要早得多。
  八岁那年,桂花飘香的时节,京城传来了父亲死讯, 母亲大恸, 三尺白绫追随父亲而去。一夕之间, 魏隐失怙恃,被叔父养在了膝下。
  父亲举丧,众人前往吊唁, 沧州毗邻淮南,刺史翁翡也在其中。魏隐那时孩子意气, 灵堂上就公然和一位暗地讥讽他无父母的少年打斗起来, 翁翡却夸他至情至性, 赞他赤诚。
  翁翡道,他有一个女儿, 和魏隐脾性很像, 甚至比他还要率直, 语气无奈, 有着藏不住的喜爱宠溺之情。
  后来他离开时,魏隐送去门口,便看到了他口中的女儿,比他小几月,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背上, 发髻高高梳起。阳光笼罩下,照得面颊粉白,如仙童般,玉雪丽质。
  翁翡唤她“善善”,对她挥了挥手,女孩儿便也掀眸望来,一挥手。
  大约是见他和翁翡交谈亲切,她对他露出了笑容,虽然是敷衍式的、一转而逝的笑,但那日阳光下的桂花香,永远地映在了魏隐脑海。
  后来,因叔父的关系,他多次有机会和翁翡接触,自然也认识了他的女儿,小名善善,大名翁云姜的女孩儿。
  作为外人,魏隐是没有资格唤她小名的,“善善”两个字,他无数次含在了唇齿间,最终都没能出声,只随众人唤一声“云姜”。
  面对云姜时,魏隐总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少年,意气冲动,即便后来学会了收敛脾性,在她面前都无法镇定自若。
  慕少艾的心情,他很早就尝过了,酸涩而甜,然而即便大部分是酸苦的,仅一点点甜,就足够让人快乐了。
  他天生聪慧绝伦,父母双亡后更知道了如何收敛锋芒,以待扬帆。无论从叔父或翁翡身上,他都清楚地学到,权势的重要性,身为男子,天生就不该甘于平凡。
  照顾他多年的管家曾忧心忡忡地说,小公子喜怒愈发不形于色了,不知是好是坏。
  本来,他以为唯一的意外,也就是云姜了。翁翡也曾对他说过,属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当时他的心底,何等愉快,甚至要忘了复仇一事。
  他更想做的,是长久地和她待在一起。沾染着她的气息,仿佛周围都要清朗许多。
  然而翁翡也有办不到的承诺,他还在淮南时,就突然听到噩耗,沧州刺史之女,突然没了。
  当时,他心中只有不可置信,夜奔几百里去确认事实,得到的却只有刺史府中一个沉重的点头。
  如当头一棒,叫他这些年都未能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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