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渡 第1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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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很好,她没有把我丢下,一直陪着我,还给我讲当地的故事。”
  梦中的蒋思因是个英国人,他原本对中华文明毫无了解,与同伙争执,也仅仅是因为他将镜子看成一件文物,而不是战利品。
  但在佤族女孩口中,他逐渐了解到,当地佤民为什么会那么崇拜这个叫诸葛亮的古人,了解到诸葛亮毕生功绩,也了解到云南这片土地近代以来的苦难。
  他逐渐喜欢上女孩,也爱屋及乌,喜欢上女孩所在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千百年的历史。
  英国虽然也不算一个历史贫瘠的国家,可海岛国家从来也没有这样堪比古希腊古罗马的璀璨文明。不同的是,古希腊与古罗马,都是早已灭亡,只存在于史书上的文明,而华夏文明确实真真切切正存在,即便它现在民生困苦,国家贫弱。
  但蒋思因越听越觉得,沉睡的雄狮未必没有醒来的一天,而他所想的将文物带走代为保管的初衷却过于天真,先不说他的同伙们会不会答应,光是镜子漂洋过海,途中会遇到多少意外,就是未知之数。
  思虑再三,蒋思因决定将镜子留下,他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将镜子埋藏起来,并且只把地点告诉女孩,当时因为枪伤加上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伤势,他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怕女孩受到自己连累,找茬破口大骂了她一顿,谁知女孩非但不肯走,还要与他同生共死。
  “当时我,我记得梦里的我,对她说,如果还有像佛教里说的来世,我愿意当一个中国人,再度与她相遇,弥补前世的遗憾与过错。希望那时候,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动荡不安,希望我与她,能有一个美好的邂逅,和圆满的将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蒋思因一直望着小田。
  小田的神色几经变化,显然对他这个梦境反应激烈,只是强忍着没去打断蒋思因。
  直到他说完,小田才缓缓开口。
  “我的梦,大部分内容,与你相差不多。不同的是,我是女孩的视角。那不会真是我们的前世吧?”
  其实这个问题无须问出来,种种迹象早已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在去过一趟阴间之后,蒋思因对这种可能性的接受度,几乎是没有障碍的。
  但是接受归接受,这种前世并不让人愉悦。
  尤其是,蒋思因没想到,自己前世竟然有可能是个外国人,还是个偷盗文物的外国人。
  “之前那个降头师一直逼问我,不也没逼问出什么,现在我自己却完整梦出来了,应该是跟我们去过一趟阴间,冥冥之中触动感应有关系。”
  蒋思因见小田脸色不好看,勉强提起精神安慰她。
  “就算这些真是我们的前世,跟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只能说明我们缘分未了,这辈子才会遇到,应该高兴才对。”
  小田摇摇头:“有关系,那帮外国人肯定也知道我们前世的事情,所以他们隔了一辈子也不肯放过我们,非要得到镜子的下落才罢休。”
  蒋思因沉默片刻:“我还没问你,我前世死后,你怎么样了,把镜子拿出来了吗?”
  小田苦笑:“没有,如果梦是真的,我在你死后没多久,就被那群人追上了,他们逼问我镜子的下落,我当然不肯说,结果直接就被枪杀了。他们以为你把镜子藏在附近,但——”
  蒋思因接下去:“但我根本就没把镜子藏在他们所能想象到的地方,所以我们死后,他们也找不到镜子,直到现世。”
  小田脸色凝重:“所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那个约翰说他前世跟你是兄弟,我看他的话也不能相信,还有那几个降头师,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后怕。”
  蒋思因有意调和气氛,就开玩笑道:“现在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了,有何哥他们在,那些人也不敢放肆了,毕竟何哥现在可是阎……”
  他刚要脱口而出,却突然想不起何疏的身份,脑海明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蒋思因跟小田对视一眼,他们隐隐知道这可能还是跟自己回到阳间之后,无法清晰描述阴间事物的禁忌有关,也就不再勉强。
  两人同生共死,关系已经完全不一样,小田刚才没有感觉,现在一旦安静下来,那种暧昧的气息就开始浮现游走。
  她微微有点脸热,忙遮掩似的打个呵欠。
  蒋思因以为她真困了:“你先休息吧,现在才刚过凌晨十二点,有事我们明天再说,正好也把我们俩的完整梦境跟何哥他们说一下。”
  小田虽然躺下,眼睛却落在他身上。
  “那你呢?”
  “村长让了三间房给我们,我去隔壁睡,何哥他们就在最左边,你是中间的,有事就大声喊我们,这里偏得很,还挺安全的!”
  ……
  何疏又翻了个身。
  这是他晚上翻的不知道第几个身了。
  翻来覆去,上衣都被动作磨得往上掀开,露出肚子。
  忽然,肚子上多了一只手。
  带着温度,暖和的手。
  “你在煎鸡蛋饼吗?”
  广寒略带无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第133章
  何疏更无奈。
  “我睡不着啊!”
  他索性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外面黑漆漆的,半丝月光也没有。
  这里没有钟表,何疏他们的手机也没带出来,只能从天黑的时间和个人感觉来判断现在可能是凌晨一两点左右。
  何疏本来是身心俱疲的,但是因为在阴间一直奔波劳累,亢奋过度,出来之后在这村子里安顿下来,他睡了两小时就自动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带身下这张铺着竹席的木床也跟着嘎吱作响,同床人肯定是别想睡了。
  “你白天去村东头,有没有发现什么?”他问广寒。
  这村子只有几十个人,还大多数是老弱妇孺,据说是因为村子太过偏僻落后,年轻人能走出去的,都出去打工了,这也使得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破败不堪,别说电视机了,连个公共电话或私人手机都找不到,稍微像样点的现代化工具就是一辆老旧自行车。据说距离最近的电话在邻村,走路要走上一天,村长最近生病,话都说不利索,唯一一个知道怎么去邻村的人也暂时问不了,他们相当于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吃的用的更不用说,条件相当简陋,所幸还有三间屋子可以让他们睡觉,几个人也顾不上嫌弃。异国纸币在这里不流通,广寒翻了下背包,拿出些干粮,加上何疏身上那条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巧克力,竟也让村长妻子同意他们在这里暂住几天,直到他们离开为止。
  几人抵达村子时,天色就已经晚霞漫天了,何疏让蒋思因留下照顾小田,他跟广寒两人则分头去村子东西两头转了一圈,看能不能找到回国的路,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隔壁村子打电话联系李映他们了。
  两人转不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下来,何疏不放心蒋思因跟小田两个,提前回来,广寒也一样。除了小田发烧昏睡,其他三人草草吃了点东西,也都精疲力尽,都各自回屋休息,直到现在。
  何疏心里存着事情,又是在异国他乡,床板硬得硌人,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来没有遭遇过现在这样的失眠状况。
  “有点发现,但也不算发现。”广寒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其实也没有睡意,只是不像何疏那样直接坐起。
  黑夜中,何疏闻言低头朝他这里看过来,眼睛有种闪闪的神采。
  “你别卖关子了,还想大半夜玩你问我答不成?”
  广寒微微翘起嘴角,连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这个细微的动作。
  “我在村东一户人家外面,发现了一束干花。”
  花被放在一个芭蕉叶叠成的小方盒里,就那么放在地上,路过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村西也有,好几户人家外头的土路上都有,是他们这里随处可见的野花。”何疏道,“我知道印尼乃至东南亚一些地方,都有种风俗,他们会把花装在树叶折叠出来的小碗或小盒子,供奉给过路阴灵,许多本地人看见了,就会绕着走,不会踩到这些花。”
  广寒:“我看见的那束干花,是罂粟。”
  何疏一愣,神色凝重起来:“难道这里也是罂粟种植基地?不对啊,我们来时没看见外面有罂粟花田。”
  缅甸老挝越南三国的金三角地带,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种植基地,一整个村子甚至一整片村镇都在种毒也不是稀奇事,但近年来,“金新月”已经逐渐取代了“金三角”的地位,加上中缅边境的严厉打击,这类犯罪案件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很难在边境上看见罂粟花的影子。
  广寒:“来云南之前,李映跟我说过,在东南亚少数地方,罂粟花,特别是晒干的罂粟花,往往还有吸引阴灵和供奉邪神的作用,让我留意点。他说只要看见罂粟干花被装在盒子里,放在外面路上,对应的那户人家应该就是有问题的。”
  何疏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讲究,但现在三更半夜,出去察看也不方便,只能等天亮再说了。
  “白天你留下来看着他们俩,我去邻村借电话吧。”
  广寒没有多说,但何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
  那帮外国人始终对蒋思因前世拿到手的宝物念念不忘,虽然曼哥等东南亚雇佣兵可能已经死了,但是约翰和中村几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疏也没法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出现,最好的办法肯定是留下一个人保护他们俩,另一个人出去找联系方式。
  何疏叹了口气:“要是凤凤还在就好了。”
  小肥鸟虽然平时吃得多不中用,这种时候扇扇翅膀就能解决的事情,比他们去找什么电话联系要省事多了,如果邻村的电话不能拨打跨国电话,到时候还要另想办法。
  他低头看着挂在胸口的阎王令。
  “老寒,你说,凤凤真的还能复活吗?”
  何疏离开阴间,神镜也随之留下,由黄松守护,他跟广寒能带出来的,只有阎王令和青玺。
  阎王令是第五殿殿主的身份象征,但何疏不知道阎王令在阳间国外,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如果能,那是不是意味着外国鬼也会受到中国阴差的管辖?如果不能,那古代华夏与现代华夏的疆域不同,古代阴间也许能管辖越南鬼和朝鲜鬼,是不是到了现代,职权范围反而缩小了?
  这是一个值得脑洞大开的问题,只不何疏在下面时一直疲于奔命,还要想方设法对付周判官,实在没有闲暇去仔细思考。
  “我不知道。”
  广寒说完,似乎也觉得这个答案不能足够安慰到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重明鸟本来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之前那具躯壳不是它本来的躯壳,承受不住它力量爆发的瞬间。还有,它平时摄入太多垃圾食品,人间食物对它来说都是负担,真正能够补充能量的美玉又吃得太少,所以身体长期处于——用现代点的话来说,就是亚健康状态。”
  何疏:……
  谁能想到一只鸟会因为吃玉吃少了而亚健康呢?
  “怪我太贫穷了,如果它能活过来,我一定给它找个富贵人家,实现它的吃玉自由。”
  何疏及时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广寒摇头:“归根结底,是现世浊气横流,灵气再充沛的灵兽也无法长久生存,它魂魄还在一日,就只能依靠不断换躯壳的方式来复生。”
  至于凤凤到底能不能重生,他也没法回答,重明鸟想要找个合适的躯壳太难了,有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它用力过度,神魂受损,当时只能就近在阎王令里栖息,歪打正着,阎王令的阴气正好适合它滋养,但要那么快就恢复过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何疏从广寒的话里听出一丝不祥。
  也就是说,凤凤也许能找到合适的躯壳,重新活蹦乱跳,也许短期内找不到,甚至永远都找不到,它只能以魂魄的方式一直留在阎王令,魂魄也可能逐渐消散,直到最终与天地同尘。
  何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最难受的时候在凤凤死亡那一刻已经经历过了,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淡淡的惆怅和悲伤仍在,他就好像失去一个特别重要的家人。
  从小到大,何疏很少养宠物,正是因为他不喜欢离别。
  感情越深,离别越难,随着年纪渐长,人逐渐成熟,这种伤感已经可以被他很好掩饰,但并不代表何疏喜欢这些分离。
  凤凤的死,也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个事实:他与广寒之间,始终有凤凤作为牵绊和媒介,一旦这个媒介消失,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广寒是不是也要走了?
  “我不会走。”
  寂静深夜,何疏似乎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广寒不知何时坐起,背靠墙壁,眼睛正好与何疏对上平视。
  “只要你不希望我走,我就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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