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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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紧走!
  谢宜君立即吩咐弟子们跟上,其余几人也不敢耽搁,立马朝满江雪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午时还没过,天空便飘落起了绵绵细雨,雷声卷土重来,隐在重重乌云之后,冷风夹着冷雨,很快便濡湿了尹秋的衣衫。
  叶芝兰用麻绳将她严严实实地捆着,又在她脚腕上套了一圈锁链,锁链末端乃是一个沉甸甸的铁球,叶芝兰要用两只手才能将那铁球勉强抱起来。
  尹秋身上还披着叶芝兰给她的外袍,饶是如此,崖边的寒风也吹的她遍体发凉,连眼睛也不大睁得开。尹秋一夜未眠,眼角还红着,她茫然四顾,问道:这里不是云华山吗?
  叶芝兰累得直喘气,咳嗽个没完,她一边将尹秋扶起来,一边回答说:我若往西凤山去,就是送死,这叫出其不意。
  尹秋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多少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只得叹气道:你说挑了个好地方,原来是这么回事。
  崖边生长着一株粗壮的歪脖子青松,叶芝兰将留出来的绳索朝树干上头抛了过去,又将荡回来的尾端拽在了手里。她没急着把尹秋吊起来,而是立在崖边往底下湍急的江水看了一眼,说:对你而言,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下面有江,你掉下去不一定会死,说不定还能顺流直下,被附近的渔民所救,我算是给了你一个生还的可能,不用太感谢我。
  经过这一夜的自我调节,尹秋现下的心态已经归于平和。她劝服不了叶芝兰,叶芝兰也不会突然间更改心意,总之一切已成定局,尹秋绝望也好,哭闹也罢,那都只是徒劳无功,根本毫无意义,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坦然面对。
  你要真是想给我一条活路,尹秋看着叶芝兰说,就应该把这铁球摘了,有这东西挂在我身上,我还被你五花大绑,又哪来的什么顺流直下?定然是掉进江里就得很快沉到底,没多久便淹死了。
  叶芝兰听地发笑,负手而立道:害怕么?
  尹秋说:害怕的。
  那也没办法,叶芝兰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死后可以变作厉鬼来找我索命,不过我能不能活,目前也还不一定。
  那就只能黄泉路上找你报仇了。尹秋说。
  倒也行。叶芝兰屈膝蹲下,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条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脚踝上,宽松的裙摆垂下来,正好能将绳索悉数遮挡住。
  尹秋看了一眼,发觉那绳索贴着峭壁一路往下,看不到尽头在何处,不由问道:这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
  叶芝兰嗯了一声,解释道:听说观星台的事后,我便早有准备,用不着满江雪她们亲自动手,我会自个儿往下跳,这绳子嵌在山体之上,直通半山腰,那地方留有一些老旧的栈道,我虽不知是什么人修的,又是何时所修,但拿来落脚倒是没问题,只要不被满江雪等人看出蹊跷,我就能活。
  尹秋又是一声叹息:你用心良苦。
  你方才说自己害怕,我却是没瞧得出来,叶芝兰看了看尹秋,说,一般人在这种时候,肯定会哭着喊着求我饶他一命,你怎么这般冷静?
  尹秋说:我求你,你就会放过我吗?
  叶芝兰说:当然不会。
  尹秋说:那就没有求你的必要了。
  叶芝兰瞧着她,忽然也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说:怪只怪你还动用不得真气,否则以你平时的功力,要挣脱这麻绳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是我要害你,是老天也怕你死不成。
  那我自认倒霉,尹秋面无表情地说,你别废话了,我也不想再和你闲话家常,若是命中注定我今日得死在这地方,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叶芝兰笑了起来:你若是见了满江雪,还能保持这份冷静?
  尹秋说:你把我打晕罢,我不想看见师叔为我着急。
  你也别着急,我稍后的确会把你打晕,叶芝兰说着,将尹秋转了个身,不过在我动手之间,倒是可以让你见见满江雪最后一面。
  尹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对岸,那里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目光触及到其中一个雪白的人影时,尹秋平静的心绪到底还是波动了起来。
  她遥遥凝望着满江雪,片刻后垂下了眼睫,淡声道:够了。
  叶芝兰把手抬了起来,问道: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尹秋仰首与她对视,反问:你呢?
  我没有,叶芝兰说,就算这一次我能侥幸逃出生天,往后也没几年寿命可活,想说的话,昨夜也都与你谈得差不多了。
  尹秋说:那你动手罢。
  你不留几句遗言?叶芝兰说,我可以替你转告满江雪。
  尹秋想了想,轻声道:那你就告诉她,若有来生,我还是要和她在一起。
  叶芝兰得了这话,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你这话听着不大对劲。
  尹秋把眼睛闭了起来。
  叶芝兰打量她须臾,又问:没别的话想说了?
  尹秋无奈道:你想听我说什么?她复又将眼睛睁开,垂眸看着底下的万丈深渊,半晌后才道,如果非要我说点什么,那我只希望你能尽早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也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下辈子再投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家,说完这话又顿了顿,我和师叔也一样。
  闻言,叶芝兰皱了皱眉,似是有些许的愣神:你不恨我?
  恨过了,尹秋说,我的恨是一时的,不会像你那样将仇恨永远铭刻在心,那样只会害了自己。我也不想恨一个人,尤其是不想变得像你一样。但这并不妨碍我仍旧想杀了你替所有无辜枉死的人报仇,只是我现下落在你手里,尚且做不到罢了。
  叶芝兰默了默,从袖中取出了一条手链,戴去了尹秋腕间。
  备给你的生辰礼,叶芝兰说,戴着罢,别弄丢了。
  尹秋重新合上了双眼。
  叶芝兰倒也不再多言,手起手落之间,尹秋很快便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看着那张糅合了沈曼冬与尹宣相貌的脸,叶芝兰蓦然间生出了些许无法形容的滋味,她神情漠然地看了尹秋一会儿,起身拉动绳索将她吊去了悬崖上空,又将末端系在了自己腰间。
  做完这些,她才面向了西凤山,从怀里取了一截报信旗花,拉开了引线。
  刺目的白光叫嚣着冲上高空,烟火炸开,短暂地照亮了一下乌云。
  对岸山巅上站着的人很快被吸引了视线,都在同一时刻折身而去,叶芝兰眺望着那头,喉间发出了一声不为人知的冷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第163章
  天色彻底阴沉下来,像是下一刻就要降临黑夜,风雨摧残了山巅上的林木野草,把这个冬日留下来的积雪吹成了一片飞沙。
  身后传来了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风里也漫开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叶芝兰在那盘旋交缠的雨雪里转了身,眼里凝聚了一片闪烁的寒光。
  视线尽头,几道熟悉的身影纷至沓来,持弓的弟子们索性不再躲藏,都坦坦荡荡地立在林中空地。利箭撑开弓弦,发出整齐的拉扯声响,对准了崖边那个独立的人影。
  凝霜在震颤,牵动着衣裙,满江雪自人群中缓步行出,黑发沾满了雪沫,又很快被雨水浇灭。她眸光冰冷,一向沉静无波的面容染上了几分罕见的沉郁,她紧盯着叶芝兰,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将她隔空凌迟,令人胆寒。
  两人静静对视,交换着各自的目光,叶芝兰微微一笑,轻声说:你来了。
  满江雪声线低沉:你要如何。
  先别急,叶芝兰体态端庄且挺拔,身姿气度竟在这一刻与满江雪有些相像,她温和地说,故人相见,总该叙叙旧。
  我与你无旧可叙,两人身量相差无几,满江雪却像是在俯瞰着叶芝兰,闲话少说。
  叶芝兰转动着竹笛,站在崖边如同一株脆弱的青竹,纵然她站得那样笔直,却还是给了人一种她会在转瞬之间就碎掉的错觉。
  她还真是孤身前来,温朝雨抱着双臂,环顾四周,那可就完蛋了,她要是带着人,说明她还想活,这一个人都不带,看来是要打算玉石俱焚了。
  季晚疏将对面的情形观察了片刻,蹙眉道:棘手。
  江雪万万要冷静,谢宜君站去满江雪身侧,压低声音道,尹秋的命握在她手上,只要我们稍有动作,她就可以松开绳索将尹秋丢下悬崖,就算能用箭矢伤她,她也能在断气之前下手,你千万要忍一忍,勿要激怒她!
  她这话分明说的很小声,岂料叶芝兰却是一字不差地听了去,哼笑道:师父所言极是,再让我提醒你们一下,即便你们能伤我,或是将我推下崖底,我也能强撑着一口气催动蛊毒,尹秋怎么都会死在我手里,所以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要想清楚了。
  谢宜君神色复杂,既有痛惜,又有痛恨,她眸光晦暗地看着叶芝兰,一声孽徒到底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温朝雨在这对峙的时刻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仅剩的下策,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躲去了满江雪身后,冲后头的白灵极其小声道:带几个人后撤,看看有没有法子能攀着崖壁接近尹秋。
  白灵眸光一亮,回了温朝雨一个眼神,赶紧隐匿着动静退去了人群后方,带着几名弟子悄无声息地入了林间。
  叶芝兰看得见人头攒动,却不知她有没有看清白灵的动作,满江雪听了谢宜君的叮嘱,强忍着心中的杀意,尽量神色自如道:你要同我叙什么旧。
  叶芝兰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情,说:旧事太多,一时间倒不知从何说起了,她用竹笛敲打着手心,最后说道,我眼下没有戴面具,你可认得我?
  满江雪回答得很干脆:不认得。
  不认得也正常,叶芝兰说,但我认得你,我在许多年前就见过你一次,虽仅有一次,但也足以过目不忘。
  满江雪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时候。
  细雨纷飞,寒风肆虐,半空中风雪交替,若是放在平日,这场景倒是有几分诗情画意。然而此时此刻,却只剩了浓厚的萧索与孤寂。
  在你九岁入宫那一年,叶芝兰说,你护住旌旗救下一众臣子时,我在轿撵里坐着,目睹了你的壮举,时至今日都还记忆犹新。
  满江雪对她此言毫不意外,温朝雨也只是面露了然,倒是谢宜君惊疑道:你是西翎皇嗣?她将叶芝兰与满江雪来回看了看,那你与江雪岂不是
  没错,如假包换的亲姐妹,叶芝兰说,我们拥有同一位父王,却并非同在王宫长大,也从未有过一次正式的会面。
  不等满江雪作声,她又自顾自地道:父王在你和亲之前就被永夜国君处死了,这事我知道,我也未将亡国的罪过强加于你,我要找你寻仇,是有别的原因。满江雪,你冰雪聪明,不妨猜猜看?
  满江雪略一思忖,抬眼道:南宫悯称你为小七,你的身份不难猜,西翎储君乃是幼年丧母的七公主,想来就是你了。
  叶芝兰点头:然后呢?
  然后?满江雪无端嗤笑,你既没将亡国之罪算在我头上,那就只剩下和亲这一件事了。我来了中原,你们剩下的人要死要活不归我管,永夜国君究竟会如何处置你们,那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但你身为储君,尚且有点价值,他自然会留下你,让你来和亲。
  叶芝兰握紧了手中的竹笛,脸上的笑意即刻消散而去,她寒声道:很可笑?
  难道不可笑?满江雪上前两步,在纷杂的细雨中昂首挺立,说,世人都将亡国之罪安在我身上,我将这罪名背了那么多年,倒也不介意,但你若要将和亲的事也怪罪于我,那你休想,这罪名我不论如何都不会认。
  叶芝兰骤然间怒意腾升,愤恨道:你凭什么不认!若非你逃往中原,永夜国君岂会将矛头对准于我?你身为西翎皇嗣,享尽荣华富贵,受了天家的恩泽,你从出生起就理所当然地肩负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亲是你应尽的义务!
  我的义务?满江雪嗓音凉薄,话语间透着讥诮,要说享受荣华富贵,我在皇家别院可不比你待在王宫里快活,你也是皇嗣,你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这亲我和便是天经地义,你和便是受尽委屈,你拿道德枷锁捆绑我,倒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哪来的底气站在我跟前大放厥词?
  叶芝兰咬紧牙关,目露凶光:若非你在祭祀大典出了那场风头,永夜国君便不会听说你,也就根本不会有和亲这回事!你自己闯出来的祸,却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承受本该由你承受的后果,这难道不是你的错?
  说得好,满江雪冷然道,你身为储君,对西翎的国情如何该是比穆德本人都清楚,你饱读圣贤书,坐在储君的位子上却是毫无作为。穆德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要办祭祀大典,向真神祈福保佑西翎子民,这举动真是蠢笨至极,有那银钱铺张浪费,倒不如拨给御敌的军将,镇守边陲。他是个昏君,你也跟着他昏了头,你作为西翎储君,就该及时阻拦,在旁提点,可你什么也没做,你在祭祀大典的看台上食珍馐饮美酒,暴雨来了你便乘轿而走,躲得比谁都快,我一个养在宫外被父王遗忘的公主,进宫的机会少之又少,只在那一次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在你口中却成了祸源。事后穆德命我进宫见他,我向他当面提出了建议,他那般动怒,一眼都不肯多看于我,尔后西翎国破,他却又想起让我去和亲休战了,在你们父女二人眼中,我就这般轻贱不成?
  你放肆!叶芝兰喝道,岂容你直呼父王名讳?你这大逆不道之人!
  不是天要亡西翎,是你们身居高位者要亡西翎,满江雪蔑视着她,国破势可挡,天命犹可违,怕只怕不敢抗争,只敢怨天尤人。我有本事逃出永夜,你没那本事,便怨不得我,但凡你肯为西翎着想,肯在侧辅佐穆德,永夜虽强劲,却也不是不能抵御,敌军在次年才举兵进犯,那一年里,你与穆德做了什么?一众臣子又做了什么?你们只会等死,也只会在沦为阶下囚后找个寄托怨恨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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