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梁王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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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熹微的晨光从窗口照进来,她四指盖住双眼,留些微的空隙让光钻进去。脑袋还留着宿醉的疼痛,她已记不起上一次饮酒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过了好久好久。那个时候,还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睡着。
  “公主睡得太沉了,奴婢们也不敢叫。”棋语在帐外听见动静,上前道,“热茶给您放在外边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约是辰时三刻。”
  “不喝茶也不用早膳了,与我更衣入宫。”
  公主的车马从府中出来,跟上几个随从在侧。也许因为迟了,那些人眉目之间都有些焦急之色,马夫拉了缰,一鞭子下去,车轮开始转动。对面武三思的府邸[r1] 也有了响动,大门敞开,下人欠了马,三思坐在马上打着哈欠。
  “公主今日走的迟啊。”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喊了一声,算是招呼。
  太平掀开车帘望去,皮笑肉不笑:“梁王这是要进宫去,主持修国史的大事?”
  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三思听了只笑笑:“看来公主也要进宫,主持天下苍生的大事。不巧碰到一起,这巷子有些窄小了。”
  “那,梁王先请。”她微微点头,吩咐车夫将车往后退些。
  “欸,不敢不敢。”三思连声道:“公主先出门的,自然是公主在前边。”
  “我这马车,哪有梁王的骏马快?还是梁王先请,否则怕我车架挡着道,误了您和上官才人的要事。”她眉毛一挑,语气却是寻常。
  “公主说笑了。”武三思不经意梳理着马儿的鬃,抬眼一看,又低下头去,“公主放心,您是我兄弟的妻子,而上官与我不过露水之交,我不至于为她与公主交恶。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鄙人自然还得站在公主这里。您放心,那女官被我拿捏得死死的,现在不敢跳出来妨害公主。”
  “哦?是么。”武三思的示好,她听得犯恶心。还什么拿捏死死的,单单“拿捏”二字,她就想上去一巴掌。她只是心疼得紧,曾经碰一下都觉得亵渎的人,居然被这个无趣的男人“拿捏”住了。只有恨得牙痒痒,却不能真正做些什么。
  “梁王,你知道就好。一个女官而已,除了常出入陛下身边,没什么值得你用的地方。可我不同,我呢,不用多说,你知道该帮谁,往后才不会吃亏。”她面不改色说出来。
  “那是自然。”武三思挤出一个不算敷衍的笑容。
  “梁王,我看你这马是好马,过来我看看可否?”公主终于不再板着面孔,而是朝他招手。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公主好眼力,这是纯种的突厥马,毛色鲜亮。你看看这后颈——”武三思拍马上前,马鞭指来指去,炫耀着他那健硕的马。相较起来,他本人倒显得孱弱不少,与这坐骑格格不入。
  “后颈有什么好看的,梁王,我告诉你,这真正懂马的行家里手都晓得,相马应该看马臀。若是肥厚,这马负重但不耐久;若是瘦弱,便迅捷而无力。来,过来,转过去我看看这马如何。”公主侃侃而谈,到真成了相马的行家。
  三思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既然公主要求了,不便推辞,只有背对马车的窗子,将马臀展现出来。
  太平不紧不慢夸赞着马匹,一会儿筋肉一会儿曲线,说着将头上的簪子拔下。三千青丝瀑布一般滚落,半遮着面庞,使得容颜更摄人心魄。
  她一簪狠狠扎在马身上,那马长嘶一声,尥蹶子就跑,给武三思险些巅下马去。他拼命拉着缰绳,马却不受控制,上蹿下跳箭一般嗖得出去。扬起的尘土呛得他直咳嗽,越咳就越是呼吸困难。他眼睁不开,看不清四周,不知马带着自己跑哪里去了。慌乱中听得远远一声清脆的女声,带着笑:
  “梁王不要客气,还是您先请。”
  梁王府那些下人,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追上去好还是不追好。太平忍住笑,强装严肃对他们说:“我是怕梁王还与我客气,非要让我先走。他本就年长我不少,我得让着他才是。你看看,现在你们主子终于不再谦让,肯先我一步走。你们这些不懂事的,怎么还不跟上去。”
  那些人方才醒悟,各个拍马去追梁王。望着他们都走远了,太平把簪子扔给坐在前边的棋语:“这东西不能要了。”
  随后又是一笑:“棋语,走,咱们先回去梳头。”
  婉儿竟然投靠了武三思,这是一步多么糊涂的棋。她怎么也想不通,婉儿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武三思那人,根本没什么情义忠贞可言,只能患患难,一旦得势,第一个解决的就是自己从前的帮手。他绝不是婉儿喜欢,或者敬佩的那种人。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并且也还说得过去——这些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她有些忿忿,婉儿到现在还是对武曌言听计从,不惜赔上自己。可是不论做出何种努力,却从不给她一个好脸色。
  侍女给她梳着头,她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一想到婉儿说不定现在,此时此刻,正和武三思卿卿我我,她心里就堵得慌。母亲在告诉她,婉儿对她根本不够喜欢。婉儿在告诉她,自己已对她无意了。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俩是仇人,于是她也做出仇人的模样。
  不甘心啊。她想过也许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最让她难过的方式,最让她窒息的方式。
  不,不,我不信。
  “棋语,今日我们晚些走。”她站起来,扶了扶新换的发簪,望向镜中的自己。她不止一次那么看自己了,每一次镜子里的人都有些许不同。每一次镜子里的人,却都在与同一个人纠缠,难舍难分。细细想来,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认定她不放,为何如此执着,为何只要碰见与她有关的事,就变得一点不像自己。
  回想起来初见时分,她品评婉儿的容貌,以为并不如己,于是并不放在眼里。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看见那人,总觉得好美。纤细高挑,沉稳优雅,菡萏的清秀与翠竹的品格,浅浅在她身上交融。这样的人,任谁站在她身边都相形见绌。包括她自己。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她才恍然醒悟。婉儿样貌一直没有变,变的是她自己。
  婉儿在她心中不一样了,忽然就摄住了魂魄,让她无法自拔。那日她挡在自己身前,以宫奴的卑贱身份呵斥贺兰敏之,坚守义理,寸步不让。她看见婉儿眼中的决绝,别说伤到手腕,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她保护的,是一个根本与自己不对付的人。
  久居深宫的公主自幼伶俐,看着大人们的明争暗斗,不用教就明白,道义不过是骗人的伎俩,肮脏的遮羞布。宫廷朝堂中,屹立不倒的永远只有“权力”二字。她不可能欣赏这种迂腐之人,多读了几本圣贤书,根本不知世事险恶,就把没用的“道义”奉为圭臬。
  后来她明白了,她不会欣赏这种人,但会爱上。
  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一部分,以为足够洞明世事,足够清醒无情,以为看破以后,就能将一切玩弄于股掌。却没有发现,其实她根本割舍不下。直到有一天,遇见另一个人,那人小心翼翼呵护着这部分,用尽一切捍卫这部分,便一眼沦陷。她很确定,哪怕丧失了记忆,再遇见婉儿,还是会爱上她。
  许多年过去了,回想起那一天,她明白,自己大概是心动了吧。纯真的感情,是现在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纯净如天山雪莲,珍贵如和璧隋珠。也就只有做小孩子的时候,能触碰那些遥不可及的美好。
  她不相信现在的婉儿,不是那个婉儿,她亦不相信婉儿真心离她而去。没有经过太多分析判断,也许再深入的思索,只能得到相左的结果。以小人之心看世人,世人便都是小人,而她不想也不会这样看婉儿。她只看婉儿的眼睛,即便蒙上一层晦暗,却仍是那一天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采。
  婉儿就是她缺掉的那一部分。没有婉儿,自己便永远不能完整。
  “走吧。”她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入夜,婉儿收拾妥当书案上一摞纸卷,更衣熄烛正要入眠,听得几声敲门。问了是谁,也不应,她只有披上外衣去开门,刚开一条缝,那人就挤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太危险了,快回去!”看清来人,她这样呵斥道。
  “这么晚了,还叫我一个人回去,你也知道危险。”嗔怪的语气过于亲密,似乎完全忘记了上一次,自己是如何被狠心推开的。
  “你一人来的?”婉儿语气缓和些,还是三分严厉。
  “跟从的下人都打发走了。”她说,“没人看见我过来。”
  她看出来婉儿有些急切,不像前次一般恭敬地叫她“公主”,嘴角就微微扬起。
  “婉儿,你穿这么少会冷的。”她顺势阖上身后的半扇门,笑道,“不会是猜到我要来,故意给我看的吧?”她双手顺势上去搂住婉儿的腰,婉儿赶紧放下手中灯烛,免得火焰燎到她的衣服。这一放,来不及闪躲,结结实实承受了整个拥抱,抱得她后退两步。
  “公主请自重。”她说,“多谢公主关心。如今天气炎热,夜晚也不凉,大约宫里其他人也是这样穿。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嗯,嗯。”她含含糊糊答道,脸埋在那里,深深吸着婉儿身上的香气。
  “放开,放开好不好?”她轻声对公主说,“若是太晚不便回去,我叫人去收拾侧边厢房,给您安排个地方睡下。”
  “我堂堂公主,都不配睡在正室,得去睡厢房啊。”见这回婉儿似乎温柔许多,她不免胆子壮了些,提出些得寸进尺的要求。
  [r1]不久前看见洛阳城复原图,太平公主府邸和武三思府邸挨在一起,于是有了这个脑洞。他们既然是邻居,总觉得一定有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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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能发出来,月出皓兮大哥要叫我爸爸。
  第一次婉儿推太平写得过于敷衍,下章请大家看一次酣畅淋漓???的反推。
  这章咋感觉是夫妻俩在欺负武三思。武三思:嘤嘤嘤嘤嘤嘤~
  “一只舔狗”你的营养液灌溉使得我又不是整十数了哈哈哈哈哈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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