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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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的激烈刺激已经有些影响李沛的精神,此刻眼前的这个女孩,怎么看都能和尹昭的身影重迭在一起。她有点头晕,身子晃了晃,被司徒空一把扶稳。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沛摇摇头,摸向怀里,她预支的工钱本就不多,又给了收留他们的老人一大半,此刻也就只剩区区几百文。她沉吟一下问道:“小妹妹,你多大了?”
  女孩抬起头看到浑身是血的男人,当即瘫倒在一边,眼神中露出惊恐。
  李沛斜了司徒空一眼:“你回马上等!”接着和蔼到:“我们不是坏人,刚才骑马摔跤,摔到沟里把头磕破啦”
  女孩怀疑到:“头磕破会流一身血?“
  李沛看了司徒空一眼,神秘的说:“你不知道,这个哥哥身上有个毛病,容易血流不止。刚才他把鼻子撞破了,那都是鼻血”
  女孩看着司徒空:“那他也太能流鼻血了……这还能活啊”
  “你……你大概需要多少钱?”
  女孩愣了一下,眼中渗出泪水:“做棺材的说要二两银子,我上哪去找二两银子,姐姐行行好,买了我吧”说罢砰砰跪在地上磕头。
  李沛有些为难的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其实我只有这么多,我也不买你,你就收着吧”
  “这……这怎么是好”女孩有些惊讶,随即又陷入悲伤:“可是这钱也不够啊,我娘已经死了七天了,我看她不能入土为安,我心里……真是难过”她说这话,眼泪滚滚流下来。
  看她这样,李沛心里也难受。虽然万分不愿意向司徒空借钱,终于还是走过去借了二两银子。
  司徒空随手抛给她一块小银子:“二两二,不用找了。”
  那卖身葬母的女孩千恩万谢,自我介绍叫小晖,直说要给他们当牛做马,李沛自然婉言谢绝。她想起当年尹昭的经历,问道:“坟地找好了吗?”
  小晖摇了摇头:“我家有祖坟,但还需要我自己挖坟坑”
  李沛惊怪的看她一眼:“你这个小细胳膊得挖到哪年?你家祖坟远吗?”
  小晖摇头。
  李沛撸起袖子:“带我过去”
  “我可不去”司徒空插嘴,“脏死了,我在这等你”
  李沛本来也没想他一起去。祖坟果然不算远,李沛画了一块地,拿起方才拾来的剑,蹭蹭挖起坑来。她挖掘的动作频率极快,力度又大,不过一个时辰,一个一人见方的大坑已经有了样子。
  李沛停下剑,看着大坑擦了擦汗,近日来久违的有点开心。她想问问小晖的想法,头还没回过去,身后猛的传来一股力量,她完全没有防备,一把被推到坑里。
  李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方才挖出的土居然同时从各方向堆了过来。她的脸上都是土,呛到嘴巴和气管里,整个人咳嗽不止。眼见着胸口的土越来越高。
  但这点土终究还是为难不了她。她扛着土壤的重量,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身上的土纷纷掉到地上。李沛抹了一把脸,这才看到小晖正在用一把巨大的铲子将土压到她身上。李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怎么……”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小晖表情冷漠:“此处的土俱被我下了毒,我已经在这里埋伏你三天了。我劝你不要动剑,剧烈动作只会加快毒发。
  李沛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字来,她完全不能相信这只是一场骗局:“为什么……”
  小晖的眼神暗了暗,“我真的很需要那笔钱。”
  天色变阴了,萧瑟的秋风吹动着坟头的杂草。
  李沛不可抑制的产生一股愤怒,她根本不顾小晖的警告,脚下用力猛的翻了个跟头跳出坟坑。她忘记手里的并不是刀,一剑斜着砍向小晖。这剑却失了准头,行至半空便软软垂了下来。
  小晖连躲都不躲:“我都说了,你偏要动。反正难逃一死,安生点你还能舒服些。”
  李沛把剑撑在地上,困兽一般抬头看向她,胸口因气喘剧烈的起伏。鼻血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才松过的土上。
  她集中精力又是向前一冲,这回用的却是以巧力制胜的“落叶飞花”,可惜无论是巧力还是真正的力气,此刻的她似乎都使不出来。她徒劳的一剑一剑挥出去,速度越来越慢,高度越来越低,到最后甚至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小晖在哪。
  她终于倒在地上,右手还在试图提剑。
  小晖沉默的看着她,此时才走过来,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沛兀自不断的挣扎,由衷到:“他们那些人,死前有的咒骂,有的哀求。你倒是挺让人佩服,居然没有问我要过一次解药。”她提起匕首:“下辈子别做坏事了”
  李沛的眼前早已全是黑暗,但哪怕此刻她也不想闭眼,奋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意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达,
  头顶传来司徒空的声音:“姑娘,解药借用一下”在李沛看不到的地方,小晖的匕首不知怎的落到了司徒空手里,比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小晖颤声回道:“这毒……无……无解”
  司徒空并不同她废话,一刀齐胯骨砍下了她的左腿,小晖失控的大声尖叫。
  “你还有三次机会”司徒空说道,他语气中的含义让小晖不寒而栗——她的四肢还剩三条。
  她连忙大喊:“有解药!有解药……在我袖子里……左边的袖子”
  司徒空稍一摸索,果然摸到一个小瓶子。他走到李沛身边,向小晖晃了晃瓶子:“没问题吧,我可真喂了啊”
  “是……是真的”小晖瘫坐在地上,股下鲜红色的血液一股一股涌出来。
  “哦”司徒空竟也没再逼问,掰开李沛的嘴将解药喂了下去。
  李沛听着他们说话,猝不及防被喂了药。没过多久,眼前渐渐清明起来,熟悉的光感回到了身上,四肢也能活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小晖的求饶,扭头看到司徒空正躬身踩着她的头,匕首比在她脖子上。小晖见她醒了,声泪俱下的喊:“你看!我说是真的”
  她见司徒空不为所动,转而转向李沛:“姐姐!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李沛强撑着坐起来,倚靠着身边的剑。她有很多话想说,想了想,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因为中毒,此刻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为什么……就算把毒下在水里,我也不会怀疑。”
  司徒空听到她提问,也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踩着小晖脑袋的脚加了加劲。小晖吃痛到:“因……因为……如果你觉得在帮我,而且帮到了,你才能真的放下警惕……反过来我帮你都不行……人……人做善事的时候……不设防……”
  李沛一愣,很多记忆在脑海中涌现出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大概人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不会预设对方恩将仇报,又或者潜意识觉得世间因为自己能变得美好一点,甚至觉得做好事的人不会受到厄运的回馈。她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想不出个头绪。
  她不想再跟小晖对话,扶着剑站起来,一瘸一拐的离开。
  小晖在她身后大喊:“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吧!她的病很重!”这回她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李沛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向她。
  小晖满脸是泪:“我也不想杀你,可是我娘病的很重,只有朱扁鹊能治,朱扁鹊问我们要三千两,说少一两都不行。求求你了姐姐,救救我娘吧!”她的五官被踩的变形,可她似乎并不在乎。
  司徒空静静听到这,觉得有点好笑:“你想要她怎么救?她可拿不出三千两”
  小晖一愣,结巴到:“但……但她值……”
  “哦”司徒空了然,“你要她为你娘自杀”
  小晖确实是这个意思,可此时被司徒空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大像话。可是想想缠绵病榻的娘,她心中生出几分勇气:“所有人都要杀你,反正你是要死的,死前做点好事,只当是为下辈子积德了!”
  李沛有点怔忡,明明脑袋还昏着,又被抛来这样复杂的道德难题。她甚至一时被说动了,小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司徒空举起匕首,李沛示意他停下。
  她一瘸一拐走到小晖面前蹲下去,认真道:“我也失去了亲娘……”
  小晖眼神中猛的燃出一股希望。
  “……我娘希望我好好活着”
  李沛缓缓站起来,“朱扁鹊不会要那么多钱,你找错人了”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希望之后的失望。小晖听到这话,脆弱的理智终于彻底崩断,她眼睛狠狠向上盯着李沛的背影大喊:“李沛!扪心自问,如果杀一个罪犯就能换回你娘,你做还是不做!”
  李沛的步伐再一次停住,四年前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来,连带着那时最锥心刻骨的悲伤,一下一下生剐着她的心脏。杨宝儿下葬之前,她与两个师兄在灵前跪了三天三夜,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兄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李沛头疼的厉害,很想找个地方躺一下。她按着太阳穴回头,却是对司徒空说:“……放了她吧。”
  司徒空无动于衷。
  李沛艰难到:“司徒空,今天你如果杀她,今生不要再同我说一句话。”
  司徒空久久没有动,最后还是把匕首远远丢开去。
  李沛早就站不太住了,但她怕如果昏过去,司徒空会趁机下手,是以一直撑着剑摇摇晃晃的坚持。
  司徒空叹了口气:“我不动她就是了。”说着上前扶住她,竟真是要离开。
  “……慢着”小晖在背后叫他们。
  司徒空满含杀气的回头。
  小晖眼神空洞,丢来一个小瓶子:“……这个,和刚才的解药同吃才有用。这毒……需要阴阳解药。”男人身形一滞,快速捡起小瓶,带着李沛离开了。
  司徒空怕李沛随时昏过去,骑马时把她提到身前,李沛居然很撑了一阵,行了不短一段路才昏昏沉沉晕倒在他怀里。
  他心里生出后怕。他当然看出来小晖不是东西,故意让李沛一步步踏进她的陷阱。但饶是他也从来没听说过阴阳解药。不,他听过,但他以为那只是书上记载的传说。
  阴阳解药,并非单纯将药材分为两份,而是每种另各自带毒,又互为对方的解药。这其中毒理复杂,非有秘方不能炼成。如果只服了一种,三日内中毒者便会大脑溃烂而死。
  是他失算。
  李沛软软贴在他胸口,他心神不定的低头看她。解药似乎起效,她的脸色红润了一点,只表情非常痛苦。她嘴唇微张,好像在翻来覆去的喊爹喊娘。马蹄踏土声音太大,她的声音又太小。司徒空忍不住低头向她靠近,静心去听。
  他听到陆衣锦的名字。
  他猛的攥紧马缰,手臂青筋暴起。马儿吃痛飞奔起来。
  骗他人易,骗自己却难,心情不受他的掌控,一股带着愤怒的郁气在他体内流窜。
  好想杀人啊。
  想吃冰下雹子,他远远看到前方地上拉了一根细细的珍珠丝线。以他们现在的速度撞上去,四个马蹄子会同时被利索的削掉。
  暴戾的笑容出现在司徒空脸上。
  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司徒空再次上马,表情已经舒缓了许多。他纵马跃过珍珠丝,带着李沛绝尘而去。
  在他身后,一男二女仰面倒在地上,灰败的瞳孔对着天空。他们胸部以下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血肉同黄色的脂肪烂泥般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堆的主人是谁。几节没有被压碎的肠子散落在地上,旁边是疑似肝脏的碎块。
  他们是排名靠前的赏金猎人,但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极度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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