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本以霸王道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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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前捻断百根须,人世独难是写书。伏案苦思肠欲断,君囊月票换得无?
  这是今天的,到二百票两更啊。
  ——
  刘备闻言,大惊失色,他虽到郡未久,然而日常听闻,却也知杨氏是邯郸县最大的豪强,万万没有想到昨天在楼阁上荀贞才刚担忧流民或会作乱,昨夜杨家就被洗劫了!
  简雍见他立在门前不动,知他应是被这个消息震惊,提醒他说道:“中尉掌兵事。流民作乱,兵事也。君为中尉功曹,当快去拜见中尉,商讨对策。”
  简雍起得早,从别人口中听得了此事,当时他就想到了刘备的职司,因此匆匆忙忙地过来找他,目的就是为了催促他快点去见荀贞。
  刘备醒悟过来,应道:“宪和说的是。”
  他以前不曾出仕郡县,中尉功曹是他的第一个吏职,也还没有就任几天,惊愕之下,一时没想起本职亦情有可原,不过他本非愚钝之人,这一回过神来,马上就意识到:杨家被流民洗劫是件坏事,但对他,尤其是对关羽、张飞而言却似乎是件好事,他正想帮助关羽、张飞获取军功,流民就刚好作乱了,岂非天助?他招呼关羽、张飞,对他两人说道:“……,云长、益德,你二人随我同去拜见中尉。”拉住简雍的手,急匆匆地往府院前堂去。
  冒雪行在府中的路上,他细问简雍:“你从何人处听来了此事?”
  “冬雪喜人,故我今晨早起,赏雪观景,踱步到客舍院外,见院外的轮值吏卒窃窃私语,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询问之,乃知此事。”
  “作乱的流民有多少?现在何处?”
  “听吏卒说,作乱的流民少说也有数千,事发大约是在昨晚三更前后,彼等趁阴雪夜深,乡亭与县中消息不通之际,攻入杨家的田庄,把杨家洗劫抢掠了一空!随后,大多四散逃去。”
  “逃走了?”
  “是啊。”
  刘备略松了口气,心道:“作乱的流民既大多散逃,那么邯郸县城应是安全了。”又问道,“杨家现在情况如何?”
  “听吏卒说,尽数死在乱中。”
  “全死了?没一个活口?杨家养的不是有宗兵么?抵不住作乱的流民倒也罢了,难道连杨家的人也没能保住?”
  “这场乱事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半点预兆,杨家这些天虽因见县外流民聚集不散,也有些戒备,可他家的宗兵不多,不过百数罢了,又大雪连日,深夜酷寒,守夜的宗兵难免偷懒,如何是数千暴起流民的对手?我听说,杨家的宗兵几乎就没做什么抵抗,流民没费什么力气就攻入了庄中,……,唉,杨家说来是赵郡的头等豪强,没毁在黄巾乱里,却亡在了流民手中。”
  关羽蹙眉说道:“县里离杨家远,没得消息,可中尉置在县外的兵营离杨家不是太远,只有二十里路,数千流民作乱必然喧哗沸腾,说不定还会火光大作,夜深人静,火光足以耀远,喧哗亦足以传远,兵营里不可能没有看到、听到,却怎么没有去救杨家?”
  “没有中尉的军令,姜、江、刘、辛诸君昨晚又没在营中,俱在中尉府里饮宴,兵营里只有两三个军吏值夜,他们就算知道了流民作乱,然而上无主将下令,外不知贼情虚实,兼之积雪满路、夜深难行,又哪里调得动、又怎敢擅自调动中尉的义从出营?”
  刘备点头称是,说道:“不错,……。”他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能说流民作乱的时机太好,刚好赶上荀陈诸君从颍川归来、我兄长设宴为之洗尘、召营中诸君作陪的时候。”
  荀贞向郡县大姓借粮,唯独杨氏不借之事,刘备、简雍、关羽、张飞在来到邯郸后都先后听人提起过,张飞啐了口,说道:“这杨家也是活该,咎由自取!当日他家如肯借粮给中尉,作乱的流民也不会别家不抢,只抢他家了!”
  邯郸诸大姓里,杨家本来就是最有谷粮的一个,别家都拿出了一半的储粮借给荀贞,不借的而又只有杨家,便是个傻子也知道,眼下邯郸诸大姓里粮最多的定是杨家,不抢他家抢谁家?
  刘备感叹道:“中尉把从各家借来的粮食分了三成给相府,用以置办粥棚、赈施流民。流民这些天吃的饭可以说用的就是彼等各家之粮,而在此次乱中,这些借给中尉粮食的各家无一受损,只有不肯借粮的杨家破门亡家,……,一念之仁,必有后报也。”
  到的前堂,刘备吩咐简雍、关羽、张飞留在廊上,自脱去鞋履,登堂入内。
  杨家昨夜被灭门的消息,荀贞是最先知道的。
  消息送来时,他还没有起床,闻得后他表面上作出惊诧万分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一点也不惊奇。於外人看来,这件事是流民作乱,而荀贞自家则知,这实是邯郸荣的“杰作”。
  却是昨夜在席上,邯郸荣在酒宴的间隙里请他更衣。
  在厕间,邯郸荣对他说道:“荣思得一计,可灭杨家。”
  荀贞问之。
  邯郸荣乃把打算全盘托出,说道:“於今县外聚了流民上万,荣以为可借流民之力灭掉杨家。君如同意,荣现在就遣奴客潜去县外,混入流民中,散播说杨家的储粮堆积如山,挑动他们作乱攻之。”
  听完邯郸荣此计,戏志才早前对邯郸荣“刚健敢为”四个字的评价浮上荀贞的心头。本以为邯郸荣为募集粮食而捕拿了两个邯郸县的豪强族长已是刚健敢为了,今闻他献计,才知他还能更加得刚健敢为。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这是前汉宣帝教训他那个“柔仁好儒”的太子的话,治国应该是儒家之王道与法家之霸道杂用之,不能全用儒家的仁,在这个乱世已经到来的时代做人、为吏也应该如此。“仁义”该当有,可该狠辣的时候也得狠辣。如果一味用仁义,那么就将重蹈宋襄公的覆辙,为后人笑。
  荀贞在西乡时就敢下辣手诛除第三氏,并在任颍川郡督邮时大举逐、捕郡北的浊吏和不法的豪强,本身就是一个“霸王道杂之”的人,更重要的是,为避免在皇甫嵩调离冀州后陷入危险的境地,他已经起了要先灭掉杨家与王当之念,对邯郸荣提的这个计策自然没有什么抵触。
  邯郸荣得了他的许可,遂暂离宴席,从家中养的死士宾客里选了几个口才便利、善能言辞的,面授机宜,遣他们潜行出城,去挑动流民作乱。
  原本荀贞以为,此事不会办成得这么快,就算再快估计也得等个两三天才能见到成效,只是没有想到只一夜的功夫这件事就办成了。
  今早得到消息后,他立刻起床,离开陈芷的美人温柔乡,赶到前堂,邯郸荣已在堂中等他。
  邯郸荣难掩喜色,见堂上只有他俩,没有外人,说道:“昨天夜里才遣人出城,未料到今早杨家已灭!”
  “公宰,你功德无量!”
  “啊?中尉此话何意?”
  “昨夜遣人出城,今早杨家已灭,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
  “这说明县外的流民早有作乱之意!你派人出县是适逢其会,所以才能一夜之间就覆灭了杨家!要非你抛出杨家这个香喷喷的饵食,……,上万流民啊!弄不好他们就要攻我邯郸县城了,至不济也会抢掠四乡,使乡亭的百姓受害。”
  邯郸荣恍然大悟,这才想通了为何会能在一夜间就灭掉了杨家。
  想来也是,他派出去的那几个人即便再能说会道,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说动数千流民,这只能说明早在这之前流民中就有人在组织准备作乱了。
  荀贞跪坐到案后,铺纸磨墨。
  邯郸荣问道:“中尉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传檄各县,命各县加强防备,以防各地的流民再生事作乱。”
  写完给各县的檄文,命人快马送去,荀贞又写给郡兵、义从的军令,同时令召许仲、江禽、刘邓、陈到、辛瑷等来,等他们来到,把军令发下,令道:“昨夜流民作乱,攻灭了杨家,汝等可知?”
  诸人有的回答知道,有的刚被荀贞派去的人叫起,回答不知道。
  “现下你们都知道了。作乱的流民有数千,攻灭了杨家后四散逃去,连日大雪,道路难行,他们又带着劫掠来的粮谷、财货,谅来尚未逃远,汝等马上归营,……,伯禽、阿邓、叔至、元钦。”
  江禽、刘邓、陈到、刘邓应道:“在。”
  “你四人各带兵马,分向四个方向追击,……。”
  说到这里,荀贞停了一下。他是赵郡中尉,肩负赵郡治安之责,流民作乱,他不能置之不理,就算作乱的流民已散逃,他也得派兵追击,可追上这些流民后怎么处置呢?虽说这些流民早就准备作乱了,实际上与他和邯郸荣的“挑动”无关,可要不是缺衣少食,这些流民也不会走上作乱这条路,杀之不忍,而如不杀,郡县没有粮食赈济,他们为求活早晚还会再度作乱。
  刘邓见荀贞停顿不言,等了片刻,问道:“中尉?”
  “……,追上后,诛其首恶,至於胁从者……。”
  荀贞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这个时候刘备刚好登堂入内,他伏拜堂上,说道:“备以为,流民之所以作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数千作乱之流民岂能俱为不道之恶徒?深冬无衣粮,为了求活,大多数的流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其行虽恶,其情可怜,胁从者不如宥之。”
  邯郸荣不以为然,说道:“宥之易,可郡县没有足够的粮食赈济,这次宥之,若是他们下次再因为‘深冬无衣粮’而生乱又该怎么办?”
  事实上,对作乱的流民该怎么处置,昨晚邯郸荣献上了灭杨家之计后,荀贞就有考虑。
  只不过,他到底没有经过乱世,对流民作乱这种事儿没有经验,按照他本来的估计,邯郸荣派出去的那几个人能挑动起千许流民“作乱”或许就很了不起了,千许人不多,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做样子,把他们放过就是了,可是没有料到流民却是早有作乱之意,竟有数千人参与其中。人数一多,而且是“流民早有作乱之意”,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就不能不严肃处理了,要不然,就不说州牧皇甫嵩会斥责他,也不说郡县里的吏员、县人会有非议,只说这个口子一开,郡中其余各县的流民也跟着起来作乱,西有王当等群盗,内有流民在生乱,郡中势必将会大乱难制,到那个时候就不是他还能不能借袁绍、何顒之助凭军功升迁美郡了,而是他赵郡中尉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的问题,甚至他会不会因此获罪了。
  邯郸荣是中尉主簿,地位和刘备相当。刘备敬他在府中的时间比自己长,又敬他是赵郡名族的子弟,雅不愿与他起争执,可事关数千流民的生死,他却不能不说话。他说道:“作乱的流民有数千之多,如不宥之,郡府缺粮,犴狱里也关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尽数将之处死。一次诛杀数千人,中尉,这或会有损中尉仁厚的清名啊。”
  刘备所云之“仁厚的清名”,荀贞在意,但相比数千条走投无路、因而作乱的流民的性命,在这一刻,“清名”似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更在意的这几千条性命。
  回顾荀贞过去之经历,诛灭第三氏、逐捕浊吏恶豪、击黄巾、诛灭杨家等等,间接或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少,可他对这些事问心无愧,而如果把这几千个走投无路、因而作乱的流民全部杀了?他举首望向堂外落雪,喃喃说道:“如若纵之,将为后患。如若杀之,何其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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