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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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孩子们放暑假,教室扩建工程正式开启。为了在暑假期间将所有工作完成,不仅基建科全部职式都投入进来,连知青、村民都发动进来。
  一车一车的红砖、瓦片、水泥、沙子拖进农场。
  挖槽、铺管、打垫层、砌墙……在陶南风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孩子们放了假也舍不得离开,跑过来帮忙搬砖、拌土、和泥,一个个兴奋得小脸放光,叽叽喳喳地围在陶南风左右问东问西。
  “陶姐姐,这就叫基础吗?难怪老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基础墙都会倒呢。”
  “新建的教室是红砖房呢,好漂亮!”
  “陶姐姐带着大家给我们修学校,真好!将来我也要做像陶姐姐一样的人。”
  陶南风头上戴着白色安全帽,穿一身朴素蓝色工装,脚底一双解放牌胶鞋,泥灰沾在鞋底、裤脚,却掩不住天生丽质。她身形高挑、脸庞秀美,手中拿一卷图纸,在一群埋头干活的建筑工人堆里显得鹤立鸡群。
  当地人把修房子的匠人统称为“泥瓦匠”,砌墙、盖瓦、抹灰全都会,孩子们跟在陶南风身后笑:“陶姐姐是最漂亮的泥瓦匠。”
  陶南风笑了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父亲是建筑师,听着似乎比“泥瓦匠”高端大气,但其实殊途同归,都是与泥、瓦打交道,都是匠人。
  什么是匠人?在某一行业潜心研究、具有一丝不苟的精神和严谨工作态度的人,就是匠人。农村的手艺人,木匠、篾匠、铁匠……都地位崇高,被乡邻们尊称为“匠”。
  杨先勇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上,突突突地来到现场,车停下便站起来挥手高声喊:“陶南风——”
  陶南风快步迎上去:“杨工。”比起副场长这个称呼,杨先勇更喜欢被人称为杨工。
  “红砖运到了,赶紧让人来卸货。”杨先勇示意工人将红砖搬下拖拉机,“砖厂有点远,只给送到镇上,我让农场的拖拉机把砖一点点带上来。”
  农场修路通车之后,上下山变得容易多了。农场买了两辆拖拉机,负责日常搬运。
  陶南风看着拖拉机车厢里满满当当的红砖,皱眉道:“不是说等向场长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吗?您怎么现在就把红砖给运回来了?”
  施工现场堆放的红砖整齐码放在小学操场西北角,那是砌墙的材料。杨先勇现在擅自做主运来一车,明显是为砖柱准备的。
  杨先勇根本没有把陶南风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话。
  “红砖是紧俏物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那个店,要是等到向北回来再去进货,我怕被人抢光了。按照我的经验,这砖柱是必修不可,除非你把檐廊变窄。
  你放心,听我的,准没错。”
  陶南风有些无语,杨先勇副场长这完全是先斩后奏啊。
  胡焕新因为制土砖有经验,升任基建科副科长,跟着陶南风一起在现场进行施工管理,见此场景有些不高兴。
  “杨工您这不太好了吧?进多少砖我们都是根据图纸提前计算过的,先前需要用到的红砖都已经准备就绪,突然拉这么一车进来,打乱施工节奏啊。”
  现在向北大力提拔江城知青,在杨先勇看来一个个小年青嘴上无毛,却牛气哄哄,这让他有些心理不平衡。
  他知道陶南风有本事,不敢发脾气,但面对胡焕新这个脸蛋圆圆的稚气少年,却再也挂不住脸。
  “你才修了几栋房子?在我面前谈施工节奏!胡豆啊胡豆,书生气太重是搞不好施工的。你这个基建科副科长也得接点地气,别总是对着图纸算量,有备无患的道理你懂不懂?”
  胡焕新听杨先勇叫他的绰号“胡豆”,脸胀得通红,正准备说话呢,被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吸引。
  抬眼看去,农场的另外一辆拖拉机拉着四个人开过来。
  拖拉机的副驾驶坐着一个高挑帅气的年轻男人,车厢边沿坐着向北和另外两位戴眼镜的男子。
  是向北,向北回来了!
  胡焕新兴奋地挥着手喊:“向场长,你回来了!”
  杨先勇有些奇怪向北怎么带回来了外人,走近了便迫不及待地问:“向北,怎么样?要不要修改图纸?”
  向北摆了摆手,开始双方介绍。
  “这位是省城建筑设计院的贾伟建筑师,这位是林始修工程师。至于这位,是我的战友苗靖。”
  贾伟四十多岁年龄,体态偏胖,穿件短袖衬衫热得满头冒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手帕擦了擦汗,喘着粗气和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是贾伟。”
  林始修三十岁上下,瘦高个儿,憨憨一笑:“我是林始修。”
  苗靖高大修长,举手投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懒散劲,他负手而立,冲大家点了点头。
  双方介绍完毕,贾伟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图纸,展开来看着陶南风说话。
  “这是你设计的?大胆、创新,真的是非常好。我们组织结构组的同志进行计算,综合秀峰山的气候、自然条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行。”
  胡焕新一直紧张地盯着这两位专家,就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当他最后说出两个字——“可行”之时,整个人就跳了起来:“耶!太好了。”
  陶南风展颜一笑,眼中满是欢喜:“多谢。”
  杨先勇大受打击,看着眼前一拖拉机红砖苦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喽~~”
  贾伟看着陶南风,满眼都是赞叹:“你才十八岁吧?没有读过大学,高中毕业就能设计出这样的屋顶,想出采用屋顶负重的方式来处理大屋架出挑的问题,真是不简单啊。”
  胡焕新听旁人赞美陶南风,那真是心里美滋滋的:“陶南风的父亲是江城建筑大学的教授。”
  林始修眼睛瞪得老大:“陶,你父亲是陶守信大师吗?”
  陶南风点了点头:“是的。”
  林始修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唉呀,那我们今天真的是来对了!陶,陶大师主持明月楼重建工作,用钢筋混凝土再现明月楼的当年风采,这样的气魄非常人可为。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在报纸上看到图片,真的是仰慕得不得了。只可惜一直没机会去拜访陶大师。难怪、难怪,虎父无犬女啊……”
  贾伟郑重地伸出手:“陶南风,我们这次特地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拿到你的整套图纸,在省内山区推广这个建筑设计;二是听向场长说你们因地制宜修建砖瓦房,造价低廉、舒适环保,想来参观学习一下。”
  陶南风与他握手,微微一笑:“欢迎。”
  站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苗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陶南风,眼中带着一丝怀疑:“你就是陶南风?听说你有个外号叫陶三锤,咱俩比划比划?”
  陶南风听他这一幅欠揍找打的口气,挑了挑眉,看着向北。
  向北走过来,冲着陶南风微微一笑:“苗靖复员之后回京都工作,现在工业部当个小领导。他既然敢向你挑战,你应战就是了。”
  工业部?陶南风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轻易拿到的采矿许可证、省城工业厅领导的热情与周到、一点不打折扣的专家勘查与采矿指标下达……秀峰山农场磷矿能够顺利开采,看来都与这位神态倨傲的男人有关。
  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虽然讨厌,但却对农场颇有助益。想到这里,陶南风点了点头:“怎么比划?”
  苗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波光荡漾。
  杨先勇走过来打岔:“贾工、林工,我想要请教一下,这两米七的出挑长度真是安全的吗?不需要增加砖柱支撑吗?屋顶负重不会对墙体和基础造成影响吗?”
  林始修非常客气地说:“听您这一问,是行家呀。”说罢,他比包里拿出计算书,认认真真地向他展示演算的全过程。
  杨先勇边听边点头,中间还会追加几个问题。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起结构力学,什么荷载效应组合、作用效应、结构抗力、结构重要性系数……听得外行一头雾水。
  苗靖有点不耐烦,刚要张嘴,却被陶南风抬手制止。
  陶南风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唇边,示意苗靖不要说话,侧耳细听,越听越觉得结构计算门道很多。
  如果她能够把这些荷载计算、不同状态下的系数调整值、承载能力极限状态计算方法等都学通、学透,就能为自己的“直觉”寻找到科学依据,面对旁人质疑时可以理直气壮地坚持到底。
  都说认真中的女人最美,此刻在苗靖眼里,陶南风目光沉静而专注,眼睛里似乎有星光洒落,眼睫毛扑闪扑闪,就像一把细密的小扇子,将丝丝凉风吹进他那颗跳脱不安的心。
  等到看过专家们的计算全过程,杨先勇心服口服。
  他冲陶南风伸出手,爽快一笑:“恭喜,你是对的!”他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先前固执己见也是因为关心则乱,现在既然专家出面证明,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陶南风微笑点头,与他握手。
  胡焕新在一旁说:“那这些红砖……”
  杨先勇大手一挥:“我出钱买,回头把家里的小院子改造一下。”
  陶南风微一沉吟,提出个建议:“杨工家的院子用不了这么多红砖,不如留下吧。小学修完围墙也得翻新,少不了要用砖。”
  说罢,杨工与陶南风目光对视,一笑泯恩仇。
  向北觉得有些意外。陶南风做事认真、为人刚正,话虽不多,但却极有个性。这次处理问题如此圆通周到,真让他感到惊喜。
  杨工现在看陶南风很是顺眼,转过头对苗靖说:“你是向北的战友?那也是尖刀连出来的作战高手,找一个小姑娘比划,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苗靖撇了撇嘴,指着陶南风,语气略有带些夸张。
  “她是普通小姑娘吗?我还来农场之前就已经听说过她的名号,大名鼎鼎的陶三锤!不管多大的石块,三锤子下去立马变成粉末。”
  变成粉末?这就有点夸大事实了。
  陶南风将目光移到向北脸上。
  向北摇摇头,意思是:不是我说的。
  苗靖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是向北说的?他从来不爱说这些八卦。”
  杨工还想再说什么,苗靖已经反客为主:“就这么定了,你们别护着她,我看她一点也不脆弱,根本不需要你们保护。来来来,让我来见识见识你那三锤子的本事!”
  他笑得颇有深意:“三锤碎石?谁信!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树一个铁娘子典型而故意吹牛?现在不少生产队连亩产数据都敢作假,还有什么是不能吹嘘的?
  我这回专门从京都赶过来就是要看看,地矿部专家们口中称赞不已的陶南风到底是何方神圣,你是真的力气大,还是……嘿嘿,言过其实。”
  苗靖口气狂傲,听得大家都有些不愉快。
  就连老实人杨先勇都来了脾气:“你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来我们农场到底是做客的、还是来打架的?”
  胡焕新也站出来,怒目圆睁:“陶南风力气大不大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要展示给你看。”
  向北丝毫阻挡的意思都没有,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仿佛在说:这小子就是欠揍,你们不要客气,使劲儿造他!
  苗靖挑动起大家的不满情绪之后,左右张望一下,从拖拉机上拿出三块红砖,平托在手中,凝神屏气,一脸肃然。
  周围的人被苗靖这一番做派惊住,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要干嘛?手劈砖块吗?”
  “这人莫非有点真功夫?”
  “喂,这砖是我们买来砌房子的,你可别把它弄坏了!”
  “要和我们的陶三锤比力气?真是找死啊,快去看,快去看……”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工地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苗靖向来不怕人多,人多他越兴奋。复员之后变成坐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这对野惯了的他简直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来农场转转,怎么也得显露一下身手才行。
  但见他气沉丹田,舌绽春雷,一声断喝:“吼!”
  左手托砖,右手高举成掌,重重劈下。
  “咔——”地一声脆响,三块红砖齐齐断成两半,一半留在手掌之中,另一半则掉落在地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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