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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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年轻的女生对坐着,碰杯的人妆容精致、打扮入时,而另一个素面朝天、穿着普通。
  面对唐诗似嘲非嘲的玩笑话和眼里毫不掩饰的审视,赵泉泉脸色一变,几乎想起身而走。对面的人看不起她,眼里有□□裸的轻蔑。她何必留在这里看人脸色?
  可寝室里还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想回也回不去。
  唐诗用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说吧,路知意怎么了?”
  赵泉泉攥着手心,沉默片刻,强压住离开这里的心情,终于抬头对上唐诗的目光。
  窗外的太阳逐渐西沉,咖啡馆里暗了下去,又无声无息亮起了灯。
  年轻女生对坐着,眼神明明灭灭,嘴唇一开一合。
  拿铁空了。
  焦糖玛奇朵上来了。
  可直到临走时,赵泉泉也一口没动,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为了赌气,她付了那杯咖啡的钱,却滴水未占到最后。
  天边暗了下去,万家灯火亮了起来。
  咖啡馆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赵泉泉说完话,站起身来,说:“我先走了。”
  唐诗的眼里流光溢彩,仿佛中了大奖一般,弯起唇角问了句:“别急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赵——什么来着?我记得你姓赵,是吧?”
  都要作别了,才记起要问一句她的名字。
  赵泉泉站在原地看着她,忽然间有些好笑,又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荒唐。她在完成报复路知意的第一步,可这第一步踏了出去,却只有屈辱,没有喜悦。
  她清楚地知道,哪怕她告诉了唐诗自己的名字,也不过是换来下次相遇时的又一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赵——什么来着?”
  这样的对话,她在上次ktv与部门众人聚会时,就听唐诗说了好几次,对象是部里不同的人。
  唐诗在等待她的回答,她顿了顿,只回答一句:“反正告诉你你也记不住,还是省略这个步骤吧。”
  说完,赵泉泉心烦意乱地离开了。
  *
  路知意过了一个兵荒马乱的周末。
  周六就这样在床上闷头躺了一整个下午,外加一晚上,时而睡,时而醒,半夜里睁眼望着月光惨白的窗外,一动不动。
  周日起了个大清早,去了图书馆。
  她把自己埋在书里,枯燥的理论,无边的题海,仿佛醉心于学习就能世界美好、内心和平。
  苏洋看她不对劲,问了好多遍发生什么事情了,路知意一再摇头。
  赵泉泉最终回了寝室,一言不发睡觉,第二天起个大清早,从早到晚都消失掉,直到夜里该熄灯了,才又回来睡觉。
  她回来得晚,大家都睡着了,结果被她开门关门的声音吵醒,又不得已各自在床上听着她于厕所里哗啦啦洗漱了好一阵。
  她爬上床时,苏洋还刺了她几句,“敢情这寝室里躺了三具尸体,权当不存在就行了?”
  赵泉泉破天荒没有还嘴,一声不吭躺下了。
  苏洋哼了一声,翻个身,不再说她。
  黑暗里,她看着路知意的床,路知意看着窗外的月亮,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睡着。
  周一大清早,赵致远从电梯里踏出来,一路往党委书记办公室走。路上遇见大一辅导员刘钧宁、教务处主任,一个个都跟他打招呼:“哟,赵书记来得早啊!”
  他斜眼看着这些揶揄他的人,“哪有您早啊?这都拿着文件去打印室了,怕是天不亮就跑来干活儿了吧?”
  刘钧宁笑嘻嘻:“是啊,要不您跟校领导汇报汇报,让他们给我加工资?”
  赵老头:“想得美!”
  他含笑走到办公室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刚要抬腿进去,忽然看见地上有只黄色信封,脚下一顿,捡了起来。
  刘钧宁拿着一摞文件,随意地看了眼,忽然一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什么东西?”
  赵致远翻来覆去看了看信封,“没署名。”
  刘钧宁:“又是匿名信?”
  赵致远回头看他,“又?怎么,你收到过匿名信?”
  刘钧宁点头,“上个月收了一封。”
  “说什么来着?”
  “有人举报我们年级第一,说她寝室有价值不菲的护肤品,请求学院撤销她的贫困生助学金,停止资助。”
  赵致远表情一顿,“年级第一?就是那个叫路知意的姑娘?”
  “是啊。”刘钧宁说,“我把她叫来了解了一下情况,确认没什么违反规章制度的事,就让她平常注意一点,也没跟您说这事。都是小事情,用不着麻烦您。”
  “行,我知道了。”
  刘钧宁笑了笑,扬扬手里的文件,“那我先去打印东西了。”
  赵致远点了点头,一边拆信封,一边往办公桌后走,才刚刚坐下,堪堪看了几行,脸色一顿,又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高声叫住已经走到走廊转角处的人,“刘钧宁!”
  刘钧宁一顿,回头诧异地看过来,“啊?”
  赵致远招手,神情凝重,“你先回来,看看这封信。”
  *
  周一中午,十一点四十五,上午的课正式结束。
  赵致远拨通陈声的电话,那边响了□□声,才终于有人接,接通了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赵致远:“陈声,吃完中饭,到办公室来一趟。”
  陈声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不在学校。”
  赵致远一怔,眉头皱了起来,“你周一课满,不在学校在哪里?你小子逃课?”
  陈声没说话。
  赵致远换了只手拿手机,这会儿没工夫跟他扯这个,直奔主题:“不管你在哪,现在赶紧回学校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谈。”
  陈声的声音像是一汪死水,“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赵致远气得拔高了声音:“能在电话里说,我还会非要你来办公室?”
  “我病了,想跟您请一周假。”陈声语气平平,“麻烦您批一下,假条我让凌书成来帮我签字——”
  “陈声!”赵致远人在办公室,从办公桌后猛地站起身来,“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学校,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关路知意的家庭背景,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一汇报给我。”
  电话那头瞬间没有了声音。
  片刻后,赵致远听见陈声低沉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就挂了电话。
  陈声踏出卧室时,魏云涵在家,一听见他打开反锁起来的房门,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问他:“饿了?喝点粥?”
  陈声头发凌乱,三天没打理,下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青色胡茬。他穿件随手拎出来的白t恤,套在身上就往玄关走。
  “不喝。不饿。”
  魏云涵一愣,跟了过来,“你去哪?”
  “学校。”
  “胡闹!烧都没退,去学校干什么?”魏云涵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眉头一蹙,“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陈声抽回手,平静地说:“赵老头让我去一趟学校,把请假手续办了就放我回来。”
  魏云涵审视他片刻,淡淡地反问:“是吗?”
  他知道母亲看穿了他的谎言,沉默着开了门,“……我去一趟,请完假就回来。”
  魏云涵沉默地站在那,最终点了点头,“我把粥热着,早点回来。”
  陈声看看她,“好。”
  他推门而出,转身关门,看见母亲渐次消失在门后的面庞,忽然有一阵茫然的心酸。
  这三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颓了三天,父母就陪他煎熬了三天。
  他洗冷水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发高烧到说胡话,魏云涵小心翼翼请假看着他,陈宇森说:“我们给你时间,等你想通。”
  他站在电梯里,被那充沛刺眼的光线照得无处遁形,只能闭上眼睛。
  想通?
  想通什么?
  睁眼闭眼都是她站在日光底下,一口一句假的。
  可笑的是,就连这样,他也在听到赵老头说出她的名字时,下意识拖着这具行尸走肉站了起来,挣扎着要去学校。
  陈声没开车,去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学校。
  半小时后,他抵达书记办公室。午后的教学楼安静空旷,在校的师生都在午休,他从电梯里走出来,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四通八达的走廊上。
  恍惚中记起某个午后,他在这等待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正欲进去,就看见那时候还结着梁子的高原女生。她抬头看见是他,一怔,满脸“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表情。
  “接过。”那时候,她不咸不淡敷衍了一句,侧身挤出了电梯。
  他却偏偏挡住她,“你跟谁说话?”
  她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嘲讽地又加了句:“……师兄?”
  他这才心满意足踏进电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笑。
  那些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却叫他想起来时笑都笑不出来。
  他像个傻子。
  这一刻才发觉,其实最可笑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
  而更为可笑的是,他昏昏沉沉去了办公室,听闻赵老头在桌后说出了路知意父亲坐牢的真相,要在他这里得到核实,他模模糊糊想着,哈,路知意,你的骗子面目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可开口却是一句:“问我干什么?政审不是写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鲜红的公章,你不信,扭头去信——”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信纸上,“龌龊小人的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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