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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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他二人情投意合,那她成全他们也就罢了,可偏偏她弟弟视玉莺如姐,从未有过亵渎之心,玉莺却行此苟且手段,令人无法忍受。
  这事若是传出,便成了亲姐姐的身边人勾引亲弟弟……
  殷淑君当日就气得砸了屋里的东西,又拾起马鞭要鞭笞玉莺,但那鞭子最终并没落下,她只是把玉莺软禁在屋。
  “我冷静之后,觉得不能再留玉莺在身边,于是准备打发玉莺离开。然而她为了留下,知道我心软,自残将自己弄得遍体粼伤,说是效仿廉颇的负荆请罪。我依旧没有同意,还是将她送走,只是答应了她,永远不对弟弟提及这件不光彩的事,保留二人间最后一点情谊。”殷淑君顿了顿,似在平复某些陷在回忆中的情绪,“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落在外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模样。你们只看到我因为一件小事赶走玉莺,见她满身伤痕累累从我屋中走出,便揣度是我鞭笞虐打玉莺。我以为清者自清,这些误会会随着时间消散,然而没有……”
  她换来外人异样的目光与至亲的不信任。
  “你为什么……不说……”殷皓宇此时再不看玉莺,只紧紧盯着殷淑君,眉头深蹙,眼底愧疚渐现。
  “我答应了玉莺,而且我也不想破坏这十年情谊,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堪的事。”对比弟弟的激动,殷淑君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不愿说,是顾念情份,现在她说了,是失望到不想再念旧情。
  “我的儿,委屈你了……”李氏嚼着泪出来,想要抱殷淑君,却被她避开。
  “咳。好了,玉莺的事情结束了。”明舒再度开口,将话题导回,“咱们再看下一桩事。”
  她的小本本上可都记着呢。
  玉莺离开之后,殷淑君身边换了个叫青燕的丫鬟。青燕在殷淑君屋里也呆了多年,因为玉莺的关系一直不得重用,好容易升上去成为大丫鬟,本想着大展拳脚,但因为玉莺的关系,殷淑君并不相信身边人,对青燕也就不冷不热。
  “有了玉莺之事与猫兔之死打底,淑君的形象已一落千丈,家中长辈这时开始留意淑君,打算严加管教。淑君本是得宠女儿,哪经得起外界流言抹黑与长辈亲人误解,心中自也存恨,开始抗拒。但她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有气闷在心中自然导致脾气越来越暴躁,将气撒在下人身上也有的,青燕是她新的贴身丫鬟,首当其冲遭到了冷遇与责骂。”
  殷淑君有脾气是不假,任何人在那样的环境中,要么沉默得逆来顺受,要么就抗挣到底,殷淑君这样一个得宠的女儿,又怎会沉默?然而她的辩解太过苍白,抗挣成了家长眼中的任性妄为与不尊长辈的顶嘴。
  这个时候,青燕因为手脚不干净之事被殷淑君发现,又被赶出绣阁,发落到殷家的浆洗房干活。
  “我查过,关于淑君如何苛待屋中下人流言,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浆洗房传出的。加上淑君脾气变得暴躁,常常斥骂下人,动静大得整个园子下人都听得到。渐渐的,她苛待虐打下人的传闻几乎被坐实,可事实上,有几个人真被她打过?这里站着的人很多都曾在淑君园中当差,你们见过她动手?又或者你们被她打过?有吗?一个都没有!”
  无人敢开口,只听明舒继续道:“再往后,是宫中贵人听闻淑君难驯,特地派了位老嬷嬷出来教导淑君。老嬷嬷严厉,又受贵人之命,对淑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但凡她行差踏差半步,不止言语训斥,动辄便是戒尺伺候。淑君的个性如何能忍?不过数日就与嬷嬷起了冲突,不顾娘娘之面,在贵府的莲池畔动起手来,竟将嬷嬷推入池中……这是你们听说的事吧?”
  她说话间扬手一挥,指尖拈着张薄纸:“此为我找贵府陶五郎帮忙,进宫请娘娘身边那位嬷嬷亲笔所写书信,关于当日之事的。殷大人、太太,烦请过目。”
  说罢,她将书信呈上,很快被下人送到殷立诚手中。
  殷立诚看信的空档,明舒继续道:“那日争执,赶来劝阻的人很多,都围在淑君与嬷嬷身边,无论谁做了什么,最后都会被算在淑君头上。然而嬷嬷在信中也说得明明白白,当天淑君虽然与她有所争执,但她并未瞧见推她之人。与猫兔之死一样,没人看到淑君动手。”
  殷立诚飞快看完信就将信递予李氏,他深蹙眉头看着明舒:“照你之言,这两年多来,淑君深受流言之祸,并非她的本性?”
  “殷大人,事已至此,您还觉得只是流言之祸?若说猫兔之死与玉莺之事为流言四起之因,那么到青燕那里,已从流言之祸,演变成了人祸。否则,我在贵府也不会接二连三遭到意外。”明舒一句话,又将众人焦点引到跪在地上的良君身上。
  “因为淑君的变化,贵府老大人曾言,若淑君再不悔改,便将她送去家庙修心养性,对吗?而后没多久,就出了飞霜之死。殷公子深夜造访淑君闺阁,此事还惊动了老大人。如果当时我不曾站出替淑君娘子分说一二,恐怕又要闹得阖府不宁。当时我原以为贵府会彻查猫的死困,没想到还是不了了之。不过还好淑君勉强躲过一劫,避免送去家庙的下场,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在这四起的流言背后,定然暗藏祸心。”
  话说到此,众人似被当头棒喝。
  淑君若去,长房就只剩下一个女儿。她虽为庶出,若得嫡母垂怜记为嫡出,哪怕不嫁皇室,也不愁亲事,倘若日后真要联姻,她的前途必将无量。
  李氏最快领悟,指着跪在地上的殷良君道:“是你……你日日在我身边献殷勤,我只当你天性纯良,没想到竟养出只白眼狼来!”
  殷良君抬头看着李氏笑,日日献殷勤又如何,她照样不会成这府里的嫡姑娘。
  明舒继续道:“因为我日日盯着淑君的关系,淑君没再出什么差错,如果想要引淑君犯错,势必先要除去我。所以有了妙胜小境的意外,一箭双雕之举,既能除去我,又能借我的意外给淑君最后一击。果不其然,出事后没有人相信淑君,甚至为了息事宁人,连我的话也不愿问,就将淑君定罪。你们可知,为了见到你们,布今日之局,说今日这些话,我费了多少心思?”
  她都三天没吃好饭,睡好觉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沉默至今的陆徜,有些委屈。
  陆徜回她一个眼神——自找的。
  明舒冲他做个鬼脸,继续道:“我并没证据能证明推我下山的人是谁,那人手段虽然拙劣,但不得不说,她没留下什么痕迹,要抓并不简单。只不过心眼多的人,往往也为心眼所累,五哥说我去妙胜仙境找证据,她半信半疑也跟去了,见到自己身上的东西在我手上,她没能沉住气。后面的事,贵府陪我同去妙胜小境的几位嬷嬷都亲眼见到,不必我再赘述。”
  她并不是只身前往的,为了引出始作俑者,除了藏在旁边的陆徜外,殷立诚还派了其他人跟去,都藏身附近,只是当时明舒并没说自己怀疑的人是谁,因而发现来的是殷良君时,没人出声他们不敢现身。直到良君动手伤人,陆徜飞身而出,方群起而动。
  “自我记事起,姨娘就同我耳提面命,说坐在上面那位才是我的父母双亲,我必须好好孝顺她,尊敬长姐爱护弟弟,我都记在心里。我日日去怀秀阁向父亲母亲请安侍奉,风雨无阻,我对待长姐从无半分不敬,也疼爱弟弟,友爱姊妹,我也以为,我们是至亲手足,然而这十多年过去,我看到的只是嫡庶之别。”殷良君垂眸看着地面,无视身边亲人的怒火,只淡道,“小到出门访友,大到入宫面见娘娘,被带出去的永远只有大姐姐,有资格出席各府公侯夫人小姐宴会的,也只有大姐姐。上门做客的夫人们,一听我是庶女,情面都淡了。父亲说嫡庶无差,母亲说一碗水端平,可嫡庶怎能无差,这碗水又如何端得平?我自问不比大姐姐差,闺阁女儿该学的东西,我样样强过大姐姐,我还努力讨好你们,可那又如何?你们才是一家子,而我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就连亲事……也与嫡姐有着云泥之别。
  姐姐要嫁的人可能是当朝三皇子,日后也许会问鼎中宫,可轮到她,却只得一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便好。
  明明是姐妹,差别却那么大。
  如果她也是嫡出的姑娘,会不会不同呢?
  她不知道,但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呓语,夜深人静总会想起。
  “大姐姐的轻霜和兔子小桃,是如意杀的。她本就不满姐姐让她照料畜牲,嫌弃畜牲脏,那晚又因轻霜尿湿被褥而被责骂,于是将怨气发泄在猫兔身上。我看到她偷偷杀了猫兔,也犹豫过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但我听到他们背地里议论姐姐,我觉得有趣。”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流言能伤人。于是她保持缄默,静观事态发展,越观望便越觉得有趣。
  人的心,怎么能如此精彩?
  玉莺之事紧跟着发生,这件事她不知道真相,但她觉得,她可以添一点油,于是在殷皓宇耳边,在府中亲戚与下人间说了那么一两句,得到的却是成倍的效果。
  嫡姐开始变得不那么美好。
  这是她初次意识到,流言的力量。
  她开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青燕成了她试验的目标。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勾青燕说出些夸张的言辞,慢慢地,再让那些言论流传开……除了语言,她没有做别的,而语言,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嫡姐的形象慢慢毁了,她却慢慢闯入众人眼中。
  “你们都说大姐变坏,而我却变得可爱……其实不是,我一直都是这样,努力讨好你们每个人,我从来没有变过。你们从前不觉得我好,只是因为你们眼里只有大姐,大姐变坏了,衬托出我的好来。”
  殷良君从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转变,姐姐变得不好,却衬出她的好来,这个转变来得太意外也太惊喜,她小打小闹的举动不再只为了报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不公平,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与嫡姐争一把。
  甚至,她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只要姐姐能继续“坏”下去,坏到家中无人能容。
  “所以……嬷嬷其实是你趁乱推的?”明舒问她。
  她没否认,也没承认,只道:“我并没想谋害谁的性命,从来没有。”
  莲池水浅淹不死人,但可以再给殷淑君扣个大锅,多好。
  嬷嬷是娘娘身边的人,被如此对待,娘娘肯定震怒,到时候大姐的名声必定更加狼藉。
  她窃窃自喜,这时陆明舒来了。
  陆明舒不是殷家人,她的眼睛和心都干干净净,没被流言影响,也没为表相所迷,不管她如何在陆明舒面前卖好,也不管殷淑君如何捉弄陆明舒,明舒始终不偏不倚,既没理会她的示好,也没向殷淑君从亲近一分,甚至她开始查找那些被人忽略的过去。
  这是个难对付的人,让殷良君害怕。
  “可我离胜利其实只差一步了,只要能趁热打铁再给姐姐泼一盆墨,她就得被送去家庙了,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机会突然就来了。那天殷淑君碰了殷皓宇的猫。
  “是你……你杀了飞雪?!”殷皓宇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跪的殷良君,无法想像眼前柔弱纯善的姐姐,会是那般残忍的人。
  “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是只畜牲,也就你和你姐姐把它们当成宝。”殷良君不以为意道。
  殷皓宇蹬蹬退了两步,缓了两口气,既悔且愧地望向亲姐:“大姐……”
  殷淑君一步退开,撇开眼不去看他。
  后面的事,就与明舒说得差不离,殷良君不打算复述,只嗤嗤笑开:“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流言是我一个人传的吗?你们没份说?没份参与?我做了什么?我十年如一日地孝敬父母,疼爱姊妹兄弟……我既没伤人,也没谋命……全是小事呀……”
  确实都是小事,没有一件足以上升到狠毒的高度,然而正因全是小事,被人忽视,被以种种手段息事宁人,只留下似是而非的揣测,化成流言,兵不刃血地伤人无形。
  眼见都未必是真,何况耳闻。
  这是当初陆徜告诉她的话,明舒思及此望向陆徜。
  陆徜此时却开了口:“没有谋命?那妙胜小境的意外与今日之事如何解释?你为一已私欲步步进逼,伤人谋命之心早生,怎是小事?她伤我妹妹在先,事情败露之际还要杀人灭口。此事,还望贵府能给在下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即便告到天下銮驾跟前,陆某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这话,他是对着殷立诚说的。
  殷立诚只能道:“陆小郎莫恼,此事本官定给你与令妹一个交代。”
  明舒闻言双拳托腮星星眸望向自家兄长——阿兄最后这话真是……好有气魄!
  ————
  殷家的事算是解决了。
  明舒应下的任务也算完成,她只负责查出殷淑君性情变化的原因所在,至殷家什么嫡庶之争,妻妾之战,还有什么皇室联姻,这些通通与她无关。人家关起门如何算计,如何处置,亦不是她能插手之事。殷家的浑水,她可不想趟。
  从殷家回来,马车只能在巷口停下,明舒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跟在陆徜身后往家里走去。
  走了几步,陆徜忽然站住不动。
  明舒正要问他,就见他在自己身前蹲身而下,向她露出宽敞结实的背。
  “上来吧。”陆徜道。
  明舒笑嘻嘻地趴到他背上,被他一把背起,往家走去。
  “阿兄真好!”她在他耳边夸她。
  “少拍马屁。”陆徜并不领情。
  “你瞧咱们两,做兄妹多好呀,手足情深!那个玉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姐姐不当,非要爬床做什么屋里人,可好了吧,姐弟都做不成,傻的,阿兄你说对不对?”明舒趴在陆徜背上,不知怎地想起玉莺和殷皓宇,有感而发。
  想想自己也有哥哥的人,兄妹之情和姐弟之情也差不多吧?
  “阿兄?”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陆徜的回答,搂着他的脖子摇了摇陆徜。
  陆徜仍是没有回答。
  第28章 清沼
  殷府的高床软枕绫罗锦被虽然富贵, 但老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明舒躺在自家的小架子床上,心情才算彻底放松。
  在自己的狗窝里踏踏实实睡了个实沉觉, 她前些天被过度消耗的精力才算彻底补足。起身的时间已经近午,也没人来吵她,明舒觉得没有哪家闺女像她这样懒散的。带着被宠爱的欢喜与睡懒觉的愧疚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她飞快洗漱下床。
  今日天气晴好, 阳光普照。
  “阿兄,阿娘!”她边下楼边叫人, 叫了两声只有招宝摇着尾巴屁颠颠跑过来。
  抱回来时才丁点大的奶狗,一个月就大了两倍,绕着明舒跑得可欢。明舒往厅里走了两步,没看到曾氏,却撞上掀开灶间布帘出来的陆徜。
  陆徜仍是穿浅青斓衫, 袍角处绣了两杆青竹, 长发束得干净, 眉目极为清爽俊朗。
  明舒知道, 他的衣服上全是素色,原无绣花,只是穿久之后破损, 曾氏每回都会绣一杆青竹缝好,到如今他几乎件件衣裳上都有竹子纹样。
  也亏得曾氏绣工好, 那竹子绣子栩栩如生,半点看不出破损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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