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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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打得过你们的地方就算安全。”老人一本正经地说。
  林守溪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总觉得庭院中站着不少人,他们都是自己的老师,可现在,他还只能看到老人一个。
  “我们此行需要多久?”林守溪问。
  “很久很久。”老人轻叹,“我们没有钥匙,故而去那里只能走一具贯穿两界的魔神尸体……不用担心,这于你们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梦的时间,醒来后,你们会忘记大部分的事。”
  老人似也没时间解释更多,他看着林守溪,双袖在风中飘摇,“今日已晚,下次相见,我再将擒龙手教给你。”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仿佛明天他们就会再次相见。
  林守溪点头答应。
  他与少女离去,门前,少女问,这次比试怎么算,他说,下次相见再比过吧,两人轻轻击掌,许下了不重不轻的约定。
  他们向前走着,一如多年地沉默无话。
  忽然,慕师靖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林守溪的身前,她背着身,皓白的手腕伸至颈后,将漆黑柔逸的长发撩起,放在胸前,令整个优雅笔挺的后背显露出来,接着,她窸窸窣窣地拆解着什么,合身的上裳随即松了些,本就略微低垂的后领落下,收窄的香肩线条柔丽,秀挺的背也裸露小半。
  林守溪没有去看少女新嫩光滑的肌肤,而是盯着她蝴蝶骨的位置——那里有两道醒目的伤疤。
  “记住它。”她说。
  ……
  林守溪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他明明像是做了很长的梦,梦醒只是眨眼的功夫,时间的法则似乎在他身上失效了。
  但继神大典已经开启,三小姐率先吞入了那份力量。
  接着,这个愚蠢的女子抓住了自己的喉咙,无力地发出风摩擦过咽喉时嗬嗬的声音,接着,她浑身剧颤,像是所有的骨骼都震动了起来,她肌肤的表皮生出了鳞,鳞飞快将她覆盖,宛若变异的妖兽,她痛苦地大叫着,声音已不像是人发出的,接着,无数道尖刺从她的身体里钻出,令她四分五裂。
  继神大典原本就需要天定的神选者为其分担痛苦,但他们没有,于是这孱弱的身躯被神力顷刻冲垮了。
  二公子看着自己妹妹的死状,神色却是木然的,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可惜清醒已晚,他马上就要面对死亡,这种痛苦令他彻底麻木,他生出绝望的念头,一口将力量吞下,如吞服黄金。
  黄金再珍贵,吞入腹中也是致命。
  鬼在他的身体里苏醒了,他也发出了痛苦而短促的喉鸣,一身华贵的衣裳斑斓得滑稽,他飞快地死去,结束了浑浑噩噩的一生。
  小禾看着他们的惨状,死亡临近,她难免不感受到惧怕,她有些伤心,她看向了林守溪,知道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骗了他了,根本不存在什么预言,她马上就要死去,还是变成那般可怕的怪物……谎言要不攻自破了。
  她希望林守溪可以昏迷过去,不要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但她望向那边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少年又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姿势很奇怪,不像是骨骼肌肉将他支撑起来的,更像是他身上缠着许多的丝线,这些丝线将他的身躯提了起来,他显然还有意识,张了张手,湛宫飞入掌心,被他握住。
  林守溪看向了那道黄衣的背影,目光冷然。
  黄衣的君主似察觉到了什么,缓慢地回身,苍白的面具遮蔽了一切的神情,但周围的呼啸的风变得更加锐利,这似乎微妙地表达着这位神灵情绪的变化。
  楚映婵向着林守溪的身后望去,然后惊住了。
  不知何时,少年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体干瘦,皮肤满是皱纹,他的双臂断掉了,长长的衣袖在风中飞舞,好似旗帜——与梦中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似乎还要更老一些。
  最令人瞩目的是,老人的脖颈处有两道剑痕,这两道剑痕斩断了他的颈骨,几乎让他整个脖子都无法固定在身体上。
  于是和蔼的笑也显得瘆人。
  楚映婵不知道他是谁,但她莫名想起了镜面湖水上的石碑,想到了石碑上书写的预言:
  “及湖水漫上天空,古代的镇守将于长眠中苏醒,过去的千万年里,它照看着这片大地,袚除一切污秽,让火焰燃烧到幽冥的海域……传承不会断绝,心脏再度燃烧之日,它将为大地挑选出新王。”
  她想起了这片神域的暴雨与烈火……
  湖水已漫上长空,心脏已再度燃烧!
  垂暮的老人站在少年的身后,注视着他,明明是在阐述遗言,笑声却无比爽朗,好似依旧老当益壮。
  “该传你压箱底的绝学了。”
  第64章 与神战
  老人的话语在耳畔洪亮地回荡,震得林守溪头脑一阵空白。
  林守溪不由自主将湛宫握得更紧,他握剑的姿势很奇怪,仿佛手中的不是什么绝世的名剑,而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柴刀。
  “压箱底的绝学……”
  林守溪重复了一句。他咳着血,脚步挪动,身上的黑衣破碎,其下的肌肉流水般起伏着,他拖着剑向前走去,如那个雨夜一样。
  “是擒龙手吗?”他问。
  “嗯。”老人颔首:“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擒龙手到底有多强?”林守溪又问。
  “上可摘取星汉银河,下可搅乱冥海暗海,拧名刀贵剑若撕扯纸张,断枪戟神兵如折断竹筷,可拆世间一切拳掌之武功,用致极处,更可翻覆宇内天地。”老人话语悠远绵长。
  “真有这般厉害?”林守溪听得心惊。
  “有。但这擒龙手亦有两个条件,若条件不可满足,那它的威力会大打折扣。”老人又说。
  听到有条件,林守溪反而放心了些,他问:“条件是什么?”
  “其一,得有一双手,其二……对方得是龙。”
  “……”
  有双手不难,但……林守溪麻木地看着那苍白面具的黄袍君主,“若我没有猜错,这应是头货真价实的邪神吧。”
  “我也不确定他的身份。”老人悠悠叹气,“真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啊,可惜我这辈子估计没机会了……放心,虽然对方是邪神,但我这擒龙手到底是绝学,最多打些折扣,不至于沦为鸡肋的屠龙术。”
  “打些折扣,打完之后还剩多少功效?”林守溪想知道点有用的。
  “尚可强身健体。”老人笃定道。
  “……”
  前方,跪坐血案前的小禾紧闭双唇不敢松懈,一旦松懈,那份暴戾的传承之力就会乘虚而入。
  黄衣君主似很赶时间,他直接拧转了古印。
  一缕黑色的风萦绕至小禾身侧,失衡与眩晕感袭来,她知道,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攻击,邪神想要摧垮她的意志……她无力抵抗,飞快堕入了一个黑色的梦境里。
  林守溪注意到了小禾绕身的风,看到了她略显痛苦的神色,心中更加焦急,他紧握着剑,绷若豹子的身躯随时都要冲出去。
  “老爷爷,这个时候了,别与弟子玩笑了。”林守溪语速飞快。
  “唉,其实老夫所言,句句实话。”老人叹息道:“不过也无妨,你与她本就是弑神之物啊,虽离真正的凛锋出鞘还很远,但斩出一剑应不成问题。”
  “弑神之物?”
  这是林守溪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似为了印证这种说法,老人脖颈处的两道伤口更加深了些……林守溪盯着那两道剑伤,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那个暴雨横流的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与慕师靖返身踏步,挥剑而出,用尽了他们的极限斩向神明,剑刃在即将触碰到那身黄衣时,开门的声音响起。
  这位黄衣君主手持钥匙,打开了某扇尘封多年的大门,大门开启,他们的剑光未绝,飞星般滑入门中。
  剑光照亮了眼前万载不变的幽暗,幽暗中他们看到了一张苍老而陌生的脸,老人坐在那里,睁开眼,露出了微笑,像是静静地等待了他们许多年。
  接着,剑斩了上去。
  无边的幽暗里,邪神在身后发出讥笑。
  林守溪恍然明白,这一切都是这个黄衣邪神的阴谋,他在死城等待着他们,为的是借他们之手杀死大门之后等待他们的镇守之神……镇守之神明明如此强大,却不知为何,偏偏抵挡不住他们的刀剑。
  “不用感到内疚,我已完成了我的使命,剩下就看你了。”
  老人的脸颊始终带着微笑,仿佛这只是不痛不痒的伤,他说:“放心,你们都喊我媒婆之神了,那我自要将这月老做到底了。”
  老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说:“擒龙手已在你体内,具体能发挥几许力量就看你了。”
  辽阔的神域里,无穷无尽的力量朝着这里汇拢,注入少年的体内,它们虽不属于林守溪,却能暂时为他所用。
  林守溪感受着这超乎寻常的力量,心中感动,他诚恳地道了声谢,随后膝盖微屈,箭步前冲,狂奔了起来。
  擒龙手的功法运转至双臂,力量似取之不竭,他以此持着湛宫,足蹬大地,骤然跃起,宛若扑杀猎物的鹰,手中的剑划出了陡峭的弧!
  这个动作幅度很大,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柄厚重的巨刀,巨刀劈落,其力足以贯穿山海!
  黄衣君主立在那里,这位太古之卷中极为神秘的古神巍然不动,他全部的面颊虽都隐在了苍白的面具之后,但似能洞悉一切。
  浊黄色的衣袍巨浪般伏动,那只干瘦的手从中伸出,拧动了手中的古印。
  轰!
  剑斩落之际,黑暗扩张开来,将他吞没。
  他的眼前没有了暴雨与烈火,也没有雪发披肩的少女,黑暗无穷无尽,它像是某种环绕在身边的,不发光的物质,也像是纯粹的虚无。
  黑暗里,林守溪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回头吧,回头吧,回头吧……”
  这个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它妖异而温柔,像是有着能令人陷入梦境的力量,林守溪精神恍惚,却依旧靠着本能的意志向前踏了一步。
  声音陡然变大了,仿佛是有人在贴着耳朵说话。
  “回头吧,回头吧……前方是罗刹天炼狱海,自有冥火黄泉烹煮你的肉身,回头吧,尘世虽浊,但以你之能,定可走出属于自己的大道。”有人在黑暗中哀声长叹,话语婉转。
  “是啊,赶快回头吧……有颗真心又如何?拿刀剑戳上一万下,拿火焰炙烤一千遍,金玉尚要熔毁,何况血肉心脏?”黑暗中,有人讥笑。
  “回去吧,你身负大气运,不可折于死,这般死去,苍生不允!如此轻贱自己,你对得起一路护你的人吗?”
  “你可知你面对的是何人?在神的面前,人类都只是幼童,你和其他幼童没什么不同。”
  “我们皆为他所杀,堕入这九幽地府,暗无天日,永世不得超生,你……想来陪我们吗?”妖狐般婉媚的声音咯咯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凄厉。
  林守溪继续向前走着,步伐却越来越艰难,他每一步都似踩到了铁钉上,痛意钻心。
  像有浓雾被拨去,周围变得清晰了些,林守溪瞳孔微缩,他如坠地狱,寒意爬遍了身躯。
  他见到了无数血尸般的生灵,它们被扎在难以想象的刑具上,浓稠到发臭的血液从每一寸被敲碎的骨头中渗出。
  皮肉筋骨像是无数细长的丝,从血肉之躯上扯出来,血淋淋的肌肉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生锈的铁钉钉在他们的身躯里,密密麻麻,刺入骨节、指缝,抵穿骨头,哪怕如此,挂在他们身躯上的血液依旧腐化了,它们变作了无数的长虫,扭动着,反倒往身体里钻,继续啃食为数不多的血肉。
  声音是他们发出的,那一双双毫无生气的眼,皆埋藏着深不见底的怨毒与痛苦,他们盯着林守溪,发出了刀子般的讥嘲,他似乎只要再向前踏一步,便会沦为与他们一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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