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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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哽了哽,反倒怕她因此遭祸,因道:“父亲之过,难容于天,不值长公主此般相待。”
  长公主细嚼她别有意味的“难容于天”四字,参透了即是一笑,却没说破,只道:“你是个好姑娘,不枉我特意来见你一遭。”
  敏妃在旁瞧着,不得不佩服她收买人心的手段,李明微在长春宫呆了这样久,她几番示好,投其所好,她那里却像块顽石,始终不为所动。长公主头一面见她,却三两句就引到了她心坎儿,令她诚心以对。
  是她想差了,只道她是个真正秉性清高的人。可事实上,孤高只是她的盔甲,穿破了,才看得到她的本心。偏偏她一直在这盔甲外头打转。
  她心下轻轻一叹,不过看透了又怎样?这样的话,也只有她温禧长公主敢说出来了。
  温禧长公主瞧她一眼,莫测一笑,隐有为时尚早的意思,敏妃勾唇会意。
  她垂了下眼,看向李明微,笑道:“才长公主同我说起,她那里犹有几副残帖,想请你过府几日,与她参详参详。我是舍不得你,只是燕燕这里一时半会儿整顿不完,大抵要在中宫住些时日,我没道理留你在宫里耽搁着,却不知你意下如何,愿不愿意过去?”
  紫禁城和长公主府,她出了宫大抵就不会再回来了,李明微心里衡量了一下,点头应下,“愿为一试,却不知如何安置怡宁格格?”
  长公主道:“这个容易,我也挂念怡宁丫头了,随我一起去公主府便好。”
  这日傍晚,李明微即辞了敏妃随长公主鸾驾出宫。
  敏妃送她们出宫以后长长叹了口气,春苓回头一看,也是一叹,敏妃即笑,“你叹什么?”
  春苓道:“叹您对人好,人还不知情!”
  敏妃笑:“长公主岂会叫她不知情?”
  第21章 两难境地
  皇帝是有些时日才得知李明微离宫的消息。
  三月十一,会试考卷判毕,礼部将朱卷与墨卷一并呈奉御览。
  两匣子卷文,晌午送到养心殿,皇帝留了一晚上,第二日即吩咐归置了朱卷,送长春宫李氏。
  陆满福这才回李氏已离宫。
  “离宫?”执朱笔的手一顿,炕桌后头盘膝而坐的人抬眸看过来,“几时的事儿?”
  “有两日了。”陆满福道,“初八那天长公主来瞧明妃娘娘,去了长春宫,听说与李姑娘一见如故,便邀她去了公主府。”
  皇帝蹙眉,“三公主的课业呢?”
  陆满福张张嘴,欲语还休,只得皇帝冷冷一个眼刀,不耐道:“有话说。”
  “这事儿起因是废贵人魏氏,”陆满福试探着道了句,偷偷瞄了眼皇帝面色未变,方敢继续说下去,“起先那桩事儿闹出来以后,三公主房里有些个多嘴的奴婢乱嚼舌根,以致公主对汉人起了成见,李姑娘回宫第二日,公主就与她起了冲突。敏妃娘娘因此重责于她,直罚到站晕过去,以致惊动了皇后娘娘。公主房里的人要整顿,皇后娘娘心疼她无人服侍,便将人接去了中宫,暂时停了她的课业。”
  一袭话说罢,皇帝面色倒似平静了,只淡淡问:“起了什么冲突?”
  陆满福心里却有些慌,愈加小心翼翼的回道:“三公主受了奴才们调嗦,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说什么?”皇帝淡淡扫了眼他。
  陆满福心里一颤,抖着胆子答了一半:“汉女下作。”
  皇帝顿了片刻,目色微沉,语气却无怒意,只道:“派人传话给皇后,务必从严查办。”
  陆满福从心里松了口气,应句嗻,又问:“李姑娘那里,可是要送去长公主府?”
  皇帝默了半晌,方道:“叫吴宗保过来。”
  陆满福不明所以的去唤了人,吴宗保忙不迭的赶过去,皇帝只指了下其中一只匣子,吩咐:“送去长公主府,命李氏阅。”
  吴宗保一迟登,慢着声儿问:“万岁爷可还有别的话?”
  “传朕的话,叫她挑几篇可心的出来,明日呈来,不拘是两三篇还是三五篇。另,长公主有意,可同阅。”
  吴宗保眼珠子一提溜,心里咂出些味儿来,立马哈腰应了个嗻,一路快马扬鞭赶去了长公主府。
  突如前来的养心殿大总管,连长公主也惊到了,从后花厅匆匆赶到了垂花门,正迎着吴宗保夹着一个蒙了黄绸的匣子进门。
  “长公主大安。”吴宗保笑盈盈的打千儿问安,未触到地上长公主就叫了起,心中虽疑惑,却也松了一口气,面上一派和气的问:“不知大总管前来,所谓何事?”
  吴宗保嘴角一挑,道:“皇上有口谕给长公主和李姑娘。”
  长公主会意,请他到主殿稍后,命人召了李明微过去,又摒退了左右。
  李明微神色浅淡的看着这个朱衣太监,心里却一上一下的不得安生,直到他咧嘴一笑,笑眯眯的唤了声李姑娘,双手捧了匣子递上来。
  她伸手接下,颇有些重量,沉甸甸的压在手上,才拿稳,那太监便一清嗓子,尖着声音喊开:“皇上口谕,温禧长公主与李氏听旨。”
  “奴才领旨。”温禧长公主先一步跪地,紧跟着她也跪了下去,捧着匣盒道:“民女领旨。”
  “皇上口谕,‘送去长公主府,命李氏阅’,‘传朕的话,叫她挑几篇可心的出来,明日呈来,不拘是两三篇还是三五篇。另,长公主有意,可同阅’。钦此。”
  太监学话的口气,中气十足,一波三折,念完了即又变回奴像,紧赶着上前一步把地上的人扶起来,不无讨好:“皇上说了,叫奴才等在这里,李姑娘挑完了,奴才一并带回去。”
  长公主打量了眼,见那匣子上锁处尚留了一半封条,不由微微一怔,“这是今科的贡卷?”
  “正是。”吴宗保还没说完,目中含笑的打量了一下李明微,“皇上恩典,放榜之日替李姑娘指婚,先叫姑娘看一看,心里有个谱。此事不便声张,还请公主和姑娘慎言。”
  “可是天大的恩典了。”长公主朝李明微一笑,却并不觉这恩典突兀,皇帝起复李氏的意图已经明了,朝上已三五不时的有人奏本,此时给个恩典安下人心再合适不过。便不说这个,单凭李明微这个人,能叫他施恩也再正常不过。姑娘家,还有什么比能嫁一个好夫君更重要的呢?她压了下李明微的手,也是真心替她高兴,“既这么着,需得好好挑选,方才不负恩泽。”
  李明微点了下头,不似寻常女子一般赧颜,反倒有点点笑意,“圣上隆恩,明微谨记于心。”
  长公主道:“且去吧,到后头去,我倒也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能配得上你。”
  一时叫人安置了吴宗保,携她去了后殿,开匣看卷,但见一沓一沓俱弥封糊名,皆朱红色笔记,因皱了下眉,“怎送了朱卷?”
  科举为防寻私舞弊,应试者上交原卷以后,常由专人以朱笔誊录下来,再送去判卷。因是由朱笔所录,故称朱卷,与之相对,考生原卷称为墨卷。
  眼下送了朱卷过来,长公主是有些意外的,“文章或有假大空言,笔下却做不得假。文字皆看才知人,如今笔意全无,从何看起?”
  处了两日,李明微对这位公主直接了当的脾气倒是摸清了几分,也晓得她不爱听拐弯抹角的话,二人相处,不说彻底推心置腹,倒是能深言几分,因笑道:“写文章就像盖房子,作假作空的,或能搭出来个花架子,不过内中无物,一戳就倒。真的饱学之士,必定经得起推敲。”
  长公主道:“你怎知这饱学之士中,就没有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呢?”
  李明微蜷了下手指,犹带着笑意,“倘我遇着了,是我福薄,承不得陛下隆恩。命定如此,也无可怨。”
  长公主一抿嘴,略有些不赞同,道:“我唯一不喜你的就是这听天由命的性子,人生而在世,怎能不为自个儿打算呢?”
  李明微敛眼,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倘使能打算,我情愿一生不嫁。”
  长公主面色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句剖心剖肺的话,也不禁为之所动。
  她头两年的遭遇,她虽没查过,但也能得知其中坎坷。相府的千金小姐,一袭之间沦为贱籍乐户,其间落差不提,但那生而绝色的模样,就不知为她引来多少祸端。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实不忍去问。
  她一时握了她的手,只笑斥了一句傻话,但道:“不嫁人怎么成,做一辈子老姑娘么?是我太多嘴了,引得你疑神疑鬼。你放心看,有皇上在,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李明微淡笑,心里只是有些淡淡的说不清的滋味。
  而今连推心置腹,都已成了笼络人心的手段。倘早几年遇到这位公主,她必定引为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又怎么样呢?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只得想尽办法先保全自己。这所有人里头,除了襄郡王,也只有这位公主,或能在危急之时相帮一二了。若这一关得过,她也必定对她倾心相待。
  她去翻那些文章,其实不必去思量,当年那人的文章流传出来,即使她水深火热之际,亦耳熟能详,倒背如流。
  当挑定卷文时,长公主只给了八字评语:“恪守中庸,别无奇处。”
  “怎挑了这个?”她看过来。
  李明微道:“其行文严谨,秉节持重,非他人可比。”
  长公主挑眉,指了指她右手边的一卷,“方才你看了许久的那篇文章,严谨持重皆不次于它,兼有文采气度,你却不选?”
  李明微道:“三元之才,惭愧以对,民女但求一生安稳,已然知足。”
  长公主微微点了下头,派人传吴宗保。将东西交与他,吴宗保却犯了难似的,苦着脸道:“万岁爷交代的,两三篇或是三五篇都行,姑娘你只挑出了一篇,奴才可交不了差啊。”
  李明微一时怔了下,便听他道:“姑娘想想您挑的这个人,也不定有无妻室,或是愿不愿意娶亲,这万一占上一样,您叫万岁爷怎么做?咱们万岁爷好性,自来未插手过臣工的家事,那棒打鸳鸯或是赶鸭子上架的事儿他老人家可是做不来啊。”
  李明微一下愣住,她自知殷陆离无妻,也知圣旨若下了,他是不会抗旨的人,却未想过皇帝这里如何走通。
  倘使皇帝真操心到拿此事去问他意见,她心里一跳,这婚事未必能顺顺当当的指下。不,这还不是紧要的,只要她能赶在那之前见他一面,此事当不难解决,难得是,眼下她怎能再找出第二个人来!
  嫁殷陆离是她想好的一步棋,若是别人……怎能容得这样的变故!
  第22章 竹篮打水
  “姑娘——”她沉默太久,吴宗保试探着唤了她一句,看着她面上表露出些许难色,“您瞧这……”
  她恍然回过神来似的,冲他歉然一笑,“天底下总有巧不巧的事儿,做再多打算,说不好也正碰上不巧的那个。此事原无我说话的余地,是陛下恩典,我才得参和一二,却没有事事从我意愿的道理。我拿这一分主意已然惶恐,再不敢贪心其他,若有差池,但凭陛下吩咐。”
  她是忽然想通的,皇帝的意思或许并非是真正要她选出几个人来备选,而是告知她未必会如她所愿。这里头的人,棋子儿似的一个有一个的位置,哪里能人人任她移动,他那日话说得满,今时后悔了,却不得收回,唯有旁敲侧击的敲打她,叫她自己表态出来。
  果然话一出口,陆满福就露了笑意,笑呵呵道:“奴才省得了,一定将姑娘的话禀承万岁爷。”
  所料不错,她心里略定了定,朝他轻轻颔了下首,“劳烦公公。请您代我向陛下谢恩。”
  “哎,好嘞!”吴宗保痛快应了,携上东西,笑成一朵儿花似的告了辞。
  她看他出去,人在照壁处一停,呼和上随从,一转眼儿就没了人影儿。
  东西送到养心殿时庄亲王在,皇帝倒没避,听他回了话便径直叫拆卷看是谁,吴宗保应个“嗻”,手脚麻利的拆了,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也是凑巧,竟是个“熟人”了,他一啧舌头,小心着道:“禀万岁爷,是殷陆离的文章。”
  皇帝面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倒是庄亲王落棋的手指头一顿,侧目望过来一眼。
  吴宗保不知他瞧什么,腆着脸扯了个笑,不出所料的挨了他一个眼刀。
  “先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抬眸瞧了他一眼,“怎么着?”
  “主子恕奴才直言。”庄亲王一拱手,“主子要有意用殷陆离,眼下不合叫他娶妻,更不合叫他娶这位李姑娘。”
  “怎么说?”
  庄亲王道:“皇上要用他,他往后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倘若娇妻在侧,恐怕到时就不甘愿离了那温柔乡了。”
  “美人乡,英雄冢。”皇帝略笑了笑,轻轻摇头,“真要醉死在温柔乡里,也就算不得英雄了。你未免把人看得太扁。”
  “不过,”他拈颗棋子落在棋盘上,没经意似的,话锋一转,“李氏不给他,朕瞧上了。”
  “朕瞧上了”,庄亲王愕得差点惊掉了下巴,指婚选人一径给人操办了,临了临了倒一句瞧上人家了,是要怎么着?
  他顺了顺气才得接下去:“万岁爷的意思是要把人收进后宫?”
  皇帝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没多谈,敲着桌面提醒他,“该你了。”
  他忙得回神,蹙着眉看棋盘,这一局直下到点灯时分犹没分胜负,至于军机处的奴才都来养心殿催人了,这事儿那事儿的请王爷回去做主。
  “没眼色的!”皇帝骂了一句,面上却不见怒色,朝庄亲王一扬下颌,“去吧,朕等着你明儿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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