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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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秋脚步微顿,朝满江雪怀里偏了偏,耳边倏然传来了一道尖利刺耳的笛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猛然间凭空响起,霎时便如晴天霹雳般在尹秋脑中轰然炸了起来。
  尹秋只感到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人刻意攥紧了似的,她一口气堵在胸腔,手指被那股剧痛震得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油皮纸袋也就紧跟着沉沉落去了地面。
  眼风里闪过一道行走飞快的黑影,尹秋心下一惊,突如其来的痛感却又在那黑影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间尽数消散,好似石沉大海一般,顷刻间便再无半点踪影。
  电光火石间,尹秋急匆匆缓了口气,蓦然回头而望。
  人潮依旧涌动,各色欢声笑语也仍在周遭时起时落,却不见哪里有什么黑影。
  仿佛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只是一刹那的错觉。
  怎么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满江雪也没有发现异常,她只是觉得尹秋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听到满江雪的声音响在脑后,尹秋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扯出一个看似平常的笑:没怎么,被人撞了一下,她说着,俯身将地上的油纸包捡了起来,又主动牵着满江雪的手,无碍的,走罢师叔。
  两人自茶肆摊前离开,那对面酒楼二层的木窗便开了,里头坐着个笑靥如花的美艳女人。
  今日这出戏不错,好看,南宫悯把手里的茶杯轻轻转着,就是叫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有些遗憾。
  秦筝低垂着头,立在桌边沉默不语。
  温护法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把她杀了,我日后拿什么取乐?南宫悯起了身,方才捏着茶杯的手倏而掐住了秦筝的脸,她笑得有几分难言的危险。
  我不介意自相残杀,我只介意连自相残杀都滑稽可笑的废物在我眼前自作聪明,南宫悯的手像是根本没用力,可秦筝的脸却是被掐出了诡异的红,你是谁?告诉我。
  酒楼里吵得厉害,那些声音被隔在了雅间之外,可秦筝还是生出了一种被无数人注视着的屈辱。
  她迎着南宫悯含笑的目光,声音从齿缝间异常艰难地挤了出来:教主恕罪
  要么你就真把温护法杀了,南宫悯说,要么你就安分守己,明白?
  唇中蔓延开了细小的血水,秦筝咬着舌尖,唇角溢出了一缕浅淡的血迹。
  她看起来格外狼狈。
  属下明白
  第110章
  尹秋把油皮纸袋搁在桌上,冲满江雪打了个手势,转身把门推开了。
  今日无雨也无雪,风也不大,是个舒爽的阴天,宅子里的庭院点缀着几盆稀疏的绿植,是四季常青的一叶兰,这地方见不到什么颜色亮丽的花卉,连盆栽都是新添的,房檐上的青瓦也许久没人打理过,生了绿苔,横梁廊柱也都显得陈旧,宅子上了年岁。
  这是谢宜君在魏城置的,很多年了,她本人几乎没来这里住过,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要在距离云华宫这么远的地方买套宅子,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连满江雪也没有问过她缘由。
  距离墨子台还有四日,不少应邀前来的江湖门派都住进了九仙堂特设的驿馆,满江雪喜静,她在回到云华宫与谢宜君见面那日,就提前要了这宅子的钥匙。
  白灵带着弟子们忙活了整整一日才把里外屋子收拾出来,院儿里还有不少人在清理污垢与落叶,满江雪踩着木屐,坐在屋中煮茶,她问尹秋说:上哪儿去?
  尹秋在关门时冲她露了个我不告诉你的表情,脸上的笑意透着几分狡黠,她抿着唇不说话,半透明的窗纸上映着她脚步轻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廊子里。
  满江雪没有叫住尹秋,她收回了视线,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茶。
  自从云间城那日跪了一场,往下这些日子里,弟子们都极为小心翼翼,做什么都惦记着放轻动静,怕吵着满江雪。尹秋穿过长廊,与正在干活的弟子们打了招呼,双方都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打着哑谜。尹秋独自转去了后院,她神情沉静,看样子像是在散步,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不停地颤动着手指,又仿佛有些莫名的焦虑。
  洗衣房外张挂着不少涤净的衣物,还湿着,尹秋把这地方仔仔细细走了两圈,确认没人后,她才加快步伐冲到洗衣房后的水槽边,撑着墙壁吐了口血出来。
  之前在街上尹秋一直强撑着,没让自己露出半点不对劲,她演得很好,把满江雪也骗了过去。
  鲜红而温热的血落进了水沟,在那脏兮兮的污水里很快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散成了丝丝缕缕瞧不真切的暗红细流,裹在淤泥上。气味也消得快,尹秋甚至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
  真气激荡,在体内各个角落横冲直撞,那是被强行压制的后果,此刻解开了束缚,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发作得格外猛烈。尹秋胸口似火烧,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血,末了才浑身脱力般地顺着墙壁滑落下去,跌坐在湿漉漉的灰尘里。
  灵台变得不再清明,眼前泛起一阵眩晕,尹秋大口喘着气,伪装的镇静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变得虚弱又迷惘,脑子里一片空白。
  笛声又是笛声。
  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黑影,是南宫悯口中要杀她的人吗?
  尹秋两眼失真,用仅剩的意识胡思乱想着。
  他胆子很大,他敢在满江雪眼皮底下动手,他在挑衅。
  可尹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她到底招惹到了谁。
  她和这世上所有人都无冤无仇,可为什么有人想要杀她?
  还是以这样一种折磨人的方式。
  尹秋只能肯定,这人和紫薇教没有关系,否则南宫悯不会亲自跑来提醒她,可偏偏除了紫薇教,她又实在想不出别的怀疑对象。
  究竟是谁?
  冷风把人的汗水吹干,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寒凉,像是就贴在皮肉之下,嵌在骨子里,久久挥之不去。尹秋在风里喘息,尽量逼着自己忽视那些难忍的痛意,她白着脸站起来,用木瓢舀了水,把沟里残存的污血都冲刷掉。
  好在满江雪没有察觉,好在这里也没有人看见,好在她还没有晕过去。
  尹秋一连想了三个好在来宽慰自己,可当她放下木瓢正要转身时,却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说:你要瞒到几时去?
  水沟里忽然多了个人影,晃荡不休的水面把那影子摇得紊乱,可冷风却是把那人身上的药香给带了过来。
  一滴冷汗顺着眉心滴落,在那紊乱上又添了一笔,尹秋闭了闭眼,回身看着孟璟说:只要你愿意守口如瓶,我可以一直瞒下去。
  孟璟立在晾晒绳前,身后挂了成片的衣物与床单被褥,那些布料把这里与外间隔绝开来,将两人划分在了一个小天地。
  我没事,尹秋今日笑不出来,她也不想笑,所以她干脆严肃地说,你不要大惊小怪。
  孟璟的淡蓝松袍被风吹起了弧度,她紧皱着眉,手里攥着一本有些破烂的册子,她不说话,只是盯着尹秋看了许久,尔后她突然转过了身,一把掀翻了后头罩着的衣物,把这小天地撕开了一道豁口。
  孟璟!尹秋情急地喊了出来,你回来!
  孟璟沉着脸,对尹秋的叫喊充耳不闻,她疾行了几步,最后干脆奔跑起来。尹秋一咬牙,只得强行运转还未平息的真气一个闪身掠到她跟前,头一回对孟璟粗暴地动用了武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回去。
  两人在洗衣房侧旁扭打起来。
  有人要杀你,对不对?孟璟被尹秋一把搡到水槽边,她脸色难看至极,手里的册子攥得咯咯作响,站也站不稳。
  我说了,我没事。尹秋容色发冷,口气也冷。
  你说了不算!孟璟控制不住情绪,火冒三丈,这人躲在暗处对付你,时时刻刻算计你,你拿什么防备?距离上一次才过去多久,如今他卷土重来,甚至不惧满师叔的所在,他这是明明白白地挑衅!这般猖獗,这般疯狂,你想靠自己去解决,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尹秋面色煞白,脚步虚浮,她小时候与孟璟还未解开误会时都不曾与她争吵过,可此时此刻,尹秋却是声色俱厉道:我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该怎么应对,你若是真把我当朋友,就别多事。
  我偏要多事!孟璟说,你便是因此与我断交,从此形同陌路,我也要告诉师叔!
  不等尹秋接话,孟璟又道:你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你仔细想想,那人若是与你有仇要杀你,他根本犯不着用此等阴招,大可直接一刀要了你的命,省事又便利!可他偏偏要折磨你,为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他折磨的真是你吗?他折磨的另有其人才对!
  尹秋听得面露惊疑:什么意思?
  从你那日吐血起,我便思考了许多,孟璟按捺着心中的怒火,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半个月不到,这本医术就被我翻烂了,可我始终找不到符合你的病状,我查过典籍,查过古书,包括那些神神鬼鬼的邪术我都找来看过,但至今也没有哪一本书上记载过笛声伤人却又不留遗症的功夫,这说明什么?说明要杀你的人是有备而来,他精挑细选,刻意挑中了这个法子来对付你,这还说明什么?说明他其实根本不想杀你,他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折磨你而已。
  折磨我尹秋讷讷道,折磨我有什么好处?
  是了,折磨你有什么好处?孟璟把每一个字都在嘴里咬得很重,她胸口起伏着,靠近尹秋几步说,你没有家人,也没有亲眷,你在云华宫长大,你能有什么仇人?你值得谁这般处心积虑?
  她一步一步行到尹秋跟前,狠绝的神情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孟璟,她仿佛是在逼问,又仿佛不是。
  谁最在意你?谁最关心你?又有谁最不想见到你受伤,不想见到你出事?
  尹秋被她锐利的目光看得一阵胆寒,她后退一步说:这样的人,有很多
  孟璟道:我问的是最。
  尹秋一怔,倏地抬起眼睫道:师叔
  你今日与师叔有过外出,回来不久便躲起来吐了血,孟璟说,你在外头,是不是和那人撞见过?
  尹秋神色几变,没有回答。
  孟璟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已经从尹秋的神情得到了验证。
  那日在行路途中,他只是小试牛刀,想试试看自己的手段是否奏效,所以他让你听见了笛声,然后又很快走了。可今日他又来了,不,准确地说他其实一直在跟着你,当他发现你与师叔站在一处,那就是他要的场面,他在师叔眼皮底下对你动了手,因为他就是要让师叔知道他的存在,他是在拿你对付师叔,他完全不是你的仇人!
  狂乱的风乍起,吹翻了水槽里溢满的清水,哗啦一声泼下来。尹秋被那平平无奇的水声激得汗毛倒竖,低沉的声音如同呢喃一般:他不是他是师叔的仇人!
  没错,他是师叔的仇人,孟璟斩钉截铁道,哪怕事实尚未弄清,但我已经能确认我的推论必不会出错,你听到此处,还觉得这事要瞒着师叔?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明不明白?
  尹秋心神动荡,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见她只顾着发呆,迟迟没有给出答复,孟璟又一次追问道:这人手段阴险,心思狠毒,他在暗,你在明,你说你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你跟我说说,你要怎么应对?
  尹秋答不上来。
  她压根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独自承受,尽全力不让满江雪知道。
  也许是关心则乱,孟璟分析的这些,尹秋其实早就该想到,可她心里只有满江雪,她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要,她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如何隐瞒满江雪这件事上,而这也就导致她忽略了很多关键信息和线索,她是当局者迷了。
  不管你再怎么说,这次我一定要如实禀报师叔,孟璟说着,复杂的眼神当中流露出几丝悲痛,你现在的境地太危险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我已经见过一次珍重的人在我眼前死掉,所以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也
  她没把剩下的话说完。
  尹秋眉头紧锁地回望着孟璟,在两人都沉默下来的短暂时间里,快速分析着所有利害关系。
  许久,她才收敛起了有些失控的情绪,重新恢复到了素日里的娴静。尹秋说:你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孟璟,我的决定不会更改,我仍是要瞒着师叔。
  你听清她说了什么,孟璟大为不解,我都与你剖析得这般明白了,你为何还是要一意孤行?
  因为我不想让那人的奸计得逞,尹秋说,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对付师叔而对我下手,想用我来威胁师叔或是折磨师叔,那我就把一切凶险承担下来,只要师叔不知道,那人的计策也就落了空,我要让他白费功夫。
  你是在拿你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孟璟拔高声量。
  我的命是师叔救回来的,尹秋说,连同我整个人也都是师叔的,我不要师叔被干扰,也不要师叔中计,更不要那人看见师叔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而沾沾自喜,我可以承受,只要师叔过得开心,我什么都愿意。
  可这未必就是师叔想要的,她若得知,她不会开心得起来。孟璟语气生硬。
  那就当是我自私,尹秋说,这件事上,我想自私的。
  孟璟无语凝噎。
  她自私?
  她明明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小时候一直想成为和师叔一样出众的人,可后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尹秋说到这里笑了笑,于是长大后我换了一个念头,我想要像师叔保护我那样反过来保护她,你看,老天爷对我不错,它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为什么不能把这个机会牢牢握住?我为着能够保护师叔,感到自己的人生有那么些价值,这可以是我活着的意义。
  年幼的时候,她问过满江雪要怎么报答她,满江雪说,她不需要她的报答,她只需要她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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