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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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纠结上辈子显然毫无意义,她即便是想要报复想要出口恶气也找不到人,路易斯这时候才上小学,玛斯特也许还没出生。唯一会伤心的大概只有一直帮助她的米莉亚,但她也有自己的圈子,哭过一场也就罢了。
  往事如烟,谁会专程去纪念一个小丑。这辈子不要再活成那个窝囊废了。
  戚茹伸了个懒腰,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清空,回到眼前。
  重活一世的感觉还不赖,没了渣男,没了肥肉,没有青春痘,每天有慈祥的奶奶嘘寒问暖,还有总跟在她身后摇尾巴的隔壁大黄狗。
  只是……
  戚茹坐在饭桌前悠悠叹了一口气,摸摸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捧起缺了两个小口的瓷碗,咕噜咕噜把米汤喝了个精光——如果非要叫它为粥的话,也不是不行。
  ——自己那一冰箱顶级食材怎么没跟过来呢!不及时吃要坏掉的!
  叹气解决不了问题,脑补后悔没用,上辈子的钱财留不到现在,新的人生要有新的活法。不就是再奋斗一次,命还在,什么都好说。
  戚茹收拾好碗筷,开始新的一天。
  对于她这个伪初二生来说,暑假是不用写作业的。她翻了翻书桌上的暑假作业,三合一的厚厚一大本已经被之前的戚茹写完了。这是她的性格,作业先写完了,就有大把的剩余时间来打工赚钱。
  戚家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破旧的二层小平房除了能遮风避雨,多余的享受是一概没有的。喝的是白开水,吃的是稀米汤,偶有猪肉打打牙祭,给清汤寡水的日子添些烟火味。
  没什么值钱东西,门锁还是要上的。锁好门,戚茹带上水杯往戚奶奶工作的制衣厂走去。
  临安市的西北角有一片被人遗忘的地方。高低相间的老旧楼房,日夜开工的制造厂,勉强温饱的百姓,这是临安的老街,别种意义的贫民窟。农村至少还能种地,而他们,除了当年父辈传下来的一栋房子,什么也没有。
  四十多年前,西北老街才是市中心。戚爷爷花了大笔价钱购置了一小块地皮,起了一栋二层小平房。当年老街是顶繁华的地方,二层楼房建起了一栋又一栋,小卖部、菜市场还有新建的小学和中学。
  谁知道领导班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市中心越搬越远,老街被抛弃了。往外有大批的空地可开发,还有铁轨与高速,谁会留着破败拥挤的老街做市中心呢。
  戚茹走过一栋又一栋的小平房,来到宽阔一点的大马路,左拐了一个大弯,进了一家店面还算宽敞的制衣厂。
  “戚奶奶您孙女又来了。小茹可真是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帮奶奶干活了。”
  “是啊,我家那个臭小子怎么也喊不动,死活不肯来帮我,见天玩游戏。”
  戚茹听了也没放在心上,穷人家的孩子,不干活难道去要饭吗。戚奶奶听了别人的夸奖倒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让戚茹先歇歇再干活。
  戚奶奶的工作不重,只要有一双手便能做好。制衣厂每天都出产大批成衣,但衣服上长长短短的线头需要人提前处理,将看得见的线头剪尽,然后再装运出库。
  这活实在太简单了,除了工资十分低,附近老人都抢着做,要不是看戚家可怜,老板发了善心,戚奶奶早就被挤走了。
  一件一毛钱,似戚奶奶这般手不快眼睛也不太好的人一天都能剪上二百来件,更别说年轻眼睛好使的戚茹了。她不愿意休息,也不乐意听那些正在踩缝纫机的女人们八卦家长里短,一心一意坐在奶奶身边剪起线头来。
  她手快,一个上午便有了戚奶奶一天的成果。刚交了手里的货准备再领一批,就听老板娘说开饭了。
  这家制衣厂与别家不同,中午免费管饭,虽然菜色不好,味道倒也差强人意,比起戚茹每天吃的米汤强上百倍。只可惜不准外带,饭盒也统一交给厂里保管,戚茹上学啃馒头的时候,戚奶奶在厂里望着盘中餐替小孙女哀叹。
  “戚茹啊,想好考哪所高中了吗?”老板娘往她碗里打了一勺韭菜炒蛋,把饭压得实实的。
  “还没,分数够上哪所就去哪所吧。”戚茹下半年念初三,还有一年就要中考了。
  “还没想好?现在就得努力了,你要是能上一中,等于一脚踏入了一本大学的门槛。别说大学重要,选好高中也关键得很。”
  “嗯,我知道了。谢谢老板娘。”戚茹扒了扒碗底下的两小块肉,感激地说。
  上辈子她为了就近照顾奶奶,选择的坐落在老街的临安二中,她分数已经够上了一中的分数线,但不拔尖的成绩没有奖学金,学费也极贵,不是戚家能负担起的。二中离家近,校长为了留住她不但免了学杂费,还发了三千块给她。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想法。一所好高中必然是要的,二中的学习氛围,图书资源以及教育水平都比不上一中,她不想重蹈覆辙,走上辈子的老路。
  至于学费,总有办法的。
  每个月的十五号是发放工资的日子,戚奶奶领到了七百块零三元的工资,带着戚茹去小超市背了五十斤大米,又去街尾的猪肉摊买了一斤肉并一根大骨。
  傍晚的猪肉已经不新鲜,老板为了卖出去,还抹去了两块钱的零头。
  趁奶奶在厨房忙着煲汤,戚茹便打算往废品收购站走一趟。
  “奶奶,我去陈叔叔那看看有没有新到的课本,一会儿就回来。”
  戚奶奶一听塞给她两张钱,反而催她:“去吧,多呆一会也没关系,找书更重要。”
  离家不远的废品收购站承载了戚茹初中的大部分记忆。戚茹双亲早亡,爷爷在她刚念初一便从屋顶摔了下来,留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家穷屋贫,戚茹学会了在废品收购站淘宝。有崭新的教材,只写了两页的精美笔记本,重新上一根芯就能写的圆珠笔,以及大摞的报纸杂志当做草稿纸。
  “陈叔叔,今天有学生卖课本嘛?”
  每到暑假,废品收购站便要迎来大批的废旧书本,初三和高三毕业生靠着卖书的钱都能请同学吃上一顿。这也是戚茹最快乐的时候,她不仅能淘到书,运气好甚至可能淘到学霸的笔记。
  “有,喏,你看那边,五个大麻袋,全是高中的书。今天是一帮学生一块来的,我给她们称斤的时候听她们说拿了钱要去吃冰呢。吃冰可不便宜。”
  陈发家在老街的废品收购站开了十多年,店里的称比戚茹的年纪还大。陈发从小看着戚茹长大,对她来挑书的行为大加赞赏,不仅不在意收来的课本被她捡走,还会主动向学生们说,若是到他这卖书,要比别家高两毛一斤。
  家境优渥的人当然不在意这点小钱,也不会绕远路来老街卖书,但周边的原住民可就心花怒放,横发一笔小财。虽然这边的原住民学习成绩还比不上戚茹,课本也被划得看不清原样。
  戚茹蹲在地上解开麻袋挑挑拣拣,挑出一整套比较新的高中课本和练习册。幸运的是,其中有一个女生有收集的癖好,她把高中三年大大小小测试的试卷全部留了下来,上面有详细的正解过程,作为考前复习卷。这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之前戚茹也来挑过,但一般人不会留着前些年的试卷,一张一张的,收集起来也烦,考过之后就不知道丢哪了。
  “怎么样,挑中了吗?”陈发倚在一辆自行车旁,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问道。
  戚茹用自己带来的书包装好,装不下的部分就抱在怀里,然后掏出十块钱递给陈发。
  “陈叔,我挑好了,这钱你拿着买烟吧。”十块钱虽是小钱,但戚茹抱走的书不多,以陈发的收购价格来看,只多不少。
  陈发顺手接过放在兜里,推拒是没有用的,戚茹会想方设法让他收下钱,要不她压根不会把书带走。
  “行,我收下了。你过来看看这车。”陈发拍拍身边的自行车,对戚茹招招手。
  那是一辆半新的黑色山地,锃亮的把手在收购站昏黄的灯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车前的横杠上贴了一张时下热门漫画《海贼王》的贴纸,也许是为了掩盖蹭掉的漆皮。车座的流线顺畅,骑起来一定不会有太大的摩擦伤到大腿根。以戚茹在后世挑剔的审美眼光来看,这都是一辆异常漂亮的山地车。
  于是她称赞道:“这车好漂亮,陈叔你捡到宝了,居然有人会把这车当废品卖。”陈发开的是废品收购站,而非二手车店铺,在他这,再好的自行车也只能按照废铁的价格收购。
  陈发挑挑眉,按耐住掏打火机的右手,将香烟重新夹在耳朵上,献宝似的说:“是吧,我眼光还不错。送你了!”
  第3章
  “送我?陈叔你开玩笑吧。”
  这辆车的卖价不会少于两千,陈发以废铁的收购价只要几十,但劝对方把车卖给他需要多大的功夫可想而知。况且对于戚茹来说,超过十块就是一笔大钱,她不会真要陈发送礼物给她。
  麻烦人家已经够多了。她没脸要。
  陈发抖抖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那个小伙子看起来挺有钱,一身名牌货,我看他把车停在隔壁小卖部还唉声叹气,就问他怎么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说家里限制他玩网游不给他零花钱,但他和人约好了要上网通宵打游戏,想把车卖了换点钱花,说大不了回家被骂一顿,想要自行车父母会重新给他买。”
  说到这他掏掏耳朵,一脸不解,“我就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买到二手车行去,他说他家就是做自行车生意的,不好转手,最多只能当废品卖。我就劝他卖给我了,一斤铁两块钱,我多给了一倍呢!”
  戚茹不可置信,一个人要有多缺心眼才把山地车当废铁卖。
  “好了,既然卖给你了就好好收着,没事骑出去兜风也气派。陈叔我得回去了,奶奶等我吃饭呢。”
  陈发立马拦住她,拉着她纤细的胳膊道:“陈叔不和你说笑,我希望你能考上一中,老街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二中有多差我们都知道,里面有几个学生真正在学习。一中升学率高,只是离家远,公交不如骑车方便,坐车也贵,你考上了就需要一辆自行车。只有一年了,陈叔希望你看见这辆车,能够激励自己,一定要考上一中。你奶奶还有我们这些邻居照顾,不用担心。”
  戚茹一愣。一天之内两个人连续告诫她要努力,一定要上一中,不能一辈子困在老街。
  原来,他们都希望年轻人能够离开,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戚茹转身看向门口,幽暗的小巷子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鸡鸣犬吠,孩童的哭喊,大人的怒吼及老人的安抚纷杂交错,巷口的垃圾桶传来刺鼻的臭味。狭小的过道挤满破旧的电瓶车,归家的壮汉撞倒一辆,成片的车子倒了下来,他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甩手走了。
  她明白,如果选择上二中,一切就和上辈子没有区别。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从她重生那天起,她就决定了。
  戚茹微微一笑:“当然。陈叔,我不会被困在这里的。我一定会上一中,一定。”
  清亮的双眸中闪着坚毅的光,陈发不由自主被吸引,他松开捏着戚茹的手,郑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信。这辆车你拿回去吧,当我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戚茹这回没有拒绝,深深朝着陈发鞠了一躬:“谢谢陈叔。”
  推着山地车回到自家飘着浓郁骨头香的小平房,戚茹抱着一打试卷发愁——车是好车,但山地车,不好装车篮啊。
  戚奶奶从厨房的小窗户向外望,看见孙女抱着满满的书回来,一张老脸泛起愉快的笑容:“茹茹,去放了书包,洗手吃饭了。”
  她那个年代,书比饭贵,上得起学的都是大户人家,如今孙女有这般好的机会,能上学能念书,她想都不敢想,生怕哪一天时代就变了,回到以往的日子。她家孙女是个会念书的精贵人,得好好对待。
  不求能有多大造化,但求识字明理,不当睁眼瞎。
  香喷喷的白米饭,炖的入口即化的排骨,甜味十足的白萝卜,久违的味道熏得戚茹眼睛酸涩,但始终不见泪珠滴落。
  戚奶奶还在絮叨:“小陈是个心地好的,多去他家走动走动,他老婆走的早,这么些年不见他重新找个人,哪怕是凑合着过日子呢,家里没个女人总不方便。”她一边往戚茹碗里盛汤一边补充,“明天喊他来家里吃顿便饭,我烧点肉,把你徐爷爷也叫来。好不容易你放暑假了,家里也热闹些。”
  听到那个‘徐爷爷’戚茹筷子一顿,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隐约找到点印象。
  “奶奶,爷爷那二胡呢?”戚茹饭也不吃了,丢下冒着热气的汤碗跑进储物间翻找起来。
  “哎,你找那个做什么。你不是说不学了吗,我给你收起来了。”戚奶奶慢腾腾跟着上二楼,从自己床底下挪出个雕花大木箱,拿出一把红木二胡。
  箱子里常年放置干燥剂,二胡又有琴盒保护,至今保存完好。琴头雕刻的凤凰目珠圆润,笔直的咖啡色红木琴杆透出暗光,散发出浓郁的古意。唯一不太美的是弓杆的竹节处开裂,弓毛脱落得不成样,只剩稀疏的几根。
  给弓涂上松香,戚茹把放松的弦调紧,运弓试了试音,还没找准,那把弓就完全报废了。弓毛从中间断裂,残留的松香洒了一手,惹得戚奶奶笑出了声。
  “突然又想继续学了?可惜你爷爷走的早,你还没出师呢。”戚奶奶乐呵呵,不为老伴的离开感到忧伤。
  戚茹将年纪比她大了两三轮的二胡放在大腿上,把彻底报废的弓放回琴盒,凭着感觉又调了调音,按了按弦,这才抬头对奶奶说:“嗯,我要继续学。徐爷爷可以教我。”
  她们口中的徐爷爷本命徐宏,是戚爷爷的拜把子兄弟,两人原来在同一个京戏班子做伴奏,一把二胡拉的出神入化。四十多年前戚爷爷带着班主的女儿从北方逃难到南边,成亲生子,时隔多年,战乱中失散的把兄弟终于相遇,在临安定居。
  戚茹上高中那会,虽然免了学杂费,但生活依旧困苦。父母的保险金早就在爷爷治病那会花费得所剩无几,到她念高二时,制衣厂搬走,戚奶奶的工作也没了。徐宏谎称爷爷的二胡是当年高人所制,很有收藏价值,主动提出要以高价买入,这才让戚茹安然度过了高中。
  只可惜因为她毫不犹豫地卖了爷爷的心爱之物,徐宏和她们家也慢慢断了往来,奶奶去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徐爷爷一面。
  重来一世,她不要再当一个书呆子,丢失了的爱好要重新找回,爷爷的意志她要继承下来,绝不辜负爷爷十年的栽培。
  第二天上午,戚茹敲开了隔壁的大门。大黄狗名角见了她便围着她转,尾巴竖的老高,嘴里发出兴奋的嚎叫。
  “名角儿,不能咬裤子哦。我就只有一条裤子了。”戚茹小心保护着自己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轻柔地摸摸大黄狗的脑袋让它松嘴。
  “去!”徐宏呵斥一声,名角垂着头嗷呜两下蹲到墙角去了。
  徐家和戚家不一样,二层小平房还带了个院子,里头种了一棵桂花,树底下摆了一套石头桌椅。炎炎夏日,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戚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今天不跟着去厂里了?”徐宏给她沏了一杯花茶,盛上一碟绿豆糕。
  戚茹没好意思又吃又喝,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徐爷爷,我想和您学二胡。”
  徐宏一愣。
  一年多没听到隔壁传来的二胡声,徐宏内心其实是有些寂寞的。自打戚老头过世,戚茹便停了二胡的学习,拼命念书,放假也只是打工赚钱,将爱好束之高阁。他送的琴谱放在书架最上方,埋了厚厚一层灰。
  一根学艺的好苗子就此枯萎,徐宏也惋惜过。但现实给人迎头一击,戚家穷,戚奶奶不愿接受他的帮助,戚茹自尊心又强,周围人一直给她灌输只有学习才有出路的理念,她就再没碰过二胡了。
  “你想好了?练琴会耽误你学习的时间,你不怕?”戚茹这一年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日夜苦读,时不时就去废品站淘书,从年纪中段拼上年级前三,虽然只是在老街的中学排名,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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