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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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绾绾的视线挪到墙面上,她盯着白壁丹楹的墙面,等苏敬禾说完,才说:“嗯,阿兄,我先回去了。”
  “去吧。”苏敬禾将擦拭月杖的帕子扔到案上,“扶枝,你放心。”
  他再次保证了一遍。
  过了半月,便是万寿节。圣人五十大寿,在蔷薇苑大宴群臣,苏敬禾问苏绾绾要不要一起去。
  苏绾绾说去,苏敬禾揶揄地笑起来。苏绾绾不理他,塞给他一个新打的络子,催他快走。
  侍女进来道:“郁家小娘子送了信过来。”
  苏绾绾让侍女将信拿来,拆开,原来郁四娘问她万寿节是否入宫,信末悄悄说,阿兄让她帮忙问的,她趁机求阿兄给她放两天假,每日读书太累了,阿兄未允。
  苏绾绾回了一封信,她入了宫廷,和众人一同拜贺时,察觉有人注视她。
  她转眸一看,见到郁行安坐在圣人身边,视线遥遥望过来。
  苏绾绾挪开目光,再过一会儿,转回脑袋时,发现他仍在凝望她。
  苏绾绾不再和他对视,拜贺完,坐于偏殿的宴席。乐工和舞伎在殿中表演,满殿的贵女命妇谈笑风生。
  苏绾绾坐了一会儿,没看见郁四娘,便与继母郭夫人说了一声,找借口离席。
  她经过郎君们所在的正殿时,听见里面袖袍舞动,丝竹之声阵阵。
  大裕的高门娘子们通常不在众人面前跳舞,郎君们却有在宴席上趁兴起舞的传统,有时连圣人也会参与。
  只是如今的圣人身子孱弱,已许久不曾舞了。他今日也许是身体好转,也许是兴致高昂,苏绾绾经过时,圣人竟然下了台阶,与诸臣同舞。
  乐工们更加卖力地吹奏管弦,气氛一时热烈。圣人舞了片刻,竟舞到郁行安身边,示意他一起来舞。,
  这叫“打令”,在更遥远的时代,它拥有更繁琐的礼仪和更严谨的规则,被雅致地称为“以舞相属”。打令代表了主人对客人的热情与看重,而在当下的时局,圣人此举的政治含义不言而喻。
  苏绾绾清晰地看见众人动作略微停滞的模样。不久后她看见郁行安和众人起舞,那样清雅优美,当他清泽的袖袍舞动起来时,满殿的文武大臣,竟都沦为他的陪衬。
  苏绾绾望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悄悄地走了。
  今年圣人兴致好,万寿节将持续一整天。有许多人溜到蔷薇苑的高亭大榭闲聊。苏绾绾坐在一处水榭,天凉了,少有人往此处走,只有宫女给她上了茶点。
  迎面的寒风扑过来,天色将晚时,她听见一个小娘子说话的声音。
  “妾有一香囊……愿赠郎君。”
  时下流行寡妇再嫁,小娘子勇敢地为自己寻觅夫婿也并不罕见。《诗三百》中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仍然被视作是一件浪漫之事。
  苏绾绾不愿意听别人私事,正好有一丛蔷薇花藤挡住视野,她对宫女打了个手势,意欲离开,转过花藤时,却看见另一人原来是郁行安。
  他身量很高,低头望着那小娘子,说道:“小娘子这香囊甚美,赠予他人吧,某已有心上人。”
  小娘子泪盈于睫,不像跳渊河偷窥苏绾绾的郎君那样大胆,很快就抹着眼泪走了。
  苏绾绾站在原地未动。
  郁行安似乎在找什么人,他走过廊庑,转过水榭,很快见到了蔷薇花藤后的苏绾绾。
  他的脚步慢下来,像是在细看她,又像是担心这是转瞬即逝的幻觉,但他仍然一步步朝她走来。
  第35章 书格
  水榭旁有两棵参天的梧桐,已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舒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水榭长廊曲折,郁行安走到近前,扫了宫女一眼,宫女识趣地退到不远处。
  “冷不冷?”郁行安在苏绾绾身前三步远的地方顿住脚步,望着她问道。
  苏绾绾摇头,望了一眼天际,问道:“什么事?”
  郁行安从袖中取出一卷画:“绿萼梅画好了。他……礼和听闻我的话,甚是欣喜,若你之后有何想要的画,他都愿意作。”
  “嗯。”苏绾绾心跳略微加快,她让侍女接过画卷,却并未展开,侧头看见那个宫女正在收拾桌案上的茶点,却频频偷瞄郁行安。
  她说:“天色已晚,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郁行安应好,陪她走了一小段路,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又在分叉的小径分离。
  “前面便是我要去的侧殿了,再会。”苏绾绾道。
  “再会。”郁行安望着她,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苏绾绾带着侍女往前走,走了十几步路,回头,发现郁行安仍然望着她。
  她走回去,说:“郁知制诰。”
  “嗯。你可以唤我郁行安,或者郁二郎,郁二。”
  姓氏加排行,再加上“娘”或“郎”的称呼,在大裕是一种时兴且很显尊重的叫法,例如苏绾绾总是唤郁行安的妹妹“郁四娘”。倘若将“娘”或“郎”字都省略了,只唤姓氏加排行,就更显得亲密无间了。
  “郁知制诰。”苏绾绾说,“你回去吧,天要黑了,你没有带宫人,回去路上黑黢黢的,仔细摔倒。”
  郁行安:“好。”
  苏绾绾便走了,她走了几十步路,再回头看,郁行安果然也转身离开。但他走得很慢,夕阳将他的背影拉成长长一条影子。
  苏绾绾加快了脚步离开。
  万寿节宫宴结束,她回到听竹轩,挥退侍女,展开郁行安赠的画卷。
  画中细雪纷纷,一棵绿萼梅傲立在纸上,树干笔直挺拔,花瓣无数,每朵都呈现出不同的姿态。
  树下还有一人在抚琴,落款是“礼和”,略去了姓氏。
  苏绾绾扫视这幅画,看了半日,卷起画轴,想让人将它收好,最后却只是将它塞到了书房最角落的箱笼里。
  她如常地读书,听见苏敬禾说,郁行安又请了德高望重的亲王说合,父亲刚有松动之意,太子就病危。
  二皇子近来有了骄奢淫逸的不良传闻,传说四皇子襄王很有可能被册立为新的储君。
  冬至这天,许多小娘子与郎君都会去往芳霞苑赏雪。芳霞苑的芙蓉虽开败了,但雪景甚美,还可在结冰的湖面上冰嬉。
  苏绾绾接了十几个小娘子的邀帖,斟酌许久,还是去了,还邀了郁四娘。
  她在肖家读过书才去的,到得晚,十来个要好的小娘子已经坐在暖亭中围炉赏雪,一边作诗,一边吃冷修羊。,
  小娘子们见她来,笑着请她进去,罚她吃一杯酒,再命她作一首诗。
  苏绾绾是不吃酒的,林家小娘子帮她挡了,众人不依,苏绾绾只好多作一首诗。
  作完,大家称赞不已,又命侍女将两首诗誊写下来。
  半个时辰后,评出名次,苏绾绾得了第三,林家小娘子力压众人,得了魁首。
  众人吃了酒,又靠着薰笼,酒意上涌,脸颊微红。有人提议去玩冰上蹴鞠,响应者众,一行人带着侍女呼啦啦地去了。
  芳霞苑的东面画楼有四层,每一层都有许多郎君,酒妓坐于郎君们之间,毫无顾忌地劝酒喧哗。
  唯有郁行安所在的第三层,没有妓子往来,众人拘谨地饮酒,不时觑一眼郁行安的脸色。
  这时,忽然楼上有个郎君在窗边叫道:“今日来得巧,小娘子们去作冰嬉了!快来看看,有没有你们的心上人!”
  楼上楼下都喧哗起来,响起往来行走的声音。郁行安目光仍然清泠泠的,侧头和旁边一人谈论二皇子之事。
  那人又叫:“苏三娘也去了!”
  行走之声更盛,楼上楼下的窗边响起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这些声音顺着寒风飘下来,三层几个年轻的郎君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暗自后悔之前听闻郁行安来了芳霞苑,非得托关系混进来。
  他们确实借此得知了郁行安对储君的态度,但郁行安不叫酒妓,弄得他们也不好意思沉湎取乐。
  这些郎君正后悔难耐,看见郁行安和旁人说完了话,拿着杯盏站起身,状似无意,踱到窗边。
  众人仿佛被解开禁锢,纷纷跟过去,探身观看。
  小娘子们确实带着侍女在冰面上踢蹴鞠,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但苏绾绾并不在其中。
  郁行安找了半日,才发现她揣着袖炉,与郁四娘站在银杏树下说话。
  银杏树的枝桠光秃秃的,树干挺立优美,两人身着合欢红大氅,宛若一幅传世仕女图。
  楼上有人道:“今日天气甚好,我要命人给苏三娘送一壶龙泉佳酿。”
  另一人道:“她必不会收。”
  “怕什么,我十一妹也在那里,我就说要赠十一妹,给她们每人一壶。”
  众人纷纷笑骂,又有添份子的,这个说要赠糕点,那个说要赠冷修羊,还吩咐博士必得在小娘子跟前念出他们的名字。
  郁行安唤来芳霞苑的小博士,问道:“今日来了多少小娘子?”
  “来了六十七个,分了五席,另有二十一名已出阁的娘子结伴而来。”
  郁行安吩咐道:“郁家小娘子所在的那席,花用皆记在我账上,另给她们每人备一份驱寒的花酿驴。”
  小博士躬身去办,旁边人笑问道:“礼和,你这是赠予谁的?”
  郁行安的视线落在苏绾绾身上,指尖轻敲杯盏,过了许久,都没有接话。
  ……
  郁四娘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原来不玩冰嬉。”
  苏绾绾道:“我只是擅长几样物事罢了。况且我小时候作冰嬉时摔过,我怕疼,不敢再玩。”
  “我见你不怕骑马,原来你骑马没摔过么?”
  苏绾绾笑道:“没摔过,阿娘赠我的翻雪乖得很。大姊说,我这人就一个毛病,受过疼的东西就不愿再碰,还好读书不疼。”
  郁四娘惊异道:“你与我二兄相反。我二兄如你一般,看起来样样都好,只是他也有一个毛病,万事皆要做到最好,比如御术,他摔过马,当时那马发了狂,将他摔在地上,摔得他伤了腿,养了两个月方好。但他在养病时还要读书,腿伤好后还要练习御术,直至比众人都更出彩……”
  苏绾绾:“他摔过马?”
  郁四娘点头,与她细说,原来是有人对马下了药,那人嫉妒他的天资,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泄愤。两人说着话,便见小博士们送来许多吃用之物,还有博士过来禀道:“小娘子们这一席的花用皆记在郁知制诰账上了。”,
  郁四娘瞠目:“我阿兄又没吃,记他账上做什么?”
  博士:“奴不知晓。”
  郁四娘嘟囔:“平日也不见他这样体贴。”
  她与苏绾绾站了一会儿,实在无趣:“不如去阅书。”
  苏绾绾已经知晓她不爱读书的性情,笑道:“阅书岂不是更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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