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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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原以为,有沈姑娘照料高参军便够了,左右高参军那副身子,能苟着命活着别断气就成,且他瞧世子挺喜欢沈姑娘,私下甚至同秦义打了个赌……
  赌沈姑娘的屋子,是在东厢房,还是在西厢房……
  是以,他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碰了碰鼻尖。
  得,全输。
  正这时,袁氏端着一碗乌鸡汤,款款走来。秦义尹忠二人识地退到了不远处。
  自打上回陆行在乾清宫废话一堆要他回府后,陆九霄大多日子都宿在府里。难得有会,袁氏也没闲着,日日是乌鸡汤、人参鲍鱼汤、雪草桂圆汤,不带重样伺候着。
  单这么瞧,谁也不能说袁氏这个做母亲的做得不够称职,这种吃穿住行上,她简直事无巨细,关心备至。
  她瞧着陆九霄一口一口喝下汤,缓缓道:“今夜你父亲能早下职,你若是无事,陪他用顿晚膳可好?”
  陆九霄将瓷碗搁置在石桌上,随意地“嗯”了声,语气是刻意往下压了两分,一股子勉为其难的意思。
  然而,袁氏嘴角还未彻底扬起,就见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从院子那头匆匆而过,在秦义身前捂唇耳语了几句——
  秦义微愣,当即上前。
  陆九霄与袁氏齐齐望了过来。
  秦义犹豫地顿了顿声,含含糊糊道:“主子,甜水巷失火了。”
  他说得算是隐晦的,不是甜水巷失火,而是甜水巷末的花想楼走了水。
  闻言,陆九霄与袁氏皆是神色微变。
  前者从石桌上跃下,往前走了两步才记得回头道:“母亲,今夜不回了。”
  袁氏绷着一张脸,在那道暗红身影消失在松苑时,抚着胸口深深抽了两口气。
  再是隐晦,难道她还能不知道甜水巷是什么地方吗?
  巷子失火,他去作甚?他是府兵,能救火吗?
  思此,袁氏只觉得心上堵得慌,连连叹气。
  而此时,甜水巷的上方冒着黑烟,正是花想楼的方向。
  隐约还能听到巷子里传来的杂乱的尖叫声和府兵的怒喝声,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第31章 疼得很
  《芙蓉帐》1
  陆陆续续有姑娘捂着唇从楼跑出,浑身狼狈不堪,原本一个个仙姿玉色的小美人,头发散的散,焦的焦,冰丝做的鲜丽衣裳,烧成褴褛,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胳膊肩颈……
  因是秦楼楚馆,左右不过烧死几个妓-子,且正值夏日,哪条巷子没走过水,前来救火的几个官役见怪不怪,散散慢慢,时而还拿眼珠子瞟了眼一旁逃出的姑娘们,上下一打量,面露讽笑。
  石妈妈的上水阁位于花想楼最上层,从火里逃出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此时正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接过官爷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才心有余悸地哭丧道:“哎哟喂,几位爷,这火如何着起的,你问我,我上哪里知晓?您几位快先救火吧!我还有好些姑娘在里头呢,我的银票,我的……”
  想起那几箱子金银珠宝,石妈妈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官役当即翻了个白眼,然,这白眼翻到一半,生生又翻了回来。
  巷子口处一辆马车辘辘而至,绿帷顶、镶碧玉,车厢前摇晃的一块白虎吊玉,瞧那派头,不是官人就是权贵。
  直至那身暗红衣袍露出一角——
  其一个有眼力劲儿的官役忙弓着腰小跑上前,“陆世子?这火烧得正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这这若是哪簇不长眼的火星落到您身上,小的怎么同侯——”
  “人都出来了?”陆九霄左右扫了一眼,没瞧见要寻的人,这才眯着眼问。
  官役一怔,倏地想起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儿。都说陆家这没个正形的世子爷,被这楼里一位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哦,据说人还是从李二公子里头抢来的……
  “问你话,聋了?”陆九霄口吻冷了下去。
  官役回过神,磕磕巴巴地支吾了几声,往头顶那团黑烟瞧了眼,模糊道:“许是都……”
  “陆世子!”一道尖锐的女音传来。
  琼娘方才下楼是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蹦过来,她忙道:“阿葶,阿葶妹妹还在里头。”
  约莫是静了一瞬,陆九霄仰头望了眼火势正猛的二楼,思忖片刻,抬抽了鞶带,褪下外衫,丢进一旁的水桶,浸湿披上。
  这动作是何意,傻子都能瞧得出。
  秦义懵了一瞬,当即便要出口阻止,一旁的尹忠用剑鞘抵了下他的腰腹,朝他摇头。
  主子要作甚,他们只能帮着,不能拦着。
  于是,一众官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金贵的主儿携着他那两个护卫,钻进了火。
  “咯噔”一声,几人的心狠狠一跳,总算有人回过神来,吼道:“还愣着作甚?救火啊!”
  这他娘的,烧死几个妓-子是小,若是这陆世子有个长两短,他们还活不活了?
  ---------
  火是从一楼东侧起来的,此时正沿着木质的栏杆桌椅,一路向西向上烧起来,加之花想楼最不缺的便是红红粉粉的纱帐,火势一烧起来,简直如虎添翼。
  陆九霄避开要塌下来的房檐,极快地上了楼。
  “砰”地一声,秦义踹开屋门。
  云袖猛地回过头,仿如看到活菩萨似的,两眼泛起泪光,“世子!”
  陆九霄跨过着火的木梁,拍了两下云袖怀里已经晕过去的人,一横过她膝下,抱了起来。
  云袖抹了把蹭黑的脸,一起身便是一个踉跄,幸而尹忠眼疾快扶住她。
  木香阁位于二楼最末,火一烧起来,本就最难逃,偏还有个不会武的弱女子,谁知她方才有多绝望……
  此时,弥漫的黑烟已然消散不少,一楼的火势也扑灭了大半,几个官役提着水桶进进出出,动作丝毫不敢怠慢,与方才那副懒散模样,简直是两个极端。
  瞧见陆九霄活着从里头出来,纷纷将心落回了肚子里。
  石妈妈已然清醒,见此情形,“欸喲欸喲”地跑至跟前,见小姑娘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活气,一时大骇,捉着她的小臂摇晃道:“阿葶?阿葶?”
  她哭道:“世子爷啊,这、这丫头——”
  “把松开。”陆九霄眉眼沉沉,忍着浑身不适,一个字一个字道。
  这时,秦义看了眼他的肩头,惊道:“主子,您受伤了?”
  ---------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夜风燥人。
  玺园,西厢。
  寝屋里,陆九霄赤着肩背,左肩上一块灼伤,使得衣裳和皮肉都黏在一块,瞧着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尹忠轻轻脚洒上药,贴了膏片上去,皱眉道:“主子,大夫就在隔壁屋给沈姑娘瞧病,您真不看看?”
  陆九霄眉头微蹙,很是不耐,“不看。”
  说罢,他凉飕飕道:“你们今日怎不拦着我,我要是死在里头算谁的?”
  “……”
  “……”
  尹忠与秦义二人面面相觑,心下暗暗道,拦着,拦得住吗?
  正此时,对面传来“吱呀”一
  声,郎与纤云在廊下说了一会子的话,须臾后,两道声音渐远。
  陆九霄拉起衣襟,随意系了下鞶带,动作时肩颈难免拉扯,他眉心皱出这个小山川,起身踏出屋门。
  对门大开,仅有弄巧在伺候盥洗。
  她拿湿盥帨轻轻擦拭着姑娘的心和脸颊,特意避开了额头的位置。额前一块好大的红肿,据云袖道,应是晕厥时撞上了桌腿。
  好好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瞧着都叫人心疼。
  “世子?”弄巧倏地一顿,攥着盥帨退到一边。
  陆九霄十分自然地在床沿坐下。望见小姑娘额头的一抹红肿,他微微一顿,方才抱她出来时倒是没瞧清,“这怎么来的?”
  弄巧应话道:“云袖称是晕厥时撞了桌子腿,郎瞧过,说不碍事儿,揉开就好了。”
  闻言,陆九霄眉眼下意识生出一丝嫌弃的讥讽,晕过去还能磕着碰着,蠢死了。
  静默良久,仅剩窗外风吹过树梢的簌簌之声,隐约还随着一声细小微弱的猫儿叫。倏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轻咳,弄巧偏过头,就见纤云在外头打着收拾,要她退下。
  她这才蹑蹑脚地捧着盥盆出去,“吱呀”一声,复又将屋门阖上。
  须臾后,男人抬,摁住沈时葶额头上的那处伤口。
  是摁住,用指腹摁住,力道不轻不重,但压在伤口处,不疼是不可能的。
  方才被怎么折腾都没醒过来的人,喉间溢出一道极轻的哼声,眸子闭得更紧了些,在眼皮处皱出两道折痕。
  因干涩而黏在一块的唇瓣微微分开,眼都没睁,轻声道:“疼……”
  陆九霄扯了扯嘴角,松了些力,心道,你疼,我更疼呢。
  思此,他肩上的伤当真隐隐作痛了一下。
  他胡乱在那肿起的伤口处揉了两下,惹得小姑娘又喊了两声疼,喊累了,又喊起了渴。
  陆九霄回头欲要吩咐弄巧倒水,一眼瞧了个空,只好屈尊起身,从桌几上倒了杯白水,单拿到床边,就着她微微分开的唇隙间,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一顿。
  沈时葶侧蜷着身子,仅仅拽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呛得满脸绯红,眼尾都泛了粉。
  她一睁眼,便瞧见床前的始作俑者,正皱着眉头看她。
  沈时葶微微一怔,四处扫了一眼,顿时记起方才发生了甚,浓郁的黑气,灼烈的大火,榻下的房梁,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她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后怕。
  她还以为,她要死了。
  死在花想楼,死在京都。
  思此,小姑娘一抹眼尾,仰头道:“世子……”
  那压抑的声调,带着哭腔的口吻,就同路边的流浪猫是一个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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