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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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南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人竟然会吵起来。
  自向北公开夺权,修路队队员们隐隐感觉到一股暗流涌来。虽说明面上罗宣当着向北的面好话说尽,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憋着一口气,总想逮住修路队的错处,把向北的权力削弱。
  如果修路队全体队员不能拧成一股绳,那向北腹背受敌、后果堪忧。
  陶南风走过来指派任务:“派两个人看着这些人,其余队员进洞继续工作。”
  她的声音不大,但坚定清晰,似清澈溪流蜿蜒流过,清清冷冷,犹带着泉水激石之音。
  争吵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乔亚东顺从地点点头:“好,让魏民和耿辉留下,其余人继续开挖,咱不能耽误了工作。”
  毛鹏也觉得陶南风的话有道理:“行!不能被这些人拖慢进度,我们赶紧进洞吧。”
  见陶南风主动上前、成功阻止修路队员内部争执,萧爱云松了一口气,悄悄冲陶南风比了个大拇指,比了个嘴型:你真行,便拿着工具笑眯眯跟着队伍进隧道继续开挖。
  一时之间,停止了老半天的叮叮铛铛之音继续响了起来。
  过了一阵,洞外也热闹起来。
  向北、杨工、罗宣、焦亮,还有其他几名场部领导全都赶来。原本这些人就在场部会议室开会,保卫科的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这么一说,大家伙便全都赶到修路队这里来处理变故。
  保卫科的人借着隧道塌方为由,擅自前往抓人,科长刘斌竟然动用猎.枪?
  ——向北面沉如水,眼中透着寒光。
  猎.枪突然散架,修路队与保卫科打群架,绑了刘斌?
  ——罗宣与焦亮对视一眼,悄悄跺了跺脚,咬牙暗恨刘斌不堪大任。好好的猎.枪拿出去不仅没有唬住人,反而被对方拿住短处,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向北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猎.枪是为了防止山上野兽。刘斌却将枪口对准修路队队员,其心可诛!直接扭送派出所。”
  刘斌慌忙求饶:“是,是修路队的人举着铁锤、铁锹跟我们对抗,我才拿出来吓唬吓唬他们。”
  罗宣陪笑道:“是啊,向场长,我相信刘斌绝对没有真开枪的意思。既然没有开枪,那就不必送派出所了。”
  焦场长虎着脸没有吭声,眉毛紧皱。刘斌的姐姐刘丽丽是卫生站的护士长,生得有几分姿色,与焦亮是地下情人关系。刘斌仗着这一层关系在农场耀武扬威,焦亮平时睁只眼闭只眼。这一回,刘斌踢到向北这一块铁板,到底应该怎么样救他一救呢?
  刘斌慌了神,扑过去一把抱住焦亮小腿,哀号道:“场长、场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不要去派出所,我不要坐牢!”
  焦亮被他一把抱住,眼泪鼻涕全糊在裤腿上,焦亮嫌弃地抬腿将他踹开,清咳一声,没奈何对着向北求情。
  “向副场长,你看这事儿……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嘛,何必上纲上线?刘科长做得不对,肯定是要处分的,撤职、公开检讨、罚款,只要不送派出所,都行。你们还有什么条件,只管提。”
  魏民在一旁听着领导们的对话,心中愉快,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斌这货牛逼哄哄,拿着鸡毛当令箭,刚才派人绑了自己,又打了陈志路一巴掌,现在报应来了吧?活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碎裂的猎.枪零件时,心里犯起了嘀咕:好好的,这枪怎么就散了架?难道当真是陶南风出手?
  一边思索,魏民抬眼看着向北,眼中犹带一丝笑意。
  向北恰在此时抬头,与魏民目光相对,心念一动,沉声道:“刘斌撤职,保卫科科长换人。”
  焦亮喉头一梗,眼珠子嘀溜溜直转,心中暗恨向北得理不饶人,挤出个笑脸:“这个……我们再商量商量,保卫科科长一职十分重要,一般人哪里熟悉这些保安流程?何况,匆忙之间哪里去找个合适的人来?”
  向北不待他说完,弯腰提起刘斌反剪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对魏民道:“把猎.枪零件收好,我们下山!”
  魏民收拾好东西欢天喜地跟上:“好的,向场长。”
  刘斌被向北这一拎吓得魂飞魄散,肩胛骨一阵剧痛,嗷嗷惨叫:“场长、场长、姐夫……救命啊!”
  这一声“姐夫”一喊,焦亮眉毛直跳。
  焦亮狠狠地瞪了刘斌一眼,抬手拦住向北:“向副场长,有话好好说,莫慌嘛。这样,保卫科科长你想让谁当?你说了算!”
  刘斌那一句“姐夫”提醒了焦亮,也是一种威胁。这小子知道焦亮太多的秘密,如果让他进了局子,满嘴胡言还真不搞。没办法,一个保卫科科长职位,换来刘斌闭嘴,只能丢卒保车。
  向北将刘斌往地下一丢,将魏民拉到身边:“你来当保卫科科长。”
  魏民吓了一跳,他今年二十岁,工人子弟,高中毕业一直在家待业,吃得多、精力旺盛,整日里不是在钢铁厂打架,就是和一群混混到文化宫溜冰看电影。父母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给他报名到农场当知青,想着有个正经工作约束一下他的行为,而且有补助、发米粮、不会饿肚子。
  魏民没什么大志向,能吃饱喝足、有个安稳地方睡觉、没有人在耳朵边上胡乱哔哔就心满意足、没有烦恼。陡然听向北让他当保卫科科长,魏民还真没心理准备。
  魏民是江城知青中的刺头,焦亮与罗宣都不喜欢他。听向北提议的保卫科科长竟然是一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伙,交换了一个眼色,齐声阻拦:“这这这,这不妥吧,他只是个去年才来农场的知青,能有什么担当……”
  向北一挑眉:“怎么,不敢?”
  激将法一出,魏民立马抬起头,重重一拍胸口:“怎么不敢?当就当!”
  他斜眼看向在地上瘫软如泥的刘斌,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就这熊样都能当科长,我怕什么。”比起刘斌这个半吊子,自己好歹也是个高中毕业生,未必连保卫科科长都不敢当?
  向北将右手搭在魏民肩头,看向焦亮:“这就是我推举的保卫科科长。”他目光凛然,一脸的笃定,似乎在说:若不同意,那就不要怪我无情。
  焦亮将罗宣拉到一边,悄声问:“怎么样?”
  罗宣扫了眼在场所有领导:“基建科杨先勇是向北的人,其余财务科、宣传科、后勤科、劳保科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就算再多一个,依然是少数,应该没事吧?”只要保证自己的人是大多数,就不怕向北夺权。
  这两人鬼头鬼脑地商量了一阵,刘斌在地上挣扎着喊:“救命、姐夫救命!”听得焦亮心里头毛焦火辣,只得点头同意,先把眼前困境应付过去再说。
  罗宣走到向北跟前:“行,我们同意小魏知青当保卫科科长。”
  焦亮面孔扭曲,魏民当选科长一事对他打击太大,鼻孔一翕一张,胸脯上下起伏,气得不轻。他死死盯着向北:“向北,你目的达到,那就放人吧!”
  向北打断焦亮的话:“刘斌撤职,魏民当选为保卫科科长,剩下的事就交给魏科长来处理吧。”
  魏民挺起胸膛,双足立定,敬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是!坚决执行命令。”
  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个性,现在新官上任正是兴致勃勃之时,当下便让耿辉押着过来打架闹事的保卫科职工返回场部,大声道:“全都回去给我写检讨,关禁闭两天,谁再敢滥用职权,我绝不轻饶!”
  一场纷争,最终以向北取胜而告终。
  等到陶南风和修路队员们收工从山洞里走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农场的权力斗争进入白热化,喜的是魏民当上保卫科科长。
  再听魏民说审问的结果并不是自己人泄密,而是修路队员们的谈话被人无意间听到,这才传了出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魏民一看到陶南风,屁颠颠地凑到她身边:“陶南风,那猎.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练过什么功夫,不仅力大无穷,还能点铁成渣?”
  点铁成渣?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萧爱云在一旁笑话魏民:“喂,我只听说过点石成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点铁成渣,你不要乱造词好不好?”
  魏民白了萧爱云一眼,继续追问:“陶南风,你就告诉我吧,你是不是有功夫在身?不然猎.枪怎么会就那样散了架?”
  眼下知青点流行晚上讲些天马行空的神鬼、仙侠的故事,男知青们都爱听那些得到仙人点化、一身神通斩妖除魔的故事。大家不敢议论时政,便将心中对现实的不满化作故事中侠士的长剑,梦想着能够仗剑劈开云雾、还世间一片清明。
  陶南风摇了摇头,嘴角带笑。
  只不过在枪托脆弱区域轻轻一点,就能令枪管断裂,没想到眼中所看到的那些“红、绿、白”线条还有这样的妙处!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向前一步,是不是可以用在近身搏斗之术?
  一眼看到对方的弱点,这是多么厉害的技能!
  越想越开心,陶南风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那枪旧了,一碰就坏,怪得了谁?”
  第一次见到陶南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慧黠,态度又如此轻松,魏民被带动得越发跳脱:“可不是?刘斌那小子带把破枪过来,还不好好保管,破坏了公共财物,活该撤职、检讨!还白送给我一个科长当,太爽了!”
  一群知青都笑了起来。
  “没有陶南风这一战,你想当科长?做梦吧!”
  “你小子发达了,当上科长别忘记哥们儿。”
  “苟富贵勿相忘啊……”
  听到众人的话,魏民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陶南风,这回还真得谢谢你。没你出手,我们根本没机会斗垮刘斌,将这个重要的职位拿下。这样……我到农场供销社给你买包葵花子,算是谢礼!”
  葵花子?陶南风的食指动了动。
  “鼠性”作祟,陶南风现在对零食,尤其是坚果类零食没有抵抗力。
  萧爱云在一旁笑了起来:“供销社卖的葵花子一两一包才一毛钱,太便宜你了!你当上保卫科科长工资高了十几块呢,真小气。”
  魏民一咬牙:“那就给你们宿舍买一斤瓜子、一斤花生,怎么样?”
  “哈哈哈……”看到魏民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小气鬼魏民终于舍得放一回血,难得啊难得。
  在一群知青的簇拥之下,魏民走进供销社,隔着水泥柜台,指着柜台上盛放零食的大玻璃罐子,一脸肉痛地说:“每人一包葵花子、再来一斤花生。”
  供销社是农场唯一能买些烟、酒、副食的小商店,就建在场部东面,一间层高大约四米的红砖平房,高窗,光线略显阴影,空气里飘着酱油、醋、酒、糖果的香味。
  走出供销社的陶南风手里拿着一袋炒花生,口袋里装着一包葵花子,心情愉悦。真希望天天能有这样的好事,夺权胜利不说,还有奖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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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卫生所
  秀峰山海拔高, 十二月一到,天气渐冷,寒气逼人。
  道路结上薄冰, 走一步滑两步, 土层变得坚硬难挖,修路队队员克服困难,艰难向前。
  隧道越往里走、石头越多,队员们用铁锤敲、斧头劈、铁钎砸,铲下来的泥土、石块用簸箕装、小车送, 不少人肩头磨破、虎口震裂出血,手掌早已伤痕累累, 缠上厚厚的布条, 布条被鲜血渗透。
  即使是这样,大家依然不叫苦不叫累,都憋着一口气, 一定要赶在下雪之前打通隧道, 连通南北坡。
  这一天晨起, 刚打开木门迎面便是一阵冷风。陶南风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份凛冽、肃杀之气。
  知青点新建的砖瓦房墙体厚实、保温性能好, 到天冷便感觉到了好处。虽然屋外呵气成雾, 但屋里却温暖干燥。
  陶南风穿了件薄棉袄, 红底绿花的内衬, 外面罩了件墨绿色灯芯绒外套, 衣服虽然式样简单、略显臃肿, 可却在清冷的陶南风身上笼上一层暖色, 让她显得平易柔和。
  陶南风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 缩了缩脖子, 耳朵冻得生疼, 她转身回屋,从藤箱里取出条米色羊毛围巾,将头顶、耳朵、脸颊包得严严实实。
  李惠兰、叶勤起身洗漱,从厨房灶房蒸锅里取出两个馒头吃了,扬声道:“我们去养猪场了。”
  两人顶着寒风离开知青点。养猪场的工作上手之后,叶勤与李惠兰没有再发牢骚。养猪场虽然又脏又臭,但看着自己喂养的十几头猪膘肥体壮,还是蛮有成就感的。这可是社员们过年的口粮,大家都盼着年前分肉呢。
  陶南风看向安静缩在被窝里的萧爱云,轻声道:“萧爱云,起床上工了。”
  被窝里没有一丝回应。
  如果是往日,萧爱云早就在屋里叽叽喳喳,难得见她睡懒觉,陶南风摇了摇头,从厨房取早点回来,走到通铺旁轻轻推了推被窝卷。
  “萧爱云,萧爱云?”
  还是没有回应。
  陶南风心中一紧,抬手掀起被窝一角,一股热气涌出来,露出一张绯红的脸蛋。
  萧爱云双目紧闭,鼻息粗重,额头滚烫。听到陶南风的呼唤迷迷糊糊地哼哼了几声,却依然昏睡着。
  陶南风自小身体弱,久病成良医,一看就知道萧爱云在发高烧。她压住急跳的心,快手快脚从床边取过衣服帮萧爱云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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