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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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声停了,我把他们两个的手拿开,司徒求是晃了晃,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瘫倒在墙角。
  雷傲白并没有斩断自己受伤的手,况且就算割肉求生,也不是一处两处的事,他索性放弃抵抗,坐在师兄身边,安心等死。
  “风兄弟,我们死了,还送我们回镜子那里去,希望能发生奇迹,死也要死在我们生活的年代。所谓‘飘泊百年、落叶归根’,我们两个是唐朝人,当然要做唐朝鬼,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位姑娘,‘死不瞑目’的滋味并不好受,哈哈……”他很看得开,但笑声里透露着明显的中气不继,只笑了两声嗓子便突然哑了下来。
  我点点头,假如能为他们做什么,我会全力以赴。
  “我希望能活着……回去,向虬髯客赔罪……人在江湖,讲求的是一个‘信’字,答应朋友的事做不到,连个解释都没有,不明不白地走了……师弟,咱们三十年来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声,都丧尽了,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骂名……”
  司徒求是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开始变得神志模糊。凌烟阁上的刺杀过了千年,他们就算回去也早物是人非、转眼千年了,谁还记得这两个匆匆飘过江湖的杀手?
  啸声停了约五分钟,我的听觉才渐渐恢复正常,突然觉得四周变得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回身向空院方向看,阿尔法也不见了,刚才在龙驭大阵里的殊死拼杀像一场短暂的梦。
  “似乎是‘大战前的死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道土裂汗大神的行动还有再迟一些才能开始?抑或是他的人马受到重创后没了斗志,全部怆惶撤退了?”我无法判断目前的形势,假如还是在楼顶高处的话,或许能做更准确的全局了解。
  “你们坚持住,我马上送你们回去——”我并非执意要留在这里,现在必须看到土裂汗大神的行动,才能判断那些圆形扶梯还在不在。也就是说,假如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冲出地脉的话,小楼里那个地脉入口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通向“亚洲齿轮”的甬道、看到苏伦的水晶墙也成了永远的地球秘密,没办法再重现——一切正在失去控制,就像阿尔法无法控制溃逃的虫阵一样。
  忽然,一声长啸从西面的最遥远处传来,连绵不绝,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起伏回旋,气势如虹。
  “老虎?”我忍不住精神一振。
  那种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往往在迷茫困境之中,老虎才会发出长啸,振作自己的精神。他的内力相当浑厚,特殊情况下,啸声可以延长到五分钟时长,一直传到五公里之外。援兵到了,我当然高兴,但司徒求是与雷傲白的脸色也突然一变,彼此对视着,眼睛里满是惊愕。
  “那是我的朋友到了,援兵到了!”我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是因为老虎,更是因为即将出现的顾倾城。
  “什么?”他们两个齐声问,诧异之色更重。
  “我朋友是名满东南亚的江湖游侠,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智慧过人的美女——”我意识到自己大喜之下的失言,老虎和顾倾城对于面前这两人来说,只是两个简单的语言代号,就算述说他们的功绩与不凡,别人又有什么兴趣听下去?
  司徒求是肩膀撑住白墙,一下子坐得端端正正:“风兄弟,发出长啸的人叫什么名字?”他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却把血迹抹得满脸都是,非但没显得干净,反而成了异常恐怖的大花脸。
  “他的名字叫‘老虎’。”我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问的,是他的真实姓名。”司徒求是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是连续挺了两次身子,都没有成功,“我想见他……见见你的朋友,一定要见。”
  雷傲白低着头,充满疑惑地低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啊?绝不是他!绝不是!”
  既然听到了老虎的啸声,想必他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正想招呼唐心下来,蓦的空院里变化再生——
  十几条灰色的影子冲天而起,腾飞七八米高之后,分头扑向正东、东南、东北,意图很明显,要占据龙驭大阵出现的破绽,接下来就将反客为主,向布阵的阿尔法展开反击。
  我看得很清楚,他们是从井口里飞出来的,其中并没有体态娇小的幽莲和身子高瘦的萨罕。可惜,这三个方向出现空门是在啸声发出之前,奇门阵势的变化依托地、势、时这三个要素布置,缺一不可,并且只要其中一点有了变动,阵势的生门、死门、空门也跟着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他们出现的时机错了,所以此次行动就走上了无可挽回的绝路。
  这一点,连司徒求是也看出来了,失口叫出来:“完了!完了!”
  没有人明白阿尔法是从哪个方向杀出来的,但他的身体浮翔如大鸟,金剑带着决断浮云的威势,由上向下掩杀而来,正好是那些灰袍人脚尖着地、力气用尽之时,几乎毫无反应地便中了杀招。
  “斩斩斩斩……”阿尔法喝了十九声,但只挥了一剑。
  我们从缺口里望进去,十九颗人头齐刷刷地无声落地,无头尸体木立着,只有短颈里的鲜血狂喷不止,犹如国庆日里燃放的烟花。
  “好剑……好剑法!”磨剑客是毕生痴迷于剑的人,他能发出这声赞叹,足以证明阿尔法在剑术上的高明程度。
  “剑法好,气势更盛,他这一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之剑,四海之内,莫可匹敌。虬髯客一生好武,对于宝刀名剑爱之若狂,假如能拿这柄宝剑回去送给他,也算是赔罪的礼物——”司徒求是的精神好了很多,竟然能联想到这一点,简直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错,师兄,我也这么想,哈哈、哈哈……”雷傲白附和着。
  以他们两个目前的状态,性命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却已经在考虑杀人夺剑,看来人类的贪婪是与生俱来、毕生难改的,自古至今,从来都没有更改过。
  唐心悄悄下楼,无声地到了我们身边,紧皱着眉:“风先生,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阿尔法得手太容易了,你说呢?”
  我深有同感,幽莲和萨罕做为土裂汗大神最信任的两个人,任何一次行动必然是由他们带队的,比如方才第一次冲击地脉出口的行动。现在,他们不出现,就等于说这次行动只是佯攻,死掉的十九名高手,不过是诱敌的鱼饵。
  唐心低声长叹:“我很担心,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我微笑着注视她,希望她能振作起来:“难道又是你看到的宿命?也许当所有人一起发奋的时候,就能打破宿命的怪圈。就像那位音乐界的狂人所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对不对?”
  “既然是宿命,又怎么能打破?能打破的,又岂能算是命运?”她用这句极富辩证哲理的话回答我。
  雷傲白在旁边插话进来:“小姑娘,你了解自己的宿命,反其道而行之,岂不就是打破它、反抗它?”
  司徒求是接着长叹:“师弟,当你打破宿命时,焉知这个所谓的‘打破与反抗’,恰恰就是宿命的安排?”
  我们四个,都不算是大千世界里的贩夫走卒之流,都有自己的理想、智慧和特立独行的思考方士,但此刻每人说完一句话之后,却同时发现,所谓“宿命”就是一个古人“坐而论道”时的无解命题,永远找不到答案,犹如小花狗永远咬不到自己的尾巴一样。
  “很好,很好……”雷傲白闭上嘴,扭头去看那空院子,不再开口。
  他和司徒求是的这段遭际是从看到古镜里的关宝铃开始的,直到现在两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只有如此颠倒来去的生命经历,才能称得上是“宿命”安排,躲不开也避不过。
  “那么,唐小姐,阿尔法的宿命是什么?”我在真心求教,而非有意调侃。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地活下去,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打破封印之门,救苏伦回来。在我看来,水晶墙、封印之门都是能够被打破的,只看是何人、何时、何地以何种手段展开行动。
  说实话,我很想念顾倾城,她的冷静干练在此刻是我最需要的。
  “他的宿命,是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活在别人不能理解的世界里。受命于天、俯瞰众生;亿人之上、浮云之下,但那样的位置,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但他选择了‘不死’,也就到了现在的地步。”
  唐心淡淡的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禁不住眉头一皱:“原来我已经猜对了,他就是那个人,那个世人永远不知道其葬身何处的人?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出乎史学家们的猜想了,明明已经……”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狐疑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了我的脸上。
  “风兄弟,他是谁?受命于天的话,难道他是一位隐居的帝王不成?”司徒求是的联想能力也很敏锐。
  我摇摇头:“算了,知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古往今来,历代君王往往后宫佳丽三千,阶下文武官员过千,但他们自己却是最孤独的。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吐心声的对象,整日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权谋里。假如阿尔法就是创建了帝王制度的那个人,活该他首先第一个享受自己的“恶果”,永远“享用”不完孤苦寂寞。
  第三部 镜幻虚空 第七章 老虎竟是虬髯客?
  那条影子出现时,空院里的风势陡然加强了十倍不止,并且正常下落的雪花都倒卷了上去,跟着他急速飙升,形成一条白茫茫的长尾。
  唐心迅速抬头,右手搭在眉睫上,惊骇地低叫着:“最强悍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那影子冲进了头顶那些白茫茫的云雾里,雪花结成的长尾与雾气相连,仿佛是一架呼啸而过的飞机刚刚拉出来的一条烟气带似的。
  我们四个都在仰望,空院里的阿尔法也直冲向天,沿着白色的长尾追了出去,几秒钟之间,他们一起消失在云雾里。
  雷傲白失声感叹:“那是什么?一场完全超脱人类极限的战斗吗?”
  “他们本来就不算是人类。”我在心里回答他。
  那是土裂汗大神的影子,他用十九条命诱发了阿尔法潜心蓄势的一剑,而后飞跃如离开弓弦的弹丸,意图是将阿尔法引出伏击圈,避其精锐,击其惰归。正因为他麾下有那些经过“异化”的半土星人,所以才有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筹码。
  “就这样消失了?”雷傲白摇了摇酸痛的脖子,疲倦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嗜武成性的人都愿意看到一场精彩无比的激战,以利于自己的借鉴观摹,但现在这种情况,一切激战的过程都发生在云里,谁都看不到,岂不是最大的遗憾?
  空院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我知道,在土星人的飞行器里,至少还隐藏着幽莲、萨罕和更多的半土星人。他们不出现,只是为了等待更佳的出现时机。
  “现在,是不是带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回回到古镜的时候了?”我当然也牵挂着土裂汗大神与阿尔法决战的最终结果,但那已经不知是多长时间以后的事了,而面前这两人的伤却随时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我送两位回去,好不好?”我尽量保持微笑,以此来稳定他们的情绪。一个中毒、一个内伤,伤势都足以致命,所以要想保命,既不能动气动怒,更不能胡思乱想。
  雷傲白抢着摇头:“不不,我还要等他们落地交手,看看到底是怎样惊世骇俗的一战呢!”
  在他耳朵后面的一道伤口也开始溃烂,连唐心看了也连连皱眉,但他自己根本就顾不得了,只是不断地仰面向上看,那副样子,恨不得能让目光穿透云雾。
  “可是你的伤很严重,假如能穿过镜子回去,都城里有的是名医良药,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在我心目中,中国历史上的十大著名中医都算得上是半仙之体,凭草药、推拿和针灸治病救人,比目前西医领域里的组合仪器都要有效得多。
  “他们不会马上就回来的,而是在另一些人物的宿命转折之后——”唐心悒郁地望着正西方向,那里是阿房宫的入口。
  “风兄弟,我们不会走,要见了你那位叫‘老虎’的朋友再说。”司徒求是神情严肃,继续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一提到老虎,唐心立刻显得心神不安起来,向我递了个眼色,走向小楼的另一面。雪势忽紧忽慢,看着样子,恐怕还有很长时间要落,既然他们不肯走,我也不好勉强,大家一起等老虎出现好了,况且唐心也在这里。
  我走近唐心,低声问:“什么事?”
  唐心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风先生,我感觉老虎就在左近,如果他此刻出现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其实,在远赴埃及沙漠时,我已经隐隐约约地向他透露过阿尔法和宿命的话题,但他丝毫没放在心里,并且支持我到这里来。你知道,没有他的大力斡旋,《碧落黄泉经》也不会落到我手里。我真的怕他执迷不悟,而任何人又无法更改宿命,那么一来,会害了他。”
  这一席话,语出挚诚,没一句都是为老虎着想,过去的他大概料不到冷漠如冰的唐心内心里却是藏着一团情深意中的烈火吧?
  我略想了想:“好吧,我来向他解释。朋友数年,我想自己还是非常了解他的。”
  这句话本身并无语病,但唐心听了却陡然提高了嗓音:“了解?不,风先生,没有人真的了解他,他的内心世界非常混乱,我一直都怀疑他的存在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其实,他大概算的上是一个误入现代世界的古代人。”
  我不假思索地反问:“这话怎么讲?”
  与老虎相识以来,体会最多的是他的大度豪爽、疾恶如仇,并且对待朋友言必行、行必果,绝不拖沓敷衍。人在江湖,能做到他这样的寥寥无几,假如上溯一百年的话,他大概很容易就会成为大陆的武林盟主,领导一方豪侠。
  我眼里的老虎,几乎是足金完人,没有任何缺点。
  “还记得在沙漠里时,他跟宋九下过的那盘棋吗?在你看来,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局棋,而他每次落子,第一枚必定是下在‘天元’位置,把棋枰上的胜负看得非常重。这一点并非效仿古人,而是真实性情的流露——”
  我扬了扬眉:“那有什么?”
  唐心弹指长叹:“有好几次,他连走妙招后,竟然对着宋九说‘秦王,这次你无路可逃了吧?’风先生,历史上也有过这样一个人物,你该明白指的是谁?”
  我顿时张口结舌,第一步棋落子天元,有据可考的事例是指秦王李世民与虬髯客第一次会面时的那一局。虬髯客来势汹汹,最终却棋差一招,一败涂地。
  “你的意思,他的真实身份是……”我跟着苦笑起来,假如老虎真的是个古代人,枉我跟他相交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真是惭愧。
  “海、内、奇、侠、虬、髯、客。”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雪水,那个答案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胸膛上,刹那间,我的心口仿佛也被震痛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他是虬髯客,又能代表什么?他不会乱来的,他没有乱来的理由。”我也开始陪她一起深深叹气了,世事实在变化无常,竟然凑得这么巧?
  刚刚把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带出来,老虎便到了;凌烟阁上的刺杀是出于老虎的安排,他们三个又偏偏在二零零七年的西南边陲相遇——这种环环相扣的诡异情节,妙得像编剧们手掌里的生花妙笔,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有时候,我很怕看他沉思时的眼神,仿佛波诡云谲的大海,永远看不懂也看不穿。风先生,我做出任何判断都是有根据的,这么多年,他带给古董市场的唐朝文物共一千四百余件,很多都是市面上绝不可能流通的,即使是百年来最优秀的盗墓者都无法获得,但他随手拈来,要多少有多少,并且以出人意料的低廉价格转给古董商。那不是一个现代人有能力做到的——”
  唐心的叙述越来越急促,好几次喉头哽住,不得不大口喘息着抬手拍打着胸膛。
  “不要急,慢慢来。”我希望她能冷静下来,毕竟就算老虎到了,事情也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没有时间了,风先生,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她的眼神悒郁得像是即将赴水而亡的自杀者。
  “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老虎的武功虽然高明,却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唐心靠向小楼,凄然一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一个人的只有她自己,而且是最致命的伤害。”
  啸声又响起来,但好像比刚才更离得远了些,似乎老虎迷失在山洞里,找不到通向阿房宫的路径。
  我本来想出声引领老虎过来,但一看到唐心悲苦的眼神,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风先生,要老虎过来吧,这大概是最后摊牌的时刻了。”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牛皮盒子,“啪”的一声打开,露出十几颗火红色的药丸,沉吟了一下,先是放进掌心里两颗,仰面吞了下去。
  “那是什么?”我的心一沉。
  “药。”
  她脸上决绝的表情让我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只能听之任之。唐门弟子提到“药”这个字,很可能不是治病救人的那种,而是一触即发的毒药,并且越是色泽鲜艳的药丸,毒性就越恐怖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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