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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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为了扮演一个可信的复仇杀手,黑尔系统地研究了钟表制造的相关知识。而经过了这些研究,他懂得了一个概念,叫作“复杂功能”。
  复杂功能是指钟表中除了显示时间以外的功能。比如,在那些昂贵精致的表面上刻着的小表盘,这些表盘可以显示出当前是周几,或具体的日期,甚至其他时区此刻的时间,还有的钟表会有自动报时功能(在特定的时间周期结束后发出铃响声)。而钟表匠们都热衷于在自己制造的钟表上尽可能多地添加一些附加功能。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百达翡丽star caliber 2000腕表,整个钟表包含上千个零部件。它能显示何时日升日落、配有万年历、展示日期、月份、季节、月球轨迹、月亮盈亏,甚至还有动力储存。
  然而,复杂功能的弊端就在于,它们也不过如此而已。这些附加功能会削弱钟表最核心的用途:报时。百达翡丽确实制造出了许多华丽的钟表,但是一些“专家”和“航海”系列的产品中,太多的表盘、指针和附加功能,如秒表和对数计算尺等,让人很难分清这些大大小小的指针。
  但对于黑尔在纽约的计划,“复杂功能”恰恰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他需要一些虚虚实实的行动,将警察的调查引至其他方向,从而让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去做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莱姆和他的调查组早晚会发现他已经被放出来了,并且查到他并不是杰拉德·邓肯,进而明白,除了向一个腐败警察讨回公道外,他还有别的目的。
  所以,他又制造了另一个“复杂功能”来转移警方的视线。
  黑尔的手机振动,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拿起手机查看,是夏洛特·阿勒顿发来的。电视上的特别报道:博物馆封锁了,警察正在那里找你。
  他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强烈的,甚至是“性”福的,满足感。
  夏洛特的这条短信说明,莱姆已经拆穿了他的假身份,不过,他查到的真相晚了一天,并且,他的专注点还在大都会博物馆这个“复杂功能”上。警方现在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他让警方以为,他计划偷取大都会博物馆里的德尔菲计时器。黑尔在教堂那里故意放了几张波士顿和坦帕的钟表展览手册,他特意对文森特·雷诺兹热情地介绍了这个计时器。他暗示古董经销商,他对古老的计时器有着狂热的痴迷,还对他特别提起了那件古老的计时器。并且,他知道,这件价值连城的展品就在大都会博物馆展出。他在布鲁克林标准与技术研究所放的那把火,会让他们以为,他会设法将这个国家的原子钟重置,从而解除博物馆的定时安保系统,最终偷走德尔菲计时器。
  一场偷盗大戏似乎已经十分热闹地开始上演,这无疑会让警方以为,这就是黑尔的真正目的。那些警察为了找到他,会花上大把时间搜查博物馆和附近的中央公园,还会仔细检查他留下的那个帆布包。包里装了四本中空的书。在书里面,有两包食用苏打粉、一个小型扫描仪,当然,还有一个时钟,就是那种廉价的电子时钟。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但是足够让他们忙活几个小时。
  这些“复杂功能”,虽说没有那么多,但是够精妙。这使他的计划足以媲美杰拉德·尊达大师制造的、传说中世界最上精致的腕表。
  但现在,黑尔离博物馆已经很远了,他是半个小时之前离开那里的。黑尔进入博物馆、寄存了帆布包,随后进入了洗手间,在隔间里脱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的一件军装,少校军衔。他又戴上了一副眼镜,和一顶军官帽(就藏在他大衣的一个假口袋里)而后迅速离开了博物馆。他现在已经来到了曼哈顿市中心,正缓慢地沿着警戒线前往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办公楼。
  过不了多久,一大批士兵和他们的家人会来这里参加庆典,庆典是由纽约市政府与美国国防部纽约州政府联合举办的,地点就在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办公楼里。庆典的流程大概是这样的:有关当局先是要问候在场的、最近从海外战场回来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表彰他们为世界和平做出的贡献,并感谢他们选择延期服役,继续为国家服务。然后,庆典结束后,是例行拍照和媒体发言。接下来,宾客们离开后,将军和其他政府官员会再次开会,探讨如何把“民主”带向世界各地。
  这些政府官员、士兵、士兵家属和在场的媒体人士,这些人,才是查尔斯·黑尔来纽约的真正目标。
  雇用他的人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让他能杀死多少,就杀死多少。
  鲍勃身材健壮,脸上时刻挂着笑容。此刻,他正载着露西·里克特前往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大楼,车外街道两旁还站着一些路人,看来游行队伍刚刚从这里通过。
  露西的手正放在丈夫肌肉隆起的大腿上,沉默着。
  他们乘坐的本田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缓行进,鲍勃正和她随意地聊着什么,他说起了今晚的聚会,露西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此刻,她再次纠结在她告诉丹斯的那个矛盾的选择上,到底该不该坚持延期服役呢?
  自我审视……
  一个月前,她同意延期服役时,她的选择是诚实的吗?还是说,她那时是在欺骗自己?
  去发掘那些丹斯说过的,负面情绪的来源。愤怒、抑郁……她当时,是在说谎吗?
  她努力将这些问题压在了心底。
  他们离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大楼已经不远了。从现在的位置,她可以看到街对面的一群抗议者。他们对美国卷入别国战争提出抗议,露西在海外服役的朋友和战友们对这些抗议很恼火。奇怪的是,露西的看法却很不同。她相信,这些人有自由表达意愿的权利,他们不会因此被关进监狱,这正是她为国家战斗的理由。
  夫妇二人的车子开到了入口处的安全检查区。两位士兵上前查看了他们的身份证件,又检查了一下车子的后备厢。
  露西忽然僵住了身体。
  “怎么了?”鲍勃问道。
  “你看。”她回答说。
  鲍勃低头看去。露西的右手正按在她的后胯上,那是她执勤时放手枪的地方。
  “刚刚是想拔枪吗?”鲍勃开玩笑说。
  “本能反应,每次到检查点都这样。”她笑着说,却不觉得好笑。
  苦涩迷雾……
  鲍勃向士兵点点头,微笑着对妻子说:“我觉得我们很安全,这里并不是巴格达或者喀布尔。”
  露西握紧了他的手,他们继续前往为荣誉士兵准备的停车场。
  * * *
  查尔斯·黑尔并不是完全不关心政治。他对民主、神权、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都有一些了解。但他知道自己的看法和那些听广播时打热线电话的普通听众没什么不同,并不会有特别激进或独到的见解。因此,去年十月,夏洛特和巴德·阿勒顿找上他,表示要向政府错误出兵他国的行为“表明态度”,以此反对美国“教化”和“治愈”海外国家的行为时,黑尔是有些厌烦的。
  但是,他对这项任务巨大的挑战性产生了兴趣。
  “我们之前已经找过六个人了,没人愿意接这个活儿。”巴德·阿勒顿告诉他,“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查尔斯·维斯帕西安·黑尔喜欢这个词。挑战“不可能”是最不会让人无聊的事,就像摧毁“金刚不坏”之身一样。
  夏洛特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巴德,都是一个右翼激进军事组织的成员。近年来,这个组织一直在袭击联邦政府的公职人员、攻击政府机关和一些联合国设施。他们曾经蛰伏了一段时间,但最近,随着政府再次干预别国事务,他们对于政府的做法大为不满,夏洛特和这个无名组织里的其他成员一致认为,是时候搞一点大动作了。
  这次袭击不仅会表明他们的态度,还可以大大打击他们的敌人:杀掉那些将军和政府官员。他们背叛了这个国家的建国准则,还为了帮助那些落后野蛮的异教徒,将我们的儿女派去异国他乡送死。
  黑尔不愿过多理会这两位滔滔不绝的客户,而是开始任务的准备工作。万圣节时,他来到纽约,住在了一间位于布鲁克林的安全屋里。而后,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制订计划,并做好各项准备工作——采买设备、寻找合适的助手帮他实现这个计划(丹尼斯·贝克和文森特·雷诺兹),研究所有他需要的关于钟表匠所谓的被害人的信息,并实地考察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大楼的具体情况。
  那里,也正是他在凛冽寒风中一步一步接近的目的地。
  政府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召开典礼,当然不是因为这座办公楼的部门职能——军事活动与住房和城市发展显然扯不上关系——而是因为这里是曼哈顿市中心里所有政府机构中,安全系数最高的建筑。大楼的墙体全是由厚重的石灰岩建成。就算是有恐怖分子来袭,突破了外围的层层路障防护,将汽车炸弹开进了这边,这栋建筑在爆炸中遭受的损害,肯定会远远小于那些现代化的、以玻璃结构为主的建筑。同时,大楼位于曼哈顿市中心较低的位置,这也使得它难以成为导弹或自杀式飞机的目标。此外,这里的出入口数量有限,方便监控大楼内部人员的进出。而举行表彰典礼和之后召开战略会议的房间对面,与之相隔一条小巷的建筑,没有窗子。这样一来,就减少了狙击手袭击的可能。
  再加上近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警察,在大楼周边街道和附近建筑楼顶巡视警戒。这里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了。
  对于从外部而来的入侵者来说,的确是。
  但没人想到,威胁是来自大楼内部的。
  查尔斯·黑尔拿出了三张军方身份证件,其中两个身份是他特意为这次活动准备的,昨天才刚刚送到他的手中。他低头经过金属检测器,随后,警卫拍打着他,检查了他身上有无携带任何危险装置。
  最后一个警卫是名下士,他再次查看了黑尔的证件,然后向他敬礼,黑尔回了他一个军礼后,迈步走了进去。
  这栋大楼内部结构复杂,如同迷宫,但黑尔却轻车熟路地迅速前往了地下室。他之所以对这栋建筑的格局了如指掌,是因为变态杀手钟表匠的第五个被害人,地板装潢公司的预算经理,莎拉·斯坦顿,曾为大楼铺设过地砖和地毯。这是他在一份政府工程承包相关的公文材料里看到的。在莎拉·斯坦顿的文件筐里,他找到了这栋大楼每一个房间和过道位置的精确平面图。(莎拉·斯坦顿公司的走廊对面就是那家快递公司,他之前曾打电话投诉说,有一个邮寄到大都会博物馆的包裹没有按时投递,这样,也就将他要盗走德尔菲计时器的戏码做了个全套。)
  事实上,钟表匠在这一周内袭击的所有目标,都是有特殊用意的。除了为引起人们注意,在甲板上洒满鲜血那件事以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达成今天任务的重要步骤。地板公司、露西·里克特的公寓、柏树街小巷,还有那家花艺工作室。
  黑尔闯进露西家,是因为露西有参加典礼所需的特殊通行证,他闯进公寓后,用相机拍下了通行证的样子,随后伪造了一张(他在报纸上刊登的活动介绍中,看到了有关露西的报道)。他还拍下了国防部发给露西的机密文件,其中包括今天会应用在发展部大楼的安保程序。并在事后,将这些都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而他此前伪造的西奥多·亚当斯谋杀案也是另有目的。当时案发的那个小巷旁边,就是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大楼。钟表匠开车将韦斯特切斯特车祸中死者的身体运到了这里。后来,扮演被害人姐姐的夏洛特·阿勒顿来了,警卫们当时顾不上搜查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便让她进入了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后门,并使用了一楼的洗手间。就是在那时,夏洛特将一把二十二毫米口径的手枪、两个金属盘,藏进了墙内的垃圾道中,现在,黑尔去将它们取了出来。除了这个方法,他不可能从正门进来,更不可能通过金属检测器的检测和搜身程序把东西带进来。现在,他将手枪和金属盘放进口袋里,前往六楼的会议厅。
  在那里,黑尔再次如愿看到了他整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房间内的两个巨大花篮。一个在会议厅前,一个在会议厅后。这两个花篮正是乔安娜·哈珀为这次典礼设计的。黑尔从政府服务管理部门的供应商联络簿上看到了她的名字。乔安娜·哈珀与政府签订了合同,负责提供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装饰花篮设计和植物景观布置。黑尔潜入了泉水街的工作室,是为了在这两个花篮里藏些东西,他当时想着乔安娜·哈珀带进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东西,应该很容易通过安检,毕竟,她已经为政府工作了很久,他们不会怀疑到她。当时,黑尔的双肩包里,除了那座时钟和一些工具以外,还有两罐液体炸药——奥斯屈莱特。这种炸药的威力比tnt和硝化甘油炸弹都大得多,奥斯屈莱特是一种清澈的液态物质,即使被其他物质吸收,也依旧具有爆炸性。黑尔找到了需要送往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的花篮,将奥斯屈莱特放进了花篮底下。
  当然,黑尔完全可以直接闯进这四个地方,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为什么还要不嫌麻烦地编造一个钟表匠的身份,伪造那些本不存在的谋杀案呢?是因为,一旦有人发现他入室偷盗,或是发现有东西被偷、被动过手脚,警方就会开始怀疑他的目的和动机。所以,他为这些非法入侵伪造了动机。最初,他只是想用连环杀手这个身份来完成这四次计划需要的闯入行动,然后将他的助手,文森特·雷诺兹牺牲掉,这样,警方对于钟表匠的存在便会深信不疑。但在十一月中旬,一个犯罪组织中的联系人找上了他,并告诉他说,纽约警察局的一个叫丹尼斯·贝克的人正在雇用杀手,想要除掉一个纽约警察局的警探。但黑帮里的人不想动警察,于是,他们就问黑尔有没有兴趣接这个任务。实际上,黑尔对这项任务并不感兴趣,但他立刻想到,他可以把这个任务添加到计划里,作为第二层伪装:一个平头百姓向一个腐败警察展开报复行动。最后,他又把偷盗德尔菲计时器作为第三个“复杂功能”,添加到了计划中。
  警方一旦发现了你的犯罪动机,你就插翅难逃了。没有动机,就能洗脱嫌疑……
  黑尔走向了会议厅前面的花篮,伸手调整了一下它的位置,像任何一个勤勉的士兵一样——他们很自豪能参加这样的庆典,所以表现得很积极。趁人不备时,他将刚刚从楼下取出来的一个金属盘——计算机控制的引爆器——插进了炸药中,按下了上面的开关,随后调整花篮,将它盖了起来。他又将另一个金属盘放进了会议厅后面的花篮中,之前的引爆器会发送无线电信号,从而同时引爆两个炸弹。
  现在,这两个漂亮花篮已经变成了致命的炸弹,含有的爆炸物足以将整个会议厅炸毁。
  莱姆的实验室中,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莱姆依旧盯着证据表,其他人,除了出去执行莱姆指令的普拉斯基外,全都静静地围在他的周围,如同一群待命的士兵,只等他一声令下,开始战斗。
  “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法解决,”塞利托说道,“你也知道的,我们要是那样做了,会有什么后果。”
  莱姆看向阿米莉亚·萨克斯,问道:“你觉得呢?”
  她抿紧了丰满的双唇:“我觉得,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要我说,就这么做吧。”
  “哦,天哪。”塞利托说。
  莱姆对着不修边幅的警督说道:“打电话吧。”
  朗·塞利托拨通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电话号码,随后,纽约市市长办公桌上的加密电话便响了起来。
  查尔斯·黑尔站在纽约住房与城市发展部大楼的会议厅中,房间里挤满了士兵和他们的家人,以及其他来宾。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低头看去,又是一条夏洛特发来的短信:
  联邦航空管理局发布通知,叫停了所有的航班和火车车次。特别行动队的人在nist检查美国原子钟。可以行动了,上帝保佑。
  太棒了,黑尔想着,看来警察已经深信他的目的是要偷取德尔菲计时器,这个“复杂功能”也成功奏效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要去对原子钟下手。
  黑尔抬起脚,向后退去,再次环顾整个房间,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随后,他乘坐电梯,下到了一楼的主厅,走出了大楼。这时,大楼前已经开始聚集了一些防弹豪华轿车。他慢慢走进了人群中,人群被隔绝在防护栏另一边,有的人挥舞着旗子,还有的在鼓掌。他还看到了另外一群人,那些抗议者,他们中有衣着邋遢的年轻人、上了年纪的嬉皮士、社会活动家还有他们的配偶。他打量着这些人,他们举着标语牌,嘴里喊着黑尔听不清的口号。不过,大概的意思,就是他们不喜欢美国的外交政策。
  继续,再加把劲儿,他无声地告诉他们。
  有时候,你要什么,便会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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